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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近水楼台(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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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祁安被脚踝一阵阵的钝痛搅得睡不踏实,很早就醒了。他躺在床上,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心里烦躁得像一团乱麻。昨晚和母亲争吵的画面,和许朝浔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交替在脑海里闪现。
他看了一眼床头的闹钟,才六点十分。想到昨天自己信誓旦旦地让朱程杰来接,结果现在脚疼得连地都不想沾,就觉得一阵憋闷。他摸出手机,想给朱程杰发信息让他别来了,字打到一半,又烦躁地删掉了。
算了,爱来不来。
他单脚蹦到窗边,拉开窗帘。雨下得不小,地面已经湿透了。这种天气,还要单脚蹦去上学,想想就绝望。他正对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色发呆,视线里却突然闯入一个熟悉的身影。
小区楼下,许朝浔撑着一把黑色的伞,另一只手拎着一个熟悉的塑料袋,正仰头朝他窗口的方向望着。雨幕模糊了他的面容,但祁安几乎能想象出他那副没什么表情却又透着点执拗的样子。
他怎么来了?! 祁安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想躲开,但已经来不及了。许朝浔显然看见了他,抬手朝他挥了挥。
祁安僵在原地,进退两难。下去?岂不是承认自己需要他?不下去?难道真要在窗口跟他大眼瞪小眼?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许朝浔的信息。
「浔x:下来,给你带了早餐和伞。」
后面依旧跟着那个傻乎乎的狐狸笑脸。
祁安盯着那条信息,心里五味杂陈。有被看穿的恼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安心?但更多的是烦躁。这人怎么阴魂不散!
他磨蹭了好几分钟,才慢吞吞地单脚蹦到玄关。打开门的一瞬间,带着湿气的冷风灌了进来,他打了个寒颤。
许朝浔就站在门口,伞面上的雨水汇成细流滴落。他把手里的塑料袋递过来,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肉松面包,豆浆。药油我也带了。”
祁安没接,靠在门框上,臭着脸:“我说了不用你来。”
“嗯,我听到了。”许朝浔应着,却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目光落在他的手上,“但下雨了,朱程杰靠不住。”
“关你屁事。”
“是不关我事。”许朝浔从善如流,却把手里的伞往前又递了递,“但你再磨蹭,第一节早自习真要迟到了。老陆的脾气,你知道的。”
祁安一噎。班主任陆文博最讨厌学生迟到。他看了一眼越下越大的雨,又看了一眼许朝浔手里热乎乎的早餐,最终败给了现实。他一把抓过塑料袋,闷声道:“等着,我穿鞋。”
穿鞋的过程笨拙又狼狈,祁安全程黑着脸,拒绝许朝浔的帮忙。许朝浔也没强求,就安静地撑着伞等在门口。
好不容易折腾完,祁安单脚蹦出门槛。许朝浔立刻上前一步,手臂稳稳地架住他,将大半的伞都倾向他这边。
“靠那么近干嘛?”祁安别扭地想挣开。
“雨大,你想伤上加伤得感冒?”许朝浔的手臂纹丝不动,语气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雨水敲打着伞面,噼啪作响。两人挤在一把伞下,距离近得能闻到彼此身上淡淡的气息——祁安是家里沐浴露的清香,许朝浔是带着雨水的清冽,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烟味?
“你抽烟了?”祁安下意识问出口,问完就后悔了。关他什么事?
许朝浔侧头看了他一眼,雨水中他的眉眼显得有些模糊:“嗯,早上起来有点烦。”
烦?烦什么?祁安没问,心里却莫名地动了一下。他低下头,咬了一口手里的肉松面包,还是温的。
去学校的路因为下雨显得格外漫长。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有脚步声和雨声。祁安半靠在许朝浔身上,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手臂传来的力量和温度。这种被迫的依赖感让他浑身不自在,却又无法否认,在这种糟糕的天气里,有个人能扶着,确实……省力很多。
快到校门口时,他们遇到了也刚到的朱程杰。朱程杰看到伞下紧挨着的两人,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嘴巴张了张,半天没说出话。
祁安立刻像被烫到一样,想拉开距离,却被许朝浔牢牢按住。
“祁、祁哥……许、许哥……早、早啊……”朱程杰结结巴巴地打招呼,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瞟,写满了“我错过了什么”的震惊。
“早。”许朝浔淡定地回应。
祁安没好气地瞪了朱程杰一眼:“早什么早,昨天叫你来你不来。”
朱程杰如梦初醒,赶紧溜了,一边跑还一边回头看了好几眼。
祁安觉得脸有点热,幸好下雨看不太出来。他低声对许朝浔说:“松开,到学校了。”
许朝浔从善如流地松开手,却依旧走在他身侧半步的位置,伞还是大部分撑在他头顶。
走进教学楼,收了伞,祁安立刻蹦开两步,和许朝浔拉开距离。许朝浔也没说什么,只是抖了抖伞上的水珠,跟在他身后往教室走。
课间,祁安想去接水,看着湿滑的地面和拥挤的走廊,皱了皱眉。他还没动,一个水杯就递到了他面前。
许朝浔把他那个印着卡通狐狸的杯子放在他桌上,里面是兑好的温水。“你的杯子我洗了,用我的。”
祁安:“……我有杯子。”
“嗯,但你的没水。”许朝浔说完,就转身回自己座位刷题去了,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祁安看着那个狐狸杯子,又看看许朝浔的背影,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涌了上来。这家伙,是不是有点好得过分了?
一整天,许朝浔依旧保持着“中国好同桌”的做派,递笔记、传作业、扶他上厕所,一切做得自然无比,仿佛天经地义。祁安从最初的别扭、抗拒,到后来几乎麻木了。他甚至开始习惯一伸手就能接到笔记,一皱眉旁边就有水喝的感觉。
放学铃响,雨已经停了。祁安看着许朝浔自然地收拾好两人的书包,忍不住开口:“喂,今天……谢了。”
许朝浔拉上书包拉链,抬头看他,嘴角勾起一抹熟悉的、让祁安手痒的弧度:“怎么谢?光嘴上说说?”
祁安眼皮一跳:“那你还想怎样?”
许朝浔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点戏谑:“要不……明天早上?”“滚!得寸进尺!”
许朝浔哈哈大笑,把书包递给他:“走吧,伤残人士。再晚太阳下山了。”
看着许朝浔率先走出教室的背影,祁安摸着又开始发烫的耳朵,心里暗骂了一句。
混蛋……但好像……也没那么混蛋?
这个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冒出来。祁安甩甩头,单脚蹦着跟了上去。
夕阳的余晖透过走廊的窗户洒进来,把两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祁安看着走在前面的许朝浔,心里第一次对“近水楼台先得月”这句话,产生了一种模糊的、连自己都尚未完全明了的好奇。
他到底……想得什么月?
“明天早餐你请?”
他的气息拂过耳畔,祁安耳根一热,猛地推开他:“滚,得寸进尺。”
许朝浔被推开也不恼,反而低低地笑出声,胸腔微微震动。他直起身,把收拾好的书包递过来,眼神里还带着未散的笑意:“行,不逗你了。走吧,伤残人士,再磨蹭天要黑了。”
祁安一把抓过书包,单肩背上,耳根的热度还没完全消退。他瞪了许朝浔一眼,率先单脚蹦出了教室门,动作因为羞恼而显得有些笨拙。
许朝浔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既不会靠得太近让他不自在,又能在他重心不稳时随时伸手扶一把。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在走廊里拉得很长,时不时交叠在一起。祁安盯着地面,心里乱糟糟的。许朝浔刚才那句没头没尾的“明天早上”和凑近时的低语,像羽毛一样不停搔刮着他的神经。
明天早上什么?来接我?还是……?
他到底什么意思?
玩我很好玩吗?
一堆问题在脑子里盘旋,得不到答案。祁安烦躁地踢了一下墙角,结果牵动了伤处,疼得他“嘶”了一声。
“安分点。”许朝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无奈的调侃,“脚不想要了?”
“要你管!”祁安头也不回地呛声,但脚步却老实了不少。
走出教学楼,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夕阳的余晖给湿漉漉的地面镀上了一层暖金色。不少走读的学生正推着自行车准备回家,看到他们这对组合,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祁安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加快了蹦跳的速度,想尽快离开众人的视线。许朝浔依旧维持着原来的步调,看似随意,却总能恰到好处地跟上,并且用身体替他挡掉了一些过于直接的打量。
快到校门口时,祁安远远看见了等在那里的朱程杰。朱程杰也看到了他们,脸上瞬间露出一种混合了惊讶、八卦和“我懂了”的复杂表情,用力地朝祁安挥手。
祁安:“……” 他现在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祁哥!许哥!”朱程杰屁颠屁颠地跑过来,眼神在两人之间溜来溜去,“一起回家啊?”
祁安没好气:“不然呢?你看我这样能自己飞回去?”
朱程杰嘿嘿一笑,凑近祁安压低声音:“祁哥,可以啊!这就……和好啦?”他挤眉弄眼,意思不言而喻。
“好个屁。”祁安用手肘给了他一下,“少胡说八道。”
许朝浔站在一旁,双手插兜,看着祁安炸毛的样子,嘴角弯了弯,没说话。
三人一起往校门外走。朱程杰是个话痨,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主要是在跟祁安分享今天的班级八卦,但眼神总忍不住往许朝浔那边瞟。祁安大部分时间嗯嗯啊啊地敷衍,心思明显不在这里。
走到岔路口,朱程杰家往另一个方向。他拍了拍祁安的肩膀:“祁哥,那我先走了啊!明天见!许哥明天见!”说完,一溜烟跑了。
剩下两人并肩走在渐渐安静下来的街道上。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微妙地安静。只有祁安单脚落地的“哒哒”声,和两人轻微的脚步声。
沉默持续了好几分钟。祁安觉得这安静有点窒息,忍不住想找点话说,可又不知道说什么。难道要问“你明天早上到底想干嘛”?
就在他憋得难受时,许朝浔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脚还疼得厉害吗?”
祁安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闷声道:“还行,死不了。”
“药记得按时擦。”许朝浔目视前方,语气很平常,“肿消得慢,容易留根。”
“嗯。”祁安应了一声。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没忍住,侧头看向许朝浔轮廓分明的侧脸:“你……明天早上……”
“嗯?”许朝浔转过头,夕阳的光线在他深黑的瞳孔里映出一点暖色,“明天早上怎么了?”
被他这么坦然地看着,祁安到嘴边的话又卡住了。他总不能直接问“你明天早上是不是还要来接我”吧?那显得他多在意似的!
“没什么!”祁安猛地扭回头,语气硬邦邦的,“问你明天早上吃不吃包子。。”
许朝浔看着他瞬间通红的耳廓,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他拖长了语调,慢悠悠地说:“哦—包子。”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吃。不过……”他侧过头,靠近祁安,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带着点戏谑的意味,“我更想吃点别的。”
祁安的心脏猛地一跳,血液“嗡”地一下冲上头顶。他几乎能感觉到许朝浔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扫过他的耳廓。
“许朝浔你他妈……!”他猛地停下脚步,举起拳头就想揍人。
许朝浔早有预料般轻松地后撤半步,抬手格挡,脸上是得逞后毫不掩饰的笑:“开个玩笑,这么大火气?祁同学,思想纯洁点。”
“我纯洁你大爷!”祁安气得想扑上去,却忘了脚伤,重心一歪,差点摔倒。
许朝浔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手臂稳稳地圈住他的腰。两人瞬间贴得极近,祁安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混合了烟草和洗衣液的清爽气息。
“看吧,”许朝浔低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因为恼怒而泛红的脸,声音里带着笑意,“路都走不稳,还想打人?”
“松开!”祁安用力挣脱他的手臂,心跳快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不敢再看许朝浔,转身埋头往前蹦,速度快得像后面有鬼在追。
许朝浔看着他那近乎慌乱的背影,笑了笑,慢悠悠地跟上。
剩下的路,祁安没再跟许朝浔说一句话。直到到了小区楼下,他头也不回地摆摆手,算是告别,然后就飞快地蹦进了单元门。
许朝浔站在楼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才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敲出一根点上。烟雾缭绕中,他抬头望着祁安家那扇亮起灯的窗户,眼神深邃。月亮哪有那么容易得。
不过,逗兔子也挺有意思的。
他吸完最后一口烟,将烟头摁灭,转身融入了夜色中。
而此刻,刚蹦进家门的祁安,背靠着防盗门,大口喘着气。脸颊滚烫,心跳如鼓。他抬手摸了摸还在发烫的耳朵,脑子里反复回响着许朝浔那句“我更想吃点别的”和那个近得过分的距离。
“混蛋……”他低声骂了一句,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极其微小地,向上弯了一下。
这人是不是脑子被雷劈了。
不然为什么说些‘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些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