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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开什么玩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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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安在楼下站了很久。
夜风带着凉意,拂过他滚烫的耳廓,却吹不散心里那股乱糟糟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那句“有些玩笑,不能乱开”和最后那句淡淡的“明天见”,像两根羽毛,交替撩拨着他的心尖,痒得难受,又找不到地方抓挠。
他深吸一口气,拖着酸痛的腿,一蹦一跳地挪上楼梯。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虚浮无力,脑子里全是许朝浔那张脸——傍晚路灯下,他转身离开时,嘴角那抹似有若无的、捉摸不透的弧度。
混蛋。绝对是故意的。
钥匙转动,家里一片寂静黑暗。母亲大概又加班了。他摸黑蹦到沙发边,把自己摔进柔软的垫子里,长长地、郁结地叹了口气。脚踝还在隐隐作痛,但更难受的是心里那种空落落、不上不下的感觉。
他摸出手机,屏幕黑着,没电了,烦。他把手机丢到一边,手却碰到了口袋里那个冰凉的药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瓶身粗糙的标签,脑子里又闪过医务室里,许朝浔蹲在地上,低着头,小心翼翼给他上药时,那微微颤动的睫毛。
“啊——烦死了!” 祁安哀嚎一声,把脸埋进抱枕里,用力蹭了蹭,仿佛这样就能把那张讨厌的脸从脑海里蹭掉。
这一夜,他睡得并不踏实。梦里光怪陆离,一会儿是许朝浔冷着脸给他贴创可贴,一会儿又是他笑着把肉松面包递过来,最后定格在他说“明天见”时,那双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睛。
第二天早上,祁安是被窗外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声吵醒的。阳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顽皮地跳到他眼皮上。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第一反应是摸手机看时间——还好,没睡过头。
然后,他动作顿住了。等等,他昨晚……好像没定闹钟?手机也没充电……那他是怎么醒的?
正疑惑着,拿起数据线充电,鼻尖忽然嗅到一股熟悉的、诱人的香气——肉松混合着烤面包的焦香,还有一丝淡淡的、甜丝丝的豆浆味。
这味道……怎么这么像……?
他心里猛地一跳,一个荒谬的猜测窜上心头。他几乎是弹坐起来,也顾不上脚疼,单脚蹦到窗边,唰地一下拉开窗帘。
晨光倾泻而入,有些刺眼。他眯着眼往下看——
楼下那棵老槐树下,穿着干净白T恤的许朝浔,正仰着头,朝他窗口的方向望来。手里拎着的,正是那个眼熟的、印着便利店logo的白色塑料袋。阳光落在他身上,给他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连那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看起来都柔和了几分。
四目相对。
许朝浔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很小,但祁安看见了。
他、他居然真的来了?!还笑得那么……那么欠揍!
祁安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身子,背靠着墙壁,心脏不争气地咚咚狂跳起来。脸颊也开始发烫。他摸了摸自己的脸,烫得吓人。
手机在这时嗡嗡震动起来。他手忙脚乱地拿起来,是许朝浔的信息。
「浔x:醒了?下来,早餐要凉了。」
后面依旧跟着那个傻笑的狐狸表情。
祁安盯着那条信息,手指在屏幕上悬空了半天,脑子里两个小人疯狂打架。
下去?那不就是认输了?昨天还让人家“滚远点”,今天就巴巴地下去接早餐,太没面子了!
不下去?可是……肉松面包的香味好像透过窗户缝飘进来了……而且,脚真的好疼,自己蹦去学校简直是酷刑……
而且,他居然真的来了……还带了早餐…纠结了足足五分钟,祁安一咬牙,一跺脚,单脚蹦向玄关。面子算什么?肚子和脚比较重要!再说,是许朝浔自己愿意来的,不吃白不吃!
他打开门,许朝浔就站在门外,手里拎着袋子,身上还带着清晨微凉的空气和阳光的味道。
“早。”许朝浔把袋子递过来,声音带着刚睡醒不久的微哑,比平时更低沉些,“肉松的,豆浆没加糖。”
祁安没接,靠在门框上,努力板着脸,但耳朵尖却不受控制地泛红:“……谁让你来的?我脚也快好了” 声音没什么底气。
“我自愿的。”许朝浔回答得理所当然,目光落在他光着的脚上,“不冷?进去穿鞋。”
祁安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缩了缩脚趾,凶巴巴地回了一句:“要你管!” 身体却诚实地转过身,蹦回去穿鞋了。
穿鞋的过程依旧笨拙,许朝浔这次没在门口干等,而是很自然地跟了进来,顺手带上了门。祁安家客厅很大,装修简洁现代,却透着一股没人气的冷清。
许朝浔目光扫过,没多停留,只是把早餐放在玄关柜上,然后倚着墙,安静地看他跟那只不听话的鞋作斗争。
祁安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越急越穿不好,鞋带系了半天还是个死结。他懊恼地低骂一声,额头沁出细汗。
忽然,一片阴影笼罩下来。许朝浔不知何时蹲在了他面前,修长的手指灵巧地接过他手里乱成一团的鞋带。
“你干嘛……”祁安下意识想缩脚。
“别动。”许朝浔头也没抬,声音平静,手指翻飞,几下就把那个死结解开,然后重新系了一个漂亮又牢固的结。他的手指偶尔会不经意碰到祁安的脚踝,带着微凉的触感,让祁安轻轻颤了一下。
系好鞋带,许朝浔很自然地伸手扶他站起来,把早餐袋子塞进他手里:“拿着。”
动作流畅自然,仿佛演练过无数遍。祁安握着温热的豆浆杯,看着许朝浔近在咫尺的侧脸,喉结滚动了一下,所有逞强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去学校的路,因为有了“人形拐杖”而变得轻松不少。晨风清爽,阳光明媚。两人依旧没怎么说话,但气氛却和昨天的冷凝截然不同。是一种微妙的、带着点胶着的安静。祁安能闻到许朝浔身上淡淡的、清爽的皂角香,混着阳光晒过衣物的暖融融的味道,很好闻。
他偷偷用眼角余光瞟许朝浔。许朝浔目视前方,嘴角似乎带着一点极淡的、向上的弧度。昨天那些冷言冷语、刻意的疏离,仿佛只是一场短暂的幻觉。
“看什么?”许朝浔忽然开口,没转头,却精准地捕捉到了他的视线。
祁安像被抓包的小偷,猛地扭回头,耳根发烫:“谁看你了!自恋!”
许朝浔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像羽毛搔过心尖。他没再追问。
快到校门口,又遇到了咋咋呼呼的朱程杰。朱程杰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看看祁安手里的早餐袋,又看看扶着他的许朝浔,嘴巴张了又合,最后憋出一句:“祁、祁哥早!许、许哥……你也早哈!” 说完,兔子一样溜了,边跑边回头,一脸“我懂了但我就不说”的憋笑表情。
祁安:“……” 脚趾开始抠地。
许朝浔倒是淡定,扶着他继续往教室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一整天,许朝浔恢复了那种“无微不至”的同桌模式,甚至……变本加厉。笔记递得及时,水杯永远满着,上下楼扶得稳稳当当。但不再是昨天那种公事公办的冷漠,而是带着一种……祁安无法准确形容的、自然的亲近。比如,递笔记时指尖会“不经意”碰到他的手;比如,扶他时,手臂会揽得更紧些,温度透过薄薄的校服传递过来;比如,午休时,会很自然地把餐盘里他多打的、祁安爱吃的糖醋里脊拨到他碗里,动作自然得像做了千百遍。
祁安从最初的别扭、抗拒,到后来的麻木、习惯,再到最后……竟然生出一种诡异的“就该如此”的感觉。尤其是当许朝浔又一次把他餐盘里的青椒丝挑走,然后把自己碗里的排骨夹给他时,祁安看着那块油亮亮的排骨,鬼使神差地,没有像往常一样呛声,而是默默地、耳朵通红地,夹起来吃了。
许朝浔看着他通红的耳尖和微微鼓动的腮帮子,眼底的笑意深了些,把自己碗里的另一块排骨也夹了过去。
“喂!够了啊!”祁安终于忍不住,小声抗议,但语气毫无威慑力。
“长身体,多吃点。”许朝浔面不改色,把自己碗里的西红柿炒蛋也拨了一些过去,“这个也吃了,补充维生素。”
祁安:“……” 他看着堆成小山的饭碗,心里那点因为昨天而生的郁闷和猜疑,像阳光下的冰块,悄无声息地融化了,化成了一滩甜丝丝、暖洋洋的水。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祁安盯着数学卷子上一道几何题,眉头拧成了疙瘩。他咬着笔杆,无意识地用笔帽戳着草稿纸,发出“哒哒”的轻响。
忽然,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抽走了他手里的笔。祁安一愣,转头看去。
许朝浔拿过他的卷子,扫了一眼题目,然后拿起自己的笔,在草稿纸上唰唰画了几条辅助线。“这里,连接这两个点。然后看这个三角形和那个相似……”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声线平稳清晰,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他靠得很近,祁安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干净的、带着点墨香的气息。他的手指修长,握着笔的样子很好看,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清晰利落的线条。讲题时,他偶尔会侧过头,看向祁安,眼神专注,仿佛此刻他的世界里只有这一道题,和眼前这个皱着眉、听得认真的少年。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落在两人交叠的试卷上,落在许朝浔低垂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祁安听着他低缓的讲解,看着纸上被他一步步推导出来的清晰步骤,忽然觉得,这道折磨了他半节课的题,好像……也没那么难了。
“懂了吗?”许朝浔讲完,抬头看他。
祁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盯着许朝浔的侧脸看了好一会儿。他脸一热,赶紧移开视线,胡乱点头:“嗯……嗯,懂了。”
“真懂了?”许朝浔挑眉,似乎看穿了他的走神,笔尖轻轻点了点卷子,“那你说说,这一步为什么用这个定理?”
“啊?呃……”祁安卡壳,眼神飘忽。
许朝浔低笑一声,那笑声像小钩子,挠得祁安心尖发痒。“走神了?”他凑得更近些,几乎是贴着祁安的耳朵,用气音说,“祁同学,我讲题这么无聊?”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带着他身上干净好闻的味道。祁安全身一僵,血液“轰”地一下全涌到了脸上,连脖子都红了。他猛地往后一缩,结结巴巴:“谁、谁走神了!我、我在思考!”
“哦——思考啊。”许朝浔拉长了语调,眼底的笑意满得快要溢出来。他坐直身体,没再逗他,只是把卷子推回去,笔也还给他,“那再思考一下,类似的题在练习册第35页,自己试试。”
祁安抓过卷子和笔,心脏还在不规律地狂跳。他偷偷瞄了一眼许朝浔,发现对方已经转回去做自己的事了,侧脸平静,仿佛刚才那个凑近耳语、气息撩人的人不是他。
这个混蛋!绝对是故意的!
祁安愤愤地想,用力在草稿纸上划拉着,笔尖几乎要戳破纸面。可是……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悄悄向上弯起一个小小的、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弧度。
放学时,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许朝浔很自然地收拾好两人的书包。
“走吧,送你。”他说,语气寻常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祁安这次没再拒绝,只是小声嘟囔了一句:“……用你送。” 然后乖乖地把手臂递了过去。
回去的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主要是祁安在抱怨数学题太难,许朝浔偶尔“嗯”一声,或者简短地评论两句。气氛是前所未有的平和,甚至……有点温馨。
快到小区门口时,祁安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喂,你昨天……那话什么意思?”
“什么话?”许朝浔侧头看他,夕阳给他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暖光。
“就……‘有些玩笑不能乱开’那句。”祁安别开视线,盯着地上两人被拉长的、依偎在一起的影子,声音越来越小,“还有……‘直到我改变选择’……”
许朝浔脚步顿了顿。他转过头,认真地看着祁安。夕阳的光映在他深黑的瞳孔里,像是落入了细碎的金子。
“祁安。”他叫他的名字,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嗯?”祁安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许朝浔看着他,看了好几秒,久到祁安以为自己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忍不住想抬手去擦的时候,他才缓缓开口,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对你,玩笑也要认真。”
祁安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
什么鬼?
许朝浔似乎没打算解释,他收回目光,嘴角弯起一个很浅、却很温柔的弧度,揉了揉祁安的头发——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遍。
“走了。明天见。”
说完,他松开扶着他的手,把书包递给他,然后转身,步伐轻松地融入了橘红色的夕阳余晖里。
祁安抱着书包,站在原地,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渐渐走远,消失在街角。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手,摸了摸刚刚被揉过的头发。那里仿佛还残留着许朝浔指尖的温度,和一点点……说不清的、让人心悸的温柔。
“谁要跟你明天见……” 他对着空气小声嘟囔,脸颊却不受控制地发烫。他转过身,一蹦一跳地往家走,脚步却比平时轻快了许多。
走到楼下,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点开和许朝浔的聊天框。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半天,删删改改,最后只发了三个字:
「知道了。」
几乎是在消息发送成功的下一秒,对方的回复就跳了出来:
「浔x:嗯。记得擦药。」
后面依旧跟着那个傻笑的狐狸。
「说了快好了!」
祁安看着那个狐狸表情,看了好久,然后长按,保存。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天边只留下一抹绚烂的晚霞。祁安站在楼下,握着手机,嘴角那抹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越来越深,怎么也压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