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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chapter7 永夜长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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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差不多了,言夏起身准备去拿结果。外面虽然出了太阳,但毕竟已经入冬,他在长椅上睡了一会起来后又觉得头开始疼了。
这些日子他总觉得心脏不太舒服,又去挂号做了个心电图和彩超。
拿到结果他又找到了那个医生。女医生看到结果后眉头一皱,但又很快舒展开。
“幸好你这次来的及时,不然再拖可能真就成胃癌了——”
“啊?有这么严重吗?”
言夏有点吃惊,他自前几年没有疼过之后就断药了,他以为自己已经好了,直到前几天庄予又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已经算严重的了,急性肠胃炎。”
“最近情绪不稳定?”
“呃......算......是吧。”
言夏一副你怎么知道的表情,那个医生看了觉得好笑,又笑着说“别这种表情,我是医生啊......”
她又看了看那张片子,眉头皱了皱。
“你这个......长期严重的神经性胃炎,伴有胃黏膜多处陈旧性损伤和急性活动迹象。这还不是最麻烦的......”
医生指了指心脏相关的几项数据。
“神经功能严重紊乱,心脏负荷很大,有心肌缺血的早期表现。小伙子,你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是长期处于高强度压力和极度焦虑状态下身体承受不了的表现啊.......”
?
言夏听后一脸懵逼,他根本没想到就是小小胃疼检查出来有这么多问题。
庄予,看你回来给我带来了些什么麻烦!!
他心想,但也好像的确跟他没多大关系,毕竟是他整天就知道想着人家,人家估计都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了。
自作多情......
“那,医生......我是要吃药还是打针呢......”
他总不能放着自己的身体不管,毕竟工作没有身体重要,这一点他还是知道的。
“还想着吃药打针就能好啊?你最好今天就把住院办好了,好好养病,知道吗?”
她似乎有点生气了,站起来拍了拍言夏的肩膀:“年轻人,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言夏觉得很震惊,仿佛还在只是以为自己只是得了普通的胃病。怎么可能会严重到要住院的地步。
“住院......?”他还在喃喃着,医生已经开好了住院证明。她把证明递给言夏,然后说。
“你这种情况,开点药是糊弄不过去的,静下心好好养病,别仗着年轻就不当回事儿。”
“谢谢......”言夏接过证明,说了句谢谢就去缴费了。他一看费用。
?一万二?!
心想好吧,辛辛苦苦挣的钱,又要飞了......
言夏捏着住院单,慢慢朝缴费处走去,头还在隐隐作痛。他想,要不要告诉谁呢?父母远在南方,身体也不好,除了让他们干着急,别无他用。同事?似乎没有熟到需要惊动的地步。系主任?已经请过假了。
那么,庄予呢?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掐灭了。告诉他干什么?换取一点基于同事身份的、礼貌性的慰问?还是让他更清楚地看到,自己因为他,变成了多么糟糕、多么不堪一击的样子?
不,他宁愿庄予永远不知道。
言夏交了费就尽快住进了病房里,他被分配到了一个双人病房里,同房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退休教师,此刻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听到门开的声音后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言夏。
“哦哟,这间病房终于又有人住进来了......你好,小伙子。”
那个老教师脸上洋溢着笑,笑的很慈祥。
“您好.......”
“你一个人来住院吗?”
“......是......”
老教师看他也没有家属陪着,心里也不是特别舒服,又说。
“没事没事,你看我也是一个人,有什么困难啊都可以告诉我,相同的,我有困难也找你求助,你看怎么样?”
“啊?当然可以,您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提出来......”
感觉他,好像很好相处的样子......言夏对他的第一印象是这样的。
他把东西收拾好之后换上了那套病号服,上面带着消毒水的味道,一点也不好闻。他躺到了床上,周围很安静,那个老教师已经睡着了,言夏的眼睛注视着头顶的灯,觉得有点恍然。
“我这就......住院了?”
言夏忽然觉得这一切来的有点突然。明明在庄予回来之前他的生活过得都还算顺利。可到他一回来后仿佛一切都开始不一样了。
胃疼,头疼,心脏疼......
哪一样疼的罪魁祸首不是庄予?这只是他认为的罢了。他能怪谁去呢?庄予没有逼他念念不忘,没有逼着他把每一次对视、每一句对话都放在心里反复咀嚼,没有逼着他用七年的时间把自己困在原地......
是他自己,是他自己不肯放过自己。
想到这儿,言夏的头似乎有点晕乎乎的,他以为是自己刚住进来不太习惯消毒水的味道。所以站起来把窗户开了一点,他不敢完全打开,因为这间病房里可不止他一个人住。
如果是住在自己温馨的小房子里,言夏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算他回家直接睡地上都行,因为他总是把自己的家打扫的很干净。
况且,他总是一言不合就睡在自己家地板上,也没人管得住。这个习惯是他和庄予分手后才慢慢养成的。
窗户打开后就有一股风吹进来了,扑在言夏的脸上使他变得清醒了些。忽然感觉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他拿出来看,是庄予的消息。
庄予【在吗?你手里的材料发我一份。】
......
看,这就是他们之间现在仅存的......联系。工作,项目......只有这些。
言夏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指尖在屏幕上方悬停,想回复“我在医院,发不了”,或者干脆什么都不回。但是最后,他还是挣扎着把材料发了过去,但没有附加任何解释。
庄予几乎是秒回。
庄予【收到】
然后对话结束,言夏心想:他是人机吗?!他知道我请假了吧?好歹问问怎么样了吧......
言夏扔开手机,重新躺下,他用手臂遮住了眼睛。眼眶很热,但是没有眼泪。他忽然觉得很累,累到连难过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时候护士进来给他量体温和血压。
“37床,你叫言夏?”
“嗯,我是。”
“从今天开始会有一些基础的检查还有输液,明天你的主治医生会来查房,记得晚上要休息好,如果不舒服的话随时按铃。”
护士指了指言夏床头的按铃。言夏点点头,没有说话。
傍晚的时候医院的人送来了晚餐,是一些极其清淡的粥和菜。而且看着很没有食欲言夏勉强吃了几口,胃里又是一阵翻搅,无奈,他只能放下。
窗外的天色暗了下来,言夏看着那片灯火慢慢亮起,透过玻璃窗,晕开一片模糊的光晕。同房的老人已经睡着,发出平稳的呼吸声。
言夏靠在床头,看着那片灯火。他在这片城市生活了很多年,现在看来却陌生......而遥远。
他好像被剥离出了他自己的轨道,困在了这个白色,充满药水味儿的医院里。
他的手机又亮了一下,是工作群里的消息,他们在讨论工作细节。言夏静静地翻着,一条一条往上翻,居然没有庄予的消息。
言夏想......
庄予现在在干什么呢?他大概在实验室里专注于他的研究吧。他不会知道,也不会关心,那个刚刚给他发了材料的言夏,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穿着可笑的病号服,对着诊断书上的“急性肠胃炎”和“心肌缺血早期......”几个字儿发呆。
......
也好,言夏想。
就这样吧,在这个没有人认识他,也没有他在乎的人的地方,生一场病,躲一段时间,等出院了,或许就真的能放下了。
他拉高了被子,把自己裹紧。冬天的晚上,言夏能感觉到寒意无声的透过玻璃窗和墙壁,一丝一丝的渗进他的身体。
而胃部的位置,那隐隐的,持续的不适感,就像是一种提醒,提醒他有些东西不是想放下就能放下的。
就像是这场病......让他没法忽视,每每想把它忘记,胃部的疼就会迅速席卷他。
夜里睡觉,他又做梦了。这次他看见的是他自己,十七岁的言夏,二十三岁的言夏,三十岁的言夏......三个画面不断的重叠在一起,越往后,眼里越是黯淡无光。
胃部传来熟悉的绞痛。他又蜷缩起来,手按在胃的位置,咬着牙忍耐。直到冷汗都出来了,浸湿了病号服的衣领。他想按呼叫铃,但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再忍忍,忍忍就过去了。
他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每次都这样,忍忍就能过去了。
可是这次好像又不太一样,疼痛没有像往常那样慢慢平息,反而越来越剧烈,像有只手在胃里翻搅。他开始喘不过气,两眼开始发黑。
他想伸手去按铃,但怎么也够不到,疼痛感几乎要将他撕碎。
这时候医院的护工进来打扫卫生,看到言夏脸色发白瞬间觉得不对,他摇了摇言夏发现没有反应。立刻按响了呼叫铃。
然后病房里马上就来了几个医生。
“怎么了?”
“这个小伙子脸色不好,我摇他也没动静。”
“测个血压......”
......
言夏能感觉到听诊器贴在胸口,医生看了看他的病例,又看了看他始终捂住的胃。
“急性胃痉挛,准备解痉药,静脉推注......”
针头再次刺入血管,这次推注的药水带着一股凉意,迅速流遍全身。疼痛慢慢缓解,但那种虚脱感更重了。他像个破布娃娃一样瘫在床上,任由医生摆布。
“晚上要特别留意。”医生对护士说,“他这种情况,晚上容易出问题。”
护士点点头,调快了点滴速度。
病房重新安静下来。这次是真的安静了,连隔壁床老爷子都被吓着了,他屏着呼吸,不敢发出声音。言夏盯着天花板,药效开始起作用,意识又变得模糊。
在即将睡着的边缘,他恍惚听见隔壁床老爷子小声对护工说:“这小伙子……一个人住院啊,怪可怜的。”
护工叹了口气:“是啊,家属都没见着。”
后面的话他听不清了。
但即使在梦里,那两句话还在回响。
一个人住院啊。
怪可怜的。
是啊,他迷迷糊糊地想,是挺可怜的。
可是能怎么办呢?有些路,注定只能一个人走。有些痛,注定只能一个人扛。
就像七年前庄予离开时一样。
就像现在躺在病床上一样。
永远都是一个人。
窗外的夜色浓得化不开。病房里的灯光调到了最暗,只够勉强看清仪器的屏幕。言夏在药物的作用下终于沉沉睡去,眉头却依然紧锁着,仿佛在梦里,也在经历着无人知晓的挣扎。
而城市的另一端,庄予刚刚结束一个视频会议。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下午发给言夏的消息,依然没有回复。
他盯着那个对话框看了很久,最后关掉了屏幕。
夜还很长,冬天还很长。
但有些人,已经提前进入了永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