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交错的轨迹 ...
-
"我走在每天必须面对的分岔路，我怀念过去单纯美好的小幸福”
——孙燕姿《天黑黑》
自习室的冲突像一滴墨，坠入初三一班原本平淡的水中，扩散出微妙的涟漪。最直观的变化，发生在江念和傅斯年之间。那十厘米缝隙消失后本该更近的距离，反而被一层看不见的薄冰覆盖。课间十分钟，傅斯年总会第一时间离开座位，直到上课铃响才带着一身清冷的气息匆匆归来。
周五历史课，苏老师在黑板上写下"美国独立的历史意义"后，布置了论述题学评作业。下课铃响，江念习惯性地从文件夹里取出完成的作业，身体几乎不假思索地朝向沈淮州座位的方向。
一步，两步。她的脚步在教室中央迟疑地顿住。
脑海里是傅斯年那日独自离开时沉默的背影，是沈淮州裹着关切外衣却步步紧逼的眼神。一种莫名的情绪攫住了她，像细小的藤蔓缠绕住脚步。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能听见自己心跳在胸腔里擂动的声音。然后，她做了一个清晰的转身。
"傅斯年，"她的声音比预想中要平静，将作业本轻轻放在他正在整理的课桌上，"这是我的历史学评。"
傅斯年的动作有明显的凝滞。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掠过一丝来不及掩藏的讶异，随即沉入往常的深潭。"谢谢。"
"该说谢谢的是我。"江念鼓起勇气，直视着他，"上次的事，真的很抱歉。沈淮州他……只是有时候太冲动了。"
傅斯年低低地"嗯"了一声，接过作业本，指尖在纸页边缘摩挲了一下，才格外细致地收进文件夹。那一刻，江念注意到他绷了一周的肩线，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下来。
周一的课间，变化在阳光和尘埃的共舞中悄然发生。
铃声响起后，傅斯年没有立刻离开。他拿出一本《史记》，安静地翻阅。江念在一旁演算数学题，笔尖沙沙作响。阳光将并拢的课桌镀成一条完整的金带，温暖而妥帖。
"这个二次函数……"江念盯着复杂的图像，笔尖顿住，无意识地喃喃。
"需要帮忙吗？"旁边传来很轻的声音，像怕惊扰了这份刚刚重建的宁静。
江念转头，对上傅斯年询问的目光。她笑了笑，将习题册推过去："这个图像题，我总是找不准顶点坐标。"
傅斯年的讲解出乎意料的清晰。他在草稿纸上画出坐标系，线条干净利落。"就像读历史，"他忽然用了个奇特的比喻，"得先找到那个决定性的转折点，一切才会脉络清晰。"
江念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傅斯年看着她，嘴角也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一个生涩却真实的弧度。
"原来你也会笑啊。"话一出口，江念才觉唐突。
傅斯年怔了怔，有些不好意思地推了推眼镜："我看起来……那么严肃吗？"
"有点像出土文物，"江念玩心忽起，"还是商周时期的，自带神秘结界。"
那句玩笑，像春风，终于吹散了最后一点寒冰。课间的十分钟不再是真空，开始流淌着低低的讨论声、书页翻动的脆响，和偶尔泄出的轻快笑声。
但这份悄然滋生的和谐，并未逃过另一双眼睛。
周三的小组讨论会，沈淮州在傅斯年阐述美国独立的过程时，笑容温和地打断了："傅同学的观点很独到，不过我觉得稍显理论化了。"他转向众人，语气轻松却字字精准，"苏老师常说，学评重在史论结合，而非史料的简单堆砌，对吧？"
空气瞬间微妙地凝滞。江念看见傅斯年放在桌下的手，指节微微收紧。但他声音依旧平稳："史料是基石，见解需建立在充分的史实之上。"
"是吗？"沈淮州笑意更深，目光却转向江念，像不经意地提起，"可我听说，傅同学上次的学评，苏老师批注说 '过于拘泥史料，缺乏个人见解'呢。"
几道目光立刻聚焦在傅斯年身上。江念的心猛地一沉，忽然明白他之前为何对沈淮州的话那般在意。
"沈淮州，"江念忍不住开口，"讨论就讨论，没必要提这个吧？"
沈淮州的表情瞬间蒙上委屈，声音也低了下去："我只是就事论事啊。念念，你怎么……突然这么护着他？"
那句话，像裹着糖衣的冰锥，精准地刺破了平静的表象。江念看着他那双总是漾着无害笑意的眼睛，第一次清晰地感到一阵寒意掠过脊背。
放学后，江念在走廊尽头追上傅斯年。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而孤独。
"对不起，"江念喘着气，"沈淮州他……"
"你不用总是替他道歉。"傅斯年停下脚步，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疏离，"这不是你的责任。"
"那次学评，"江念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口，"苏老师真的那么说了吗？"
傅斯年沉默片刻，从书包里拿出作业本。红笔批注赫然在目："史料翔实，论证严谨，若能加入更多个人见解会更出色。"
"有这一句。"他指尖点着那行字，然后缓缓下移，落在后面追加的评语上，"但后面还有。"
只见苏老师补充道："不过作为初中生，对史料的理解与运用已远超同龄，难能可贵。"
江念看着那殷切的肯定，心里像打翻了调味瓶，五味杂陈。她抬起头，目光坚定："我觉得苏老师说得对，你的学评真的很棒。至少，比我写得好多了。"
傅斯年有些讶然地看向她，夕阳在他镜片上折射出温暖的光晕，他唇角微扬："谢谢。其实……你的作业也很有特点。"
"什么特点？"江念好奇。
"不像学评，"他顿了顿，带着一丝罕见的自嘲，"像在写严谨的学术论文。"
江念愣住，随即和他一起笑了起来。那一刻，她仿佛听见了横亘于两人之间那层薄冰，彻底碎裂融化的声音。
往后的日子，他们的课间交谈蔓延至更广阔的领域。傅斯年会说起收藏古钱币时触摸到的时光纹路，江念则会分享阳台上那盆多肉如何抽出倔强的新芽。
而沈淮州，始终是那个安静的旁观者。他不再轻易靠近，只是每当江念与傅斯年相谈甚欢时，他倚在窗边的身影，总会投下几分难以言喻的暗沉。
课桌紧密相连，再无缝隙。但三条曾短暂平行的青春轨迹，却已在这个午后悄然交错，驶向一片迷雾笼罩的未知海域。江念不曾察觉，她递出作业本的那个瞬间，已如蝴蝶振翅，在他们命运的风暴中，埋下了深远的伏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