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Chapter1 落雪无声 ...
-
北方的寒风像顿刀子，刮的人脸上生疼。言夏裹紧了身上那件半旧的褐色大衣，把脸深深埋进灰色围巾里，他的手里抱着一摞刚收集完的学生问卷，匆匆地穿过A大著名的情人坡。
坡上的草早已经枯黄，覆着一层薄薄的、没来得及融化的雪。
这是他回到A大的第三年。从这里的物理系毕业后，他出国念了硕士，但最后又回到了起点，在这里成为了一名普通的助教，过着平凡而又忙碌的生活。
周围的年轻学生们嬉笑着跑过，讨论着今晚的校庆典礼。
“听说了吗？今天来的庄予学长！他很厉害，而且我听说人非常帅！”
“真的假的，你见过吗？”
“没见过，但我有他的照片……”
其中一个学生从手机相册里翻出了一张照片，照片里一个很高长得又俊的男人就是他们口中的庄予学长。
他是当年A大的一代天骄“状元”……也是……言夏的前男友。
“天呐，真的是他？我高中时就用过他编的竞赛讲义！”
“又帅又厉害，简直是小说照进现实……”
这个名字像一枚细针，轻轻扎在言夏心口最柔软的地方，带来一阵绵密而持久的痛。
他下意识地停住脚步，抬头望向不远处的礼堂。门口已经挂上了鲜红的横幅——“热烈欢迎杰出校友庄予院士回访母校”。
……
七年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平静，可当这个名字再次以如此不容回避的方式闯入他的世界时，他才发现，所有的遗忘不过是自欺欺人。
真可笑啊……
言夏不禁抚摸着他无名指上那枚戒指……手指无意识地收紧，问卷边缘被捏出褶皱。寒风卷着雪粒吹进眼里，带来一丝冰凉的涩意。
傍晚，雪又细细密密地下了起来。言夏本来不打算去礼堂，那种宣嚣和荣光与他没有关系。
而且……他不愿意见到那个抛弃他七年的“前男友”。
但天不遂人愿……
系主任一个电话打来，原定负责后台协调的王老师突发急事，让他赶紧去顶替一下。
“就是确保流程顺利，给庄院士递个水，传达一下校领导的意思，很简单。”主任的语气不容拒绝。
言夏握着电话，他的指节因为天冷泛着白，原本想直接拒绝，最终只低声回了句：“好的，主任。”
他终究没能逃过。
礼堂里暖气开得很足，与外面的冰天雪地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言夏从侧门溜进后台，心跳快得不成样子。
他看见了庄予。
休息室门口，那个男人背对着他，身姿挺拔，正低着头和校长交谈。他穿着一身深灰色西装，宽肩窄腰，仅仅是背影，就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高贵感。
与记忆中那个穿着校服、会在篮球场上笑着揉乱他头发的少年，判若两人。
言夏屏住呼吸，悄悄退到灯光暗淡的角落，他自认为这样就能安全一些。
很快，演讲开始。
主持人激情的介绍词之后，庄予在雷鸣般的掌声中稳步上台，走向演讲台。
追光灯打在他身上，将他本就出色的五官勾勒得愈发俊朗。他的目光沉稳扫过台下，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礼堂的每个角落，清晰、冷静，而且带着自信。
他讲述这些年的物理研究，分享着他求学路上的见解。而言夏站在舞台的阴影里，静静地望着。
台上的庄予太过耀眼，像台上闪闪发光的明星，而他，只是台下万千仰望者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七年前，他们并肩走在校园里，他会笑着听庄予讲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
七年后，他在台上光芒万丈，他在台下，最渺小不起眼。
看来你这几年过得很好……
言夏心想，眼睛在那个全身发着光的人身上，根本移不开眼……
“我的演讲就到这里，谢谢……”
演讲结束，又到了提问环节，礼堂里的气氛空前热烈。学生们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很快庄予就被人群包围，从台上挪到台下，无数学生抱着书本，他们希望能得到庄予的签名。
言夏作为工作人员，不得不靠近人群边缘，维持着基本的秩序。
他被兴奋的学生们挤得踉跄了一下，脖子上一松，那条灰色的围巾滑落下来，一半拖拽在地上。
他正想弯腰去捡，一个身影却早已经悄悄走到了他身边。
是庄予。
他不知什么时侯结束了与学生的交谈，正朝着这个方向，在校长和几位院领导的陪同下准备离开。
他的目光平静地掠过言夏，没有任何停顿，仿佛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路人。
言夏的心脏停了半拍，一股难堪和失落的瞬间不满全身。
他果然……已经不记得我了。
也好……
言夏垂下眼，准备等他们走过再弯腰去捡。
然而，就在庄予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男人不禁放缓了脚步。他没有低头，没有看他，修长的手指自然地从他的大衣外侧掠过，勾起了那截拖在地上的围巾，轻轻一带，把它重新搭回了言夏的肩头，动作流畅，仿佛早已演练过千百遍，不，万遍……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无意间的顺手为之。
只有那低沉而熟悉的、还带着一丝若有若的嗓音，擦着言夏的耳廓，清晰地钻入他耳中：
“老师，你的围巾散了。”
……
整个世界，在那一刻，变得万籁俱寂。
言夏僵在原地，他的耳朵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通红，只听得见周围喧杂说话声，里面交杂着一些像是在讨论庄予这一举动。
只有那句话，和他指尖划过围巾布料时，那短暂到几乎不存在的、冰冷的触碰感，被无限放大。
“老师，你的围巾散了。”
老师……
他叫他老师。
疏离、礼貌，确实符合他们此刻“初次见面”的身份。
言夏轻笑了一声……
他再抬手，眼泪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溢满了眼眶，他的眼睛通红……
可是……可是……
十七岁那年的冬天，比现在冷得多。那时的他刚从南方转学过来，不适应北方的酷寒，手脚总是冰凉的。
那个阳光很好的午后，在学校空旷的篮球场边，庄予第一次笨拙地把自己那条厚厚的、带香气的围巾裹在他脖子上，缠了一圈又一圈，几乎要把他埋起来。
少年时期的庄予笑得眉眼弯弯，带着点促狭，用同样的话说：
“言夏，你的围巾散了。”
然后，趁着他被围巾困住行动不便，飞快地在他被捂得发热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这样就暖和了。”
这些记忆里……封存了七年的温暖与悸动，伴随着眼前这个男人冰冷的疏离，化作最尖锐的冰凌，刺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他为什么会记得这个动作？记得这句话？
是巧合？还是……他是故意的？
如果他记得，又为什么要刻意把自己伪装得这样陌生？
就像从没见过我？
……为什么？
无数个问题在脑海中炸开，乱成一团。
言夏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口中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才勉强回归一丝理智。
他抬起头，只看到庄予挺拔冷漠的背影，在众人的簇拥下，即将走出礼堂的侧门。
雪花从门缝里飘进来，落在他宽阔的肩头，旋即被室内的暖气融化。
而他背在身后的那只手，在无人看见的小角落，指节紧紧攥起，用力掐到发白……
人群渐渐散去。
言夏还站在原地，仿佛脚下生了根。想走，却被紧紧拉住……寸步难行。
他肩上的围巾还残留着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那是专属于庄予身上的味道，与他记忆中阳光皂角的味道一样，没有变过……
言夏的同事小李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关心你道：“辛苦了言老师，碰上这种大人物，压力很大吧？不过我看庄院士还挺平易近人的，刚还帮你……”
“没事……”言夏打断他，声音有些沙哑。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都结束了……”
结束了吗？
他心里很清楚，从庄予出现的那一刻，从他说出那句话开始，他努力维持了七年的平静生活，就已经彻底结束了。
他很快地收拾好后台的物品，抱着那摞莫名变得沉重的问卷，独自一人走入漫天风雪中。
寒风比来时更刺骨了些。他下意识地拢了拢肩上的围巾，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一丝不属于自己的温度……这只不过是言夏的幻想罢了……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系主任发来的信息：
「言老师，校方刚刚决定了，下个季度的“深空探测”交叉研究项目，由你和庄予院士团队牵头合作，具体事宜明天详谈，做好准备，我相信你。」
风雪模糊了视线。
言夏站在雪地里，看着那条信息，只觉得刚刚还在剧烈跳动的心脏，一点点，沉入风雪的最深处。
那声“老师”，那句“围巾散了”，原来不是重逢的尾声。
而是一切拉扯、一切纠葛、一切爱与痛再次席卷而来的……
序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