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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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闷热的九月,窗外的雨淅淅沥沥,没有要停的意思,反而让空气更添了几分黏腻。
手机铃声像催命符一样响个不停“叮----”,床上的人不耐烦地抓起手机,屏幕的光亮在昏暗的房间里有些刺眼。映入眼帘的是朱程杰那家伙的连环轰炸。
「朱帅哥:你人呢?老师要点名了,开学第一天你忘了?」
「朱帅哥:祁哥?醒醒!」
「朱帅哥:我靠,你不会还没起吧?」
烦。真烦人。为什么偏偏是今天开学?祁安把手机重重摔在床垫上,发出沉闷的一声。信息已读,但就是不回。晾着朱程杰,对他来说早就是家常便饭。他抓了抓睡得乱糟糟的头发,认命地爬起来,套上那身崭新的、还带着折痕的江北六中校服。连伞都懒得拿,就这么冲进了雨里。
路过巷口的早餐店,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雨天的清晨,店里没什么人,老板娘正悠闲地擦着桌子。
“阿姨,要五个肉包子。”祁安的声音带着没睡醒的沙哑。
“哎,好嘞。”老板娘利落地装袋,看了眼时间,又看看他湿了一片的肩头,忍不住唠叨,“小伙子啊,这都第一节课快下了吧?你怎么还在这慢悠悠的?”
祁安麻利地扫码付钱,接过烫手的包子,漫不经心地扯了扯嘴角:“没事儿,反正都迟到了,不差这一会儿。”说完,他咬着一只包子,头也不回地扎进了雨幕里。第一节课眼看是赶不上了,干脆旷掉,趁课间翻墙进去,还能少挨顿骂。
学校后墙是他早就侦查好的“秘密通道”,年久失修,墙矮得很,对于身高腿长的祁安来说简直形同虚设。他三两下翻过去,落地时溅起一片水花。第一件事是先检查怀里用塑料袋裹了好几层的包子——给朱程杰带的,还好没蹭坏,只是彻底凉透了。他拍了拍沾了泥水的校服裤子,像只敏捷的豹子,猫着腰快速穿过空旷的操场,溜进了教学楼。
踏进九班教室的瞬间,上课铃声尖锐地响起。祁安松了口气,暗自庆幸时间掐得准。他习惯性地走向自己靠窗的“老位置”,却猛地刹住脚步——旁边那个空了一年的座位上,此刻正趴着一个人。
这人谁?他妈的谁叫他坐这儿的?
一股无名火“噌”地窜上来。祁安不客气地用脚尖踢了踢那人的凳子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喂!滚开,这儿不欢迎同桌。”同时把手里凉透的包子一股脑塞进桌洞,动作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趴在桌上的人动了一下,似乎被吵醒了,缓缓抬起头。凌乱的额发下,是一张轮廓清晰、带着明显睡意的侧脸。祁安皱着眉,刚想再骂两句,目光却在那张脸上顿住了。怎么……有点眼熟?
对方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地看向他,慢吞吞地开口,嗓音因为刚醒而异常沙哑低沉:“老师安排的……让我在你这将就一天。”
这声音……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了祁安一下。某个模糊的影子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但他立刻强行压了下去。不可能,哪有这么巧的事。他暗自嗤笑自己多想。既然是老师安排的,他也不好直接发作,只好憋着一肚子火,把校服外套脱下来团了团当成枕头,没好气地趴下,眼不见心不烦。爱坐坐吧,别吵老子睡觉就行。
下课铃响,祁安才懒洋洋地爬起来,坐在那儿盯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发呆。另一组的朱程杰像只撒欢的哈士奇,立刻蹿了过来:“不是我说祁哥,你也太能睡了吧!给你发了那么多信息,一条不回!”
祁安被吵得心烦,从桌洞里掏出那五个早就冰凉的包子塞过去:“闭嘴,吃你的。”
朱程杰接过包子,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继续说:“祁哥,你怎么一来就拉着个脸,谁惹你了?”这话像是一下子点醒了祁安,他猛地想起旁边还有个“不速之客”。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去,恰好撞进一双带着明显戏谑和探究的眼睛里。那双眼睛微微上挑,瞳孔颜色很深,像两潭幽深的湖水,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里面藏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操!真是他!许朝浔!
祁安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漏跳半拍,随即开始疯狂擂鼓。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狠狠掐了一把旁边还在喋喋不休的朱程杰的胳膊,试图掩饰那一瞬间的慌乱:“吃都堵不住你的嘴?不想吃扔了,吵死了!”
朱程杰疼得“嗷”一嗓子跳开,这动静引得旁边的许朝浔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他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祁安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指,然后慢悠悠地落在祁安脸上,语气平淡得像在问候“吃了没”:
“好久不见啊,”他顿了顿,舌尖似乎刻意在某个音节上打了个转,“安安。”
安安?! 这个称呼像是一道惊雷劈在祁安耳边,炸得他耳根瞬间烧了起来。初中时这家伙就总这么叫他,每次都能成功点燃他的怒火。祁安恶狠狠地瞪回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完全忽略了对方语气里那点不易察觉的亲昵。
见你个大头鬼!谁想跟你见了!
他猛地站起来,几乎是拖着还是一脸懵的朱程杰,逃也似的冲出了教室。直到走廊里带着湿气的冷风扑面而来,他才感觉又能呼吸了。许朝浔那句“好久不见”和那个看透一切的眼神,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粗暴地撬开了他锁在心底某个角落的记忆匣子。
初三那年夏天,闷热潮湿的厕所隔间,拳头砸在门板上的闷响,门外嘈杂的哄笑和不堪入耳的辱骂,还有……那个突然推门而入的身影……画面混乱地闪过,带着令人窒息的屈辱感。烦!他为什么要多管闲事?想交朋友就光明正大地交,背后打小报告算什么本事?!
“祁哥,你手怎么这么冰?”朱程杰的声音把他从糟糕的回忆里拽了出来。
“闭嘴,走了!”祁安烦躁地甩开他的手,心跳却依然快得不受控制。
不对,我心虚什么?我又没欠他什么! 他试图给自己打气。不过是后来看不惯他那副“好学生”的做派,偷偷把他放在教室门口的雨伞藏起来,让他在大雨里傻等了一个小时(虽然后来又偷偷放回去了);或者在他代表班级上台领奖时,在底下发出几声不大不小的嘘声……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恶作剧,轻得像一阵风,许朝浔大概根本不知道是谁干的。
嗯,这么一想,我还挺厉害的。祁安成功地说服了自己,挺直了腰板。
而他身后,教室里,许朝浔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个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直到消失在门口。祁安刚才那一瞬间的恼怒和慌乱,他看得清清楚楚,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弧度,心里轻轻叹了口气:还是老样子,一点就着,像个炮仗。
一切的孽缘,确实始于一场“不成功”的见义勇为。初一那次,他无意撞见祁安被堵在厕所,本想帮忙叫老师解围,结果却阴差阳错让祁安背了锅。本以为梁子就这么结下了,没想到后来反而成了那种见面就互呛、却又莫名成了“朋友”的诡异关系。而真正让两人沦为“死对头”的导火索,是许朝浔某次毫不留情地向老师举报祁安连续一周没交数学作业。
祁安从厕所回来,看到许朝浔还稳稳当当地坐在旁边,瞬间黑了脸。他二话不说,抓住自己的课桌边缘,猛地往旁边一拉,桌脚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刺啦”声,一道清晰的“三八线”瞬间出现在两张桌子之间。然后他彻底把许朝浔当成了空气,趴下继续睡。
慢一步回来的朱程杰看着秒睡的祁安,挠了挠头,把好奇的目光投向了那位神秘的新同桌。他凑到窗边,压低声音但依旧洪亮地问:“嘿,哥们儿,你谁啊?怎么把我们祁哥气成这样?你俩以前认识?”
许朝浔抬眼,看着这个看起来不太聪明但显然跟祁安很熟的男生,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点玩味的笑意。他没直接回答,反而也压低了声音,反问:“他经常这样……说睡就睡?” 目光却似有似无地扫过旁边那个装睡的人。
祁安紧闭着眼,睫毛却不受控制地轻颤,一字不落地听着两人的对话,只觉得荒谬透顶。初中三年互相找茬的人,分开了一年,居然在高二成了同桌?老天爷在玩他吧?
朱程杰立刻来了倾诉欲:“那可不!祁哥他晚上肯定通宵峡谷遨游了!不过他对兄弟绝对没得说,你看,早上还惦记着给我带包子呢!”语气里带着点小骄傲。
许朝浔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那条泾渭分明的“三八线”,对朱程杰说:“我叫许朝浔。”他顿了顿,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地传到某只“睡着”的兔子耳朵里,“是他初中老同学。以前他上课睡觉,都是我帮他……看着老师的。”
“看着老师”?这话像一根点燃的火柴,丢进了祁安满是汽油的心里。他那是看着老师吗?他一睡觉你就举手报告老师! 祁安装不下去了,猛地坐起身,对着旁边那个肩膀微微抖动、明显在憋笑的家伙,气得抬手就给了他一拳,结结实实捶在他大腿上:“许朝浔你他妈有完没完?别逼我在这儿揍你!”
“嘶——安安,你这是要谋杀亲同桌啊?”许朝浔吸着气,脸上却笑得更加灿烂。
这动静引得周围同学纷纷侧目。幸好上课铃及时响起,朱程杰只好满肚子问号地溜回座位。
班主任陆文博夹着教案走进来,看着死气沉沉的课堂和浑身散发着“别惹我”气息的祁安,无奈地敲了敲讲台:“开学第一天,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某些同学,像什么样子!”
这意有所指的话让祁安更加烦躁,他努力压下火气,克制住想掐死旁边那家伙的冲动。但这股邪火到底从哪儿来的?他自己也说不清。总不能承认,是因为那点陈年旧事被当众戳穿,所以恼羞成怒了吧?
“祁安!你给我站到后面去!开学第一天就旷课,像话吗?”陆文博像是才想起这茬,拿起一根粉笔头就丢了过来。
祁安脸上挂不住,悻悻地站到教室后面的黑板报前,心里还在嘀咕:早上第一节课不是英语吗?关你地理老师什么事?
他下意识地瞟了一眼许朝浔,结果对方也正看着他,还挑衅似的挑了挑眉。祁安不服气地瞪回去,这“眉来眼去”的场面正好被陆文博捕捉到,以为他俩在搞小动作,干脆把许朝浔也一起点名叫到了后面罚站。
于是,开学第一天,两人就这么别别扭扭地并肩站在教室最后面,谁也不看谁,硬生生站到了下课。朱程杰看着这俩人形立牌,想笑又不敢笑,憋得满脸通红,溜过来快速丢下一句:“祁哥,你这无妄之灾,可全是托了你这位同桌的‘福’啊!”说完就脚底抹油跑了。
许朝浔看着朱程杰逃跑的背影,偏过头,肩膀微微耸动,显然在偷笑。
祁安:“……” 许朝浔你绝对有病!
下课铃一响,班主任前脚刚走,祁安后脚就一把拽住许朝浔的衣领,将他狠狠怼到墙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你他妈是不是有毛病?”
许朝浔被他拽得踉跄了一下,后背撞在墙上,却也不反抗,只是抬手象征性地格挡了一下,眼神里带着点无奈又宠溺(在祁安看来是欠揍)的笑意,拖长了调子说:“安安——别这么凶嘛。”
安安!又是安安! 这个称呼彻底点燃了炸药桶。祁安的拳头毫不犹豫地挥了过去,场面瞬间变成了祁安的单方面“暴力输出”,许朝浔则只是灵活地格挡躲闪,脸上那点欠揍的笑容自始至终都没消失。不过祁安下手也知轻重,顶多让这家伙肉疼几下。
一场幼稚的“斗殴”以祁安踹了一脚许朝浔的桌腿作为终结宣言。他拉着朱程杰直奔食堂,朱程杰还不知死活地回头问:“祁哥,不叫你同桌一起啊?”
“叫他干嘛?”祁安没好气地回怼,声音足够让教室里的某人听见,“看他那张脸我能多吃两碗饭?”
许朝浔抬头,看着祁安刻意挺直脊背、却带着点落荒而逃意味的背影,抬手拍了拍裤腿上刚才蹭到的灰。他的目光扫过地上被祁安踹得散落一地的书本,认命地叹了口气,弯下腰,一本一本地捡起来。
动作间,他看着书本封面上那个熟悉的、张牙舞爪的签名,嘴角那丝难以察觉的弧度又悄悄扬起,最终化作一个温柔又带着点自嘲的浅笑。
下手没轻没重的…… 他心想。可脑海里浮现的,却是祁安刚才气急败坏、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模样,亮晶晶的眼睛里燃着火焰,生动得不得了。心头那点因为整理残局而生的烦躁,瞬间被一种更柔软、更莫名的情绪取代。
脾气这么坏……
……可是,还挺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