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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永恒 ...


  •   那是一种奇异的失重感。

      仿佛漂浮在温暖而静谧的深海,又像是悬浮于无风无浪的云端。没有刺耳的刹车鸣笛,没有骨骼碎裂的剧痛,没有冰冷雨水的触感,也没有那令人窒息的、心腔被生生剜去的绝望。

      周屿的意识,像是在漫长而混乱的噩梦尽头,被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轻轻地打捞而起。那些撕心裂肺的画面——许燃墓碑前奶奶的悲恸、母亲强忍泪水的脸庞、散落着血迹的速写本、呼啸而来的刺眼车灯——如同退潮般,迅速变得模糊、遥远,最终沉入一片无边无际的、安宁的空白之中。

      他试图睁开眼,眼帘却异常沉重。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感浸润着他的四肢百骸,不是□□上的劳顿,而是一种灵魂被彻底洗涤、卸下所有重负后的虚脱与平静。

      渐渐地,他感知到了光。

      不是南城那种虚假繁华的霓虹,也不是北城冬日惨淡的日晕,更不是车祸瞬间那撕裂视野的刺目车灯。这是一种……纯粹的光。柔和,均匀,无处不在,仿佛本身就是构成这个空间的介质。它没有源头,亦无尽头,只是静静地存在着,充盈着每一寸感知。

      他缓缓地,终于睁开了眼睛。

      没有预想中的医院天花板,没有墓园灰蒙的天空,没有车库昏黄的灯泡,也没有顶楼开阔的远景。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纯白。

      这白色并非空洞或冰冷,它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暖和质感,如同最上等的羊绒,轻柔地包裹着他。他低下头,看向自己。他身上穿着的不再是那身被雨水和血污浸透的、皱巴巴的校服,而是一套干净、熨帖的北城一中蓝白校服,如同刚刚发到手中那般崭新。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手臂,触感真实而完整,没有任何伤痕,也没有那纠缠了他许久的、来自父亲或意外施加的痛楚。

      他站在这片纯白之中,仿佛成了唯一的坐标。没有方向,没有时间流逝的痕迹,只有绝对的宁静与祥和。内心那片喧嚣了太久、充斥着悔恨、痛苦与绝望的荒原,在此刻,竟奇异地沉寂下来,被这片纯白温柔地抚平,只剩下一种近乎懵懂的茫然。

      这里……是哪里?

      是死后的世界吗?还是又一个……更为逼真的幻觉?

      他试探着向前迈出一步。脚下传来一种坚实的触感,却看不到任何地面,仿佛踏在光凝结成的实体之上。脚步声被这片广阔的空间完全吸收,没有回响。

      就在他环顾四周,试图在这片无垠的纯白中寻找任何一点不同的痕迹时——

      在他的前方,不远处的光晕中,另一个身影,由模糊至清晰,缓缓地凝聚、显现。

      那个身影同样穿着干净崭新的蓝白校服,身形清瘦,微微低着头,额前柔软的黑发垂落,遮住了一部分眉眼。他站在那里,双手有些无措地垂在身侧,姿态是周屿记忆深处最熟悉的、那种带着点怯生生的安静。

      周屿的呼吸,在那一刻骤然停滞。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握住,不是疼痛,而是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酸胀感。

      是许燃。

      不是幻觉中那个隔着车流、微笑招手的虚影,也不是墓碑照片上那定格的笑容。是活生生的、有着清晰轮廓和真实存在感的许燃。他的皮肤白皙剔透,在纯粹的光线下仿佛泛着柔和的光泽,脸上没有了那些新旧交错的淤青,也没有了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苍白。他就那样站着,像一幅被精心修复、褪去了所有岁月与伤痛痕迹的绝美画卷。

      周屿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生怕哪怕最微小的声响或动作,都会惊散这眼前不可思议的景象。他的目光贪婪地、近乎贪婪地描摹着许燃的轮廓,从柔软的发梢,到低垂的眼睫,到挺翘的鼻尖,再到那双他曾在无数个日夜思念的、总是带着沉寂或偶尔因他而亮起微光的眼睛。

      许燃似乎也感受到了注视,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迟疑,抬起了头。

      当他的目光,与周屿那充满了巨大震惊、不敢置信、以及汹涌情感的视线在空中相遇时,许燃的身体几不可察地轻轻颤了一下。

      那双眼睛,依旧是周屿记忆中的漆黑,如同两潭幽深的泉水。但此刻,里面没有了往日的惊恐、戒备、隐忍或深藏的悲伤。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澈见底的平静,以及一丝……与周屿相似的、初来乍到的茫然。

      他看着周屿,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困惑,仿佛在辨认一个似曾相识、却又隔了万水千山的身影。

      四目相对。

      时间,在这片纯白的永恒之地,仿佛失去了度量的意义。或许只是一瞬,或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

      没有言语。没有哭泣。没有质问。

      只有目光无声的交织,在这片空茫的背景下,诉说着远比千言万语更为复杂的情绪。那些共同经历的秋冬春夏,那些图书馆的静谧、雨中共伞的逼仄、车库拥抱的温暖、顶楼并肩的辽阔、车站分别的惨烈……所有压缩在短暂光阴里的浓烈情感,都在这一眼的对望中,无声地奔流、回荡。

      周屿看到,许燃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最初的茫然渐渐褪去,一种熟悉的、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光芒,如同灰烬中重新燃起的星火,一点点亮了起来。那光芒里,有认出,有惊讶,有不敢表露的欣喜,还有一丝……如释重负般的安宁。

      他不再像生前那样,在与周屿对视时下意识地躲闪或低下头。他就这样坦然地、安静地回望着周屿,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样子,深深地看进眼里,刻进心里。

      周屿的心脏,在那清澈目光的注视下,剧烈地跳动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失而复得的、近乎眩晕的狂喜,以及那随之而来、几乎要将他击垮的、排山倒海般的愧疚与心痛。

      他终于……找到他了。

      在一个超越了生与死、时间与空间的维度里。

      打破这漫长寂静的,是周屿。

      他几乎是耗尽了灵魂深处积蓄的所有勇气,才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向前迈出了一步。

      脚步落在纯净的光质“地面”上,依旧悄无声息。

      许燃看着他靠近,身体没有后退,只是那刚刚亮起的眸光,微微闪烁了一下,像受惊的蝶翼轻轻颤动。

      周屿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很稳,仿佛走在绷紧的弦上,生怕任何一点差错都会导致眼前景象的崩毁。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许燃的眼睛,试图从那片恢复了平静的深潭里,读出任何一丝情绪。

      他们之间的距离,本就不远,很快,周屿便站在了许燃的面前,近得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眼中自己的倒影,能感受到那种毫无阻碍的、灵魂层面的靠近。

      如此之近,却又仿佛隔着一整个未能好好告别的曾经。

      周屿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千言万语堵塞在胸口,如同汹涌的岩浆,灼烧着他的声带。他想道歉,为他的离开,为他的迟来,为他未能保护好他;他想倾诉,诉说那数月异地刻骨的思念,那锁在抽屉里未能寄出的长信,那得知死讯时天崩地裂的绝望;他想质问,问他为何那么傻,为何要冲出去,为何……不留下来等他。

      可当他看到许燃那双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超然物外的清澈眼眸时,所有翻腾的话语,都凝固了,消散了。

      那些生前的遗憾、痛苦、追逐与错过,在这片纯净的、仿佛洗刷了一切尘世污浊的光之领域,似乎都失去了斤斤计较的意义。

      他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用一种沙哑的、带着难以置信的、仿佛怕惊碎梦境般的声音,极其艰难地唤出了那个在心底辗转了千百遍的名字:

      “……许燃?”

      声音很轻,在这片奇异的空间里,却清晰地传递开去。

      许燃听着这声呼唤,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他看着周屿,看着这个曾经如同太阳般闯入他灰暗生命、给予他温暖与勇气、又最终带给他最深离别之痛的人,此刻就站在眼前,穿着干净的校服,眼神里没有了以往的压抑和阴郁,只剩下巨大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情感和一丝……他从未见过的、带着怯意的紧张。

      一种奇异的、了然的平静,在许燃心底弥漫开来。他仿佛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明白了他们此刻的状态。

      那些生前的淤青与伤痛,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灵上的,都已消散。那些沉重的过往,如同被这片纯白之光温柔地净化、封存。

      他微微偏了下头,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回忆。然后,他对着周屿,极其缓慢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不是他生前偶尔流露的、带着羞涩或怯懦的浅笑,也不是照片上那种程式化的微笑。这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毫无阴霾的、如同雨后初霁、阳光穿透云层般的笑容。干净,纯粹,带着一种卸下所有枷锁后的轻松与释然。

      这个笑容,瞬间击中了周屿的心脏,比任何痛哭或指责都更具力量。他仿佛看到,许燃身上那层一直笼罩着的、自我保护的硬壳,在此刻彻底剥落,露出了内里那颗原本就柔软、温暖、却一直被深深藏匿的焰心。

      原来,褪去了所有伤痕与恐惧的许燃,是这样子的。

      “……周屿。”

      许燃开口了。声音不再是记忆中那总是细微、带着小心翼翼颤抖的模样,而是清朗的、平稳的,如同山间清泉流淌过卵石,清晰地回荡在这片纯白空间里。

      他只是叫了他的名字。没有疑问,没有抱怨,只是平静地确认了他的存在。

      这一声呼唤,如同最后的钥匙,彻底打开了周屿心中那扇紧闭的、充满了悔恨与悲伤的闸门。但他没有让汹涌的情绪决堤,他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着许燃,仿佛要将这个笑容,这个声音,这个完好的、不再疼痛的许燃,永远地铭刻在灵魂最深处。

      他看着他,也努力地,回了一个笑容。一个带着泪意、却同样卸下了所有沉重负担的、无比复杂的笑容。

      笑容在空气中缓缓消散,留下的是更为深邃的宁静与懂得。

      许燃的目光,轻轻落在周屿的脸上,那清澈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的悲伤,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对方。他仿佛能透过周屿此刻平静的外表,看到他最后那一刻的决绝与痛苦。

      他微微抬起手,似乎想碰触一下周屿,那动作带着生前的迟疑,却又比生前多了几分坦然。但他的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周屿手臂时,停顿了一下,然后缓缓放下。

      不需要了。

      那些需要靠触碰来确认存在、汲取温暖、安抚伤痛的时光,已经过去了。

      在这里,在这片超越了物质形态的领域,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最直接的感知与联结。

      周屿看到了他停顿的手,也看懂了他眼底那丝了然的悲伤。他忽然想起许燃冲出去推开那个小女孩的瞬间,想起速写本上最后那行字——“我好像……终于勇敢了一次。”

      一股混合着巨大骄傲与尖锐心痛的情绪,再次席卷了他。

      “你……”周屿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他努力让它听起来更平稳些,“……很勇敢。”

      他最终还是说了出来。这句他迟来的肯定。

      许燃微微一怔,随即,那干净的笑容再次浮现,这一次,带着一点不好意思,和更多的释然。他轻轻摇了摇头,仿佛在说,那不重要了。

      然后,他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这片纯白,看到了某些曾经的画面。他轻声开口,声音如同梦呓:

      “那里……下雨了。路很滑。”
      “她……还很小。像……我以前想要的那种……妹妹。”
      “我没想太多。”
      “只是觉得……不能看着。”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语气平静得像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没有标榜,没有后怕,只有一种简单的陈述。

      周屿静静地听着,心脏像是被浸泡在温热的泉水中,酸胀得厉害。他仿佛看到了那个冰冷的雨天,看到了许燃义无反顾冲出去的身影,看到了他生命中最后绽放出的、最夺目的光芒。

      他的许燃,一直都是这样。外表沉默怯懦,内里却藏着最纯净的善良和最不可思议的勇气。

      “我知道。”周屿低声回应,目光紧紧锁着他,“你一直都是……最好的人。”

      许燃抬起眼,再次看向周屿,那双清澈的眸子里,似乎有微光流转。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用一种极其认真、也极其轻柔的语气,说道:

      “你也是。”
      “你给了我……不怕的力气。”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周屿的心湖里漾开层层叠叠的涟漪。原来,他的靠近,他的保护,他那些笨拙的温暖,真的曾经成为过许燃的力量。

      那些他自以为是的救赎,并非单向的施与。他在试图照亮许燃的同时,许燃那沉默的、坚韧的存在,何尝不也是在无声地支撑着他,在那令人窒息的家庭和陌生的环境里,艰难前行?

      他们是互相的救赎。
      彼此的焰心与岛屿。

      只是,明白得……太晚了。

      这片纯白的空间,仿佛能映照出灵魂最深处的思绪。

      许燃看着周屿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那愧疚,那心痛,那无尽的遗憾……他仿佛都感受到了。他向前微微倾身,拉近了那本就咫尺的距离。

      他没有再试图去碰触周屿,只是用一种更加温柔、仿佛能抚平一切伤痛的目光,看着他,轻声问:

      “你……疼吗?”

      他问的是周屿最后那一刻。

      周屿猛地一震,看向许燃。他从许燃清澈的眼底,看不到丝毫的责备或怨怼,只有一种深切的、感同身受的怜惜。

      他忽然就明白了。许燃知道他是怎么来的。知道他并非意外,而是……追寻。

      所有的伪装和强撑,在这句轻柔的询问面前,土崩瓦解。周屿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是一片坦然的湿润。

      “不疼了。”他回答,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坚定,“看到你……就不疼了。”

      这是真话。在看到许燃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带着他从未见过的安宁笑容时,那场车祸带来的所有□□与精神的剧痛,都奇异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和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的庆幸。

      许燃听了他的回答,那干净的笑容再次绽放,比之前更加明亮,更加温暖。他仿佛彻底放下了心。

      然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眼神变得格外专注,格外认真。他凝视着周屿的眼睛,不再有任何躲闪,不再有任何顾虑,用一种清晰而平静的、仿佛练习了千百遍的语气,将那句生前被烟花和喧嚣淹没、被深藏在速写本最后一页的话,终于,坦然地说出了口:

      “周屿,我爱你。”

      没有犹豫。没有羞涩。只有水到渠成的坦然和郑重。

      这句话,穿越了生死的界限,穿越了未及的遗憾,终于,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传递到了它本该抵达的人心中。

      周屿的瞳孔,在那一刻微微放大。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随即被一股汹涌的、滚烫的暖流彻底淹没。

      他等这句话,等了好久。
      或者说,他等意识到这句话的重量,等了好久。

      他看着许燃那双清澈见底、盛满了纯粹爱意的眼睛,所有压抑的情感终于冲破了最后的枷锁。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眼眶,不是悲伤的泪,而是某种极致情绪下的释放与圆满。

      他用力地点头,声音哽咽,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晰与力量:

      “我知道。”
      “我也爱你,许燃。”
      “很早……很早就爱了。”

      他给出了回应。这句他生前未能宣之于口、只敢写在未寄信件里的告白,终于在此刻,抵达了他的爱人。

      风,不知从何处而起,在这片纯白的空间里轻柔地流转,拂过他们崭新的校服衣角,拂过他们不再带有任何伤痕的年轻面庞。

      所有的遗憾,似乎都在这一刻,被悄然抚平。
      所有的沉默,都在这一刻,得到了最响亮的回响。

      互诉心意之后,一种更深沉的、水乳交融般的宁静,笼罩了他们。

      不需要再多言语。生前所有未能言说的爱恋、分离带来的痛楚、以及最终惨烈的结局,在这片超越了时间与伤痛的净土,都化作了彼此眼中了然的光芒。

      他们只是静静地站着,相对而望,仿佛要将对方灵魂的每一个纹路都看清、记牢。

      过了不知多久,许燃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略带好奇的、探寻的神色。他看了看周围无边无际的纯白,轻声问:

      “这里……是终点吗?”

      周屿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四周,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这里没有路标,没有指示,只有一片安宁的虚无。

      “或者,”许燃转过头,重新看向周屿,眼神里闪烁着一丝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期待,“是……起点?”

      他的问题,像一颗投入静水的石子,在周屿心中漾开新的涟漪。

      起点?
      一个没有淤青,没有暴力,没有离别,没有……所有那些让他们痛苦不堪的现实枷锁的起点?

      周屿看着许燃眼中那丝小心翼翼的期待,看着他身上那件干净的、代表着他们最初相遇时光的校服,一个念头,如同破开迷雾的灯塔,骤然清晰起来。

      他忽然明白了,那个在车祸瞬间看到的、马路对面微笑着招手的许燃,或许并非完全是幻觉。那可能是许燃留在这个世间最后的、不散的念想,是引导他穿越生死界限的路标,是许燃在用他的方式,完成一场盛大的、双向的奔赴。

      而现在,他们终于相遇了。

      在这个排除了所有干扰、只剩下彼此本真灵魂的地方。

      周屿深吸了一口气,那充盈着纯粹光明的空气,似乎也带着新生的力量。他看向许燃,眼神里所有的迷茫、痛苦、遗憾都沉淀了下去,只剩下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的温柔。

      他向着许燃,缓缓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手掌摊开,指尖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邀请姿态。

      这个动作,跨越了图书馆初遇时无声的懂得,跨越了雨中共伞时笨拙的靠近,跨越了车库拥抱时绝望的慰藉,也跨越了车站离别时未能完成的触碰。

      然后,他对着许燃,露出了一个无比纯粹、如同少年最初心动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却无比灿烂的笑容。

      “你好,”他的声音清澈而沉稳,在这片永恒之地清晰地回荡,带着郑重的重新开始的意味,“我叫周屿。”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如同星辰,一字一句,许下跨越生死的诺言:

      “这次,我主动。”

      许燃怔怔地看着他伸出的手,看着他脸上那毫无阴霾的、灿烂的笑容,听着他郑重的自我介绍和那句“换我主动”……

      一瞬间,仿佛时光倒流,又仿佛万象更新。

      生前的所有小心翼翼,所有隐忍克制,所有求而不得的卑微与痛苦,都在周屿这个主动伸出的手和灿烂笑容里,冰消瓦解。

      他看着周屿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充满了爱意与坚定的光芒,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安心与幸福感,如同温暖的潮水,瞬间将他整个灵魂包裹。

      他看着他,终于也露出了一个同样灿烂的、毫无保留的、仿佛凝聚了生命中所有欢喜与释然的笑容。

      那笑容,点亮了他整张脸庞,也点亮了这片纯白的永恒。

      然后,他没有任何犹豫,坚定地、坦然地将自己的手,轻轻地、却无比信任地,放入了周屿等待的掌心。

      指尖相触的瞬间,没有电流,没有火花,只有一种灵魂层面圆满的、归位般的震颤。温暖而坚实的触感,从指尖蔓延至全身,仿佛两个分离已久的部分,终于严丝合缝地重新拼合在一起。

      周屿紧紧握住了许燃的手,力道坚定而温柔,仿佛握住了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也握住了整个重新开始的世界。

      “我们,”周屿看着他们交握的手,再抬头看向许燃清澈含笑的眼睛,轻声问,“走吧?”

      许燃用力地回握住他的手,重重地点头,声音清朗而肯定:

      “嗯。”

      相视一笑间,所有的言语都已多余。

      他们牵着彼此的手,转过身,面向那无边无际的、充满了未知与可能的纯白光芒。

      没有恐惧,没有彷徨。

      因为这一次,他们紧握着彼此,再也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

      两道穿着干净校服的身影,并肩而行,迈着坚定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光芒深处,走向那个只属于他们的、永恒的,以及……

      尚未被命名的,新世界。

      (读者视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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