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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眠中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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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时分,熹微的晨光如同融化的蜜糖,悄悄从门缝与窗帘的缝隙间渗入,在空气中勾勒出纤尘浮动的轨迹。
周弦清在狭窄的单人床上翻了个身,身下的铁架床立刻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响,在这寂静的清晨里显得格外清晰。他习惯性地将被子往上拉扯,严严实实地盖住了下半张脸,只留下紧闭的双眼和凌乱的黑发露在外面,呼吸在棉絮间显得沉闷而绵长。
就在这时,路毅正轻手轻脚地踩上通往他床铺的楼梯,动作在半空中顿住。他低头,看着下方那张被被子掩埋了大半的脸,犹豫了起来。叫,还是不叫?万一这位看起来清冷疏离的前桌,有着不为人知的严重起床气怎么办?他脑海中甚至浮现出周弦清冷着脸,抄起枕头把他砸下楼的画面。
正当路毅沉浸在自己的琢磨之际,那双紧闭的眼睛睫毛微颤,缓缓睁开了。
视野先是模糊,随即对焦在床边一个逆着光的、沉默的人形轮廓上。
“草。”
一声短促的低咒从被子里闷闷地传出。周弦清几乎是瞬间惊醒,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将被子往下拉了一寸,露出了整张写满惊愕与未褪睡意的脸。
路毅见把人吓醒了,索性也不再遮掩,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前桌,醒啦?”他的目光落在周弦清刚刚拉下的被子上,好奇地问,“你睡觉怎么还盖着下半张脸?不会喘不过气么?”
周弦清用那双已经完全睁开、此刻正清晰传达着不悦的眼睛,毫不客气地翻了一个白眼。“你这样站在我床头,像个背后灵似的一言不发,”他的声音带着刚醒时特有的沙哑,像被砂纸磨过,又因为蒙过被子,听起来有些瓮声瓮气,“才会让我喘不过气。”
他撑着身子坐起来,被子滑到腰间,露出身上那件略显宽大的纯棉白T。晨光落在他脸上,能清晰地看到他眼角还泛着睡眠不足的微红。
路毅摸了摸鼻子,非但没觉得尴尬,反而觉得这带着刺的前桌比昨天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生动多了。他晃了晃手里的校园卡,“我是好心,想来问问‘电量5%’的同学,需不需要帮你带个早餐,充充电。”他特意加重了那个微信名的读音,带着明显的调侃。
周弦清抓了抓睡得翘起的头发,看了一眼窗外大亮的天光,又瞥了一眼路毅那看似真诚的笑容。
“……要。”他最终还是吐出一个字,顿了顿,又低声补充,“豆浆,谢谢这位申请不帅尚未成功的好心室友。”
声音虽轻,却足以让楼梯上的人听得清楚。
灵活地爬下楼梯,走到门口又回头:“哦,对了,八点钟早读,你快去洗漱。”语气里带着不自觉的关切。
“嗯。”周弦清应了一声,声音依旧带着浓浓的睡意。他虽然给出了肯定的回复,但整个人还陷在柔软的枕头里,眼皮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下耷拉,仿佛下一秒就能重新坠入梦乡。
路毅看着他这副模样,无奈地摇摇头,故意把关门声弄得响了些。
“砰”的一声,终于让床上的人彻底清醒过来。周弦清揉了揉眼睛,望着窗外逐渐明亮的天空,轻轻舒了口气。这个早晨,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熬。
当他踩着拖鞋走进水房时,冰凉的水扑在脸上,昨夜那些不安的阴影仿佛也随着水流被暂时冲散了。刷完了牙,镜子里,他看到自己眼底还带着淡淡的青黑,但神情已经不像昨天那样紧绷。
回到寝室,他拉开椅子坐下,习惯性地将腿搭在桌沿,点开了那个熟悉的对话框。
[我靠,老大,你要走的消息真只告诉了我啊?昨天报名他们都问我你去哪了]
周弦清指尖微顿,想起那个总是咋咋呼呼的朋友。当初决定转学时,他确实只告诉了龚承洁一个人。
[嗯,都说了只有你知道,你不信。]
他回复得平淡,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窗外。香樟树的枝叶在晨光中舒展,几只麻雀在枝桠间跳跃。这里的一切都还很陌生,但至少空气是自由的。
手机又震动起来。
[龚承洁(儿子):那你现在在哪儿?新学校怎么样?]
[电量5%:洛川。还行。]
[龚承洁(儿子):什么时候开播?粉丝群都快炸了,天天有人问“眠眠”去哪了。]
看到“眠眠”这个称呼,周弦清的手指微微收紧。那个在聚光灯下游刃有余的“眠眠”,和此刻坐在陌生宿舍里回复消息的周弦清,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
[电量5%:再说吧。最近不想弹。]
他确实很久没有碰吉他了。自从发现那个跟踪者连他直播时背景窗帘的纹路都能准确复刻后,音乐带来的安全感就消失了。现在提起吉他,他首先想到的是被窥视的窒息感。
“豆浆买回来了。”
路毅推门而入,手里提着两个塑料袋,“顺便给你带了两个包子,肉的。”
周弦清下意识地锁屏手机,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路毅的眼睛。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把早餐放在桌上,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今天早读是英语,听说要默写课文。”
“嗯。”周弦清接过豆浆,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传来。他低头咬住吸管,甜度刚好。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两人之间投下一道明亮的光带。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浮动,像是时光的碎屑。
路毅一边啃着包子,一边状似无意地说:“对了,学校后街有家琴行,听说还不错。”
周弦清喝豆浆的动作顿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他顿了顿,“我对这个感兴趣?”
路毅指了指他放在床头的书包,那个微缩吉他挂件正在晨光中轻轻晃动。“猜的。”他笑得意味深长,“而且,会喜欢‘眠中酌’的人,不可能对音乐没感觉。”
周弦清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他想起昨夜路毅递来的薄荷糖,想起今晨的豆浆,现在又是琴行。
这个看似大大咧咧的同桌,其实比想象中要细心得多。
“谢谢。”他轻声说,这次不只是为了豆浆。
窗外的麻雀扑棱着翅膀飞走了,留下摇曳的枝桠。周弦清拿起已经温凉的豆浆又喝了一口,甜意丝丝缕缕地渗进心里。
“走吧?时间差不多了。”路毅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你昨晚怎么不回家?”周弦清小跑跟上问出了困扰了他一晚上的问题。
“提前适应一下三号床不是空床的生活。”路毅说得轻描淡写,但眼神却飘忽了一瞬。
这个细微的异常被周弦清捕捉到了。他想起昨晚路毅出现在宿舍的时机太过巧合,还有今早对方眼底同样淡淡的青黑。
两人并肩走在晨光熹微的校园里,香樟叶在头顶沙沙作响。就在路过篮球场时,周弦清忽然停下脚步。
远处,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熟悉身影一闪而过。
周弦清的脸色瞬间苍白,手指不自觉地收紧。那个身影......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了?”路毅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常,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只看到空荡荡的篮球场。
“没、没什么。”周弦清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声音有些发颤。
路毅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突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走吧,再不去教室真要迟到了。”
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奇异地安抚了周弦清紧绷的神经。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教学楼里,那个戴鸭舌帽的身影才从篮球场后的树丛中缓缓走出。他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周弦清直播时的截图,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微笑。
“找到你了,清神。”
此时的路毅正借着系鞋带的动作,不动声色地回头看了一眼。他的目光在空无一人的篮球场上停留片刻,眉头微微蹙起。
周弦清站在教室门口,深深吸了一口气。清晨的阳光正好洒在他的侧脸上。
路毅看着他被阳光勾勒的轮廓,突然明白了什么。
“弦清?”路毅试探性地喊着,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嗯?”周弦清径直往座位走去,声音依旧带着点清晨的懒散。
路毅快走两步,与他并肩,半开玩笑半认真地低声问: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你有点眼熟,特别是你刚才站在光里的样子……我们是不是,在来洛川之前,在哪里见过?”
周弦清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心跳漏了一拍。他面上不动声色,侧头看向路毅,眼神里是恰到好处的茫然和一丝被打扰的无奈:“搭讪的方式这么老土?路毅同学,我们昨天才第一次见面。”
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阳光的角度,侧脸的轮廓,还有那种若有若无的疏离感......
路毅突然掏出手机,快速翻出一张珍藏已久的直播截图。画面上的少年背着光,微微侧身抱着吉他,五官在逆光中显得立体而朦胧。他偷偷对比着截图和周弦清的侧影,心里的答案渐渐清晰。
"不会吧......"路毅喃喃自语,完全没注意到教室里的异常寂静。
早读铃声已经响过,却没有读书声,只有前桌伸到他桌底下拉拽他裤子的手,以及周围愈来愈密集的咳嗽声,试图唤醒沉浸在思考中的路毅。
他猛地回神,一抬头就对上了班主任潘老师似笑非笑的眼神”早上好潘老师。”
"我不怎么好。"潘老师敲了敲路毅的桌子,"看谁照片呢,这么入迷?手机拿来吧。"
"哦豁,路毅被砍头了!"班里顿时响起一阵起哄声,很快有人笑作一团。
路毅讪讪地交上手机,余光瞥见周弦清正低头假装看书,耳尖却微微发红。是因为担心他,还是......
潘老师收走手机,意味深长地看了路毅一眼:"下课来我办公室一趟。现在,打开英语书,开始早读。"
教室里终于响起了读书声,但在这一片朗朗书声中,路毅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他盯着前桌那个清瘦的背影,一个大胆的猜测在脑海中逐渐成形——
周弦清,会不会就是他关注了一年多的那个神秘音乐人"眠中酌"?
而此时,教学楼外的篮球场边,那个戴鸭舌帽的身影依然伫立在原地。他低头在手机上快速打字,屏幕上赫然是周弦清刚才站在教室门口的照片。
"终于找到你了。这次,不会再让你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