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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砚底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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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子里的风卷着尘土扑在脸上,沈砚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口袋里的双生砚硌着肋骨,凉得像块冰,却又烫得他五脏六腑都发疼。
他不敢停,直到跑出两条街,拐进个窄窄的老胡同,才靠在斑驳的墙根蹲下。后背抵着冰凉的砖,他掏出口袋里的砚台——端石的质地在掌心沉得很,砚池边缘的暗红果然是血,干硬地凝在石纹里,不知是沈珩的,还是谢临舟他爹的。
指尖划过砚池底部,忽然摸到几道凸起的刻痕。是之前谢临舟提过的符号,歪歪扭扭的,像小孩子画的谜。沈砚想起王老板说的“碗里藏着沈珩他爹的货”,又想起谢临舟说这砚台叫“双生砚”,心头猛地一跳——会不会这对砚台的刻痕,合在一起才能解开碗的秘密?
他正攥着砚台发怔,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是个陌生号码,他犹豫着接起,听筒里传来个粗哑的声音:“沈先生?我是老窑的看门人。谢小子让我给你捎句话。”
沈砚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谢临舟呢?他怎么样?”
“还在王老板手里。”看门人叹了口气,“刚才他趁乱让保镖偷偷给我打了电话,说让你去老窑找样东西,在当年他爹拼碎瓷的那个角落,有块松动的砖,里面藏着半张纸。还说……让你别管他,先找到那只碗。”
“我怎么可能不管他!”沈砚的声音发颤,“王老板会杀了他的!”
“谢小子说他有办法拖着。”看门人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他还说,那半张纸是他爹当年留的,上面有双生砚刻痕的解法。沈先生,你快去吧,晚了说不定就被王老板的人找到了。”
电话挂断,沈砚攥着手机,指节泛白。谢临舟分明是在给自己铺后路,他知道自己拖不了多久,才急着把线索塞给他。
他站起身,摸了摸口袋里的砚台,转身往城西老窑的方向走。胡同口的阳光斜斜落在地上,拉长他的影子,孤单得像根被遗弃的柴。
老窑还是那副荒败模样,窑门锈得推不开,沈砚绕到侧面,从之前谢临舟指过的破洞钻进去。里面比上次来更暗,只有顶上破了个窟窿,漏下点微光,照得地上的碎瓷片闪着冷光。
他蹲在当年谢临舟拼瓷片的角落,指尖抠着墙缝找松动的砖。砖缝里积着厚厚的灰,抠了没几下,指尖就磨出了血。直到摸到块砖轻轻一动,他心里一紧,用力往外一抽——砖掉在地上,露出个黑漆漆的洞。
洞里塞着个油纸包,打开来,是半张泛黄的纸,上面用毛笔写着几行字,还有两个画得歪歪扭扭的符号,旁边注着小字:“双生砚合,左为星,右为轨,星轨相叠,方见碗踪。”
沈砚把纸铺平,对照着手里的砚台刻痕看。砚台上的符号有三个,纸上面只有两个,显然另一半在谢临舟他爹那只砚台的碎片上。
“左为星,右为轨……”他低声念着,忽然想起谢临舟捡的碎砚台,那些碎片拼起来,或许能凑出另一半刻痕。可现在谢临舟被抓着,那些碎片还在别墅里,根本拿不到。
正急着,窑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沈砚猛地把纸塞进怀里,刚要躲,就看见个熟悉的身影从破洞钻进来——是谢临舟别墅的老管家,之前给谢临舟送过东西,沈砚见过两次。
“沈先生?”老管家看见他,松了口气,“可算找到你了。这是少爷让我给你送来的。”他递过来个木盒,正是谢临舟装碎砚台的那个。
“谢临舟让你送的?”沈砚接过木盒,手在抖。
“是。”老管家点头,眼眶泛红,“少爷被抓走前给我打了电话,让我无论如何把这盒子送到老窑来,说你肯定会来这。他还说……让你别担心他,他欠你的,这辈子还不清,下辈子再还。”
沈砚没说话,打开木盒。碎砚台躺在里面,还是谢临舟捡时的样子,最碎的那片上,果然有半道刻痕,跟纸上的符号正好能对上。
他把两块有刻痕的碎瓷片拼在一起,再对照手里的砚台——三个符号连成线,像条歪歪扭扭的星轨,尽头指着老窑的西北方向。
“碗藏在西北方向?”沈砚抬头看向老管家,“你知道这附近西北方向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老管家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西北边有个废弃的仓库,以前是谢家放瓷器的地方,后来谢先生死了,就荒了。会不会在那?”
沈砚攥紧手里的砚台和纸,站起身:“我去看看。您先躲起来,别被王老板的人发现。”
老管家点头,沈砚转身从破洞钻出去,往西北方向跑。风从耳边吹过,带着老窑的尘土味,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碗,救谢临舟。
废弃仓库离老窑不远,隔着两条街,门口挂着把大锁,锈得开不了。沈砚绕到后墙,翻墙进去。仓库里堆着不少破木箱,空气中有股浓重的霉味,还有点若有若无的瓷器味。
他按着星轨指的方向往里走,走到仓库最里面的角落,看见个盖着黑布的架子。掀开黑布——下面不是箱子,是个半人高的陶罐,罐口封着蜡。
沈砚心跳得厉害,找了块石头砸开蜡封,伸手往里摸——指尖碰到个冰凉光滑的东西,是瓷。他用力往外一拽,一只珐琅彩碗被抱了出来。
碗身是缠枝莲纹,釉色鲜亮,底足没裂,正是谢临舟他爹当年丢的那只真碗。
他翻过来查看碗底,除了那个“王”字暗纹,暗纹旁边还有个极小的凹槽,形状正好能放下双生砚的一角。
沈砚掏出怀里的砚台,对准凹槽放进去——“咔”一声轻响,砚台卡进了凹槽。碗身忽然微微震动,碗底暗纹处的瓷片慢慢弹开,露出个小暗格,里面躺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
打开油纸,是块小小的玉牌,上面刻着个“沈”字,还有几行小字:“吾儿沈珩亲启,父藏货于西山松岗下,以碗为记,非为走私,实为护宝。王贼觊觎,切记慎之。”
沈砚盯着玉牌上的字,眼睛发酸。原来沈珩他爹不是走私犯,是在保护古董。王老板杀谢临舟他爹,抢碗,都是为了找这批货。
他刚把玉牌揣进怀里,仓库门口忽然传来动静。是王老板的声音,阴恻恻的:“沈先生,找到碗了?倒是省了我不少事。”
沈砚猛地回头,看见王老板带着几个保镖站在门口,手里还拽着个人——是老管家,被打得嘴角流血,显然是被找到了。
“把碗和砚台交出来。”王老板晃了晃手里的刀,刀尖对着老管家的脖子,“不然这老头就没命了。”
沈砚攥紧手里的碗,指甲掐进掌心。他知道王老板说得出来做得到。
“我给你。”沈砚往前走了两步,把碗和砚台放在地上,“放了他。”
王老板笑了,示意保镖去拿碗和砚台:“放了他?可以。等我拿到货,自然会放。”他顿了顿,眼神狠戾,“不过你和谢临舟,就别想活了。”
保镖拿起碗和砚台,递给王老板。王老板摩挲着碗身,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总算找到了……”
就在这时,仓库外忽然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王老板脸色一变:“怎么回事?警察怎么会来?”
沈砚看着他惊慌的样子,忽然笑了。刚才他抱出碗时,偷偷按了老管家给的手机快捷键——那是谢临舟早就设置好的,连着报警电话。
“谢临舟早就料到你会来。”沈砚声音很轻,却带着股韧劲,“他把你走私的证据,还有你杀谢先生的线索,都交给警察了。”
王老板气得脸都红了,举着刀就往沈砚冲过来:“我杀了你!”
沈砚没躲,眼看着刀尖要刺到身上,忽然一声枪响——王老板惨叫着倒在地上,手里的刀掉在地上,胳膊上中了一枪。
警察冲了进来,迅速控制住保镖和王老板。带头的警察走到沈砚面前:“沈先生,谢谢你提供的线索。谢临舟先生已经被解救了,正在医院抢救,没生命危险。”
沈砚松了口气,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他看着被警察押走的王老板,又摸了摸怀里的玉牌,忽然觉得眼眶发湿。
老窑的火灭了二十年,终于有人把这摊浑水烧干净了。
医院的消毒水味很重,沈砚推开病房门时,谢临舟正靠在床头,脸上缠着纱布,只露出双眼睛,看见他进来,眼尾瞬间红了。
“你来了。”谢临舟的声音哑得厉害,伸手想抓他,却被沈砚躲开了。
沈砚把玉牌放在床头柜上:“沈珩他爹不是走私犯,是护宝的。你爹的死,是王老板干的,跟沈珩没关系。”
谢临舟盯着玉牌,没说话,眼里的光忽明忽暗。
“当年沈珩跟你爹吵架,大概是为了怎么藏碗。”沈砚顿了顿,声音低了些,“王老板说,沈珩后来也失踪了,说不定……”
“说不定他还活着。”谢临舟忽然开口,抓住沈砚的手,力道很紧,“沈砚,我们去找他好不好?找到他,问清楚当年的事。”
沈砚看着他眼里的期待,又看了看他胳膊上缠着的纱布,忽然笑了。
“好。”他反握住谢临舟的手,指尖蹭过他的伤口,“不过你得先把伤养好。”
谢临舟笑了,眼尾的红更艳了,像淬了光的朱砂。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暖得像老窑里的火。
沈砚低头看着手里的双生砚,忽然觉得,这对砚台裂了缝,磕了疤,却终于在他们手里,合在了一处。
就像他和谢临舟。
仇也好,怨也罢,终究抵不过这场用疯心赌来的纠缠。往后的路还长,他们可以慢慢走,慢慢查,慢慢把这二十年的空当,一点点填满。
只要身边有彼此,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