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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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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妈,太太的水送上去了吗?”秋溪提着裙子从旋转楼梯上快步走下,径直向厨房奔去。秋溪来到陆家的时间只有一个月,是陆明山特意选来照顾新太太何疏的女佣。除了负责何疏的饮食起居,陪年纪相仿的何疏聊天解闷,是她的另一项任务。
何疏的脾气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位豪门太太都要好,既不趾高气扬,又不飞扬跋扈,只是性子太文静了一些,不爱说话,也不爱管事,平时不是摆弄花草,就是读一些晦涩难懂的外文书。
这在豪门大宅里并不是什么好事。刚死了丈夫,又没有后代,一个无权无势的寡妇要凭什么立足?
陆明山始终没有给趁着他与林华英感情破裂爬床的秦媛媛一个名分,连同她的儿子、她的孙子都名不正言不顺,可那毕竟流着陆家的血。豪门的思想观念大都传统封建,何疏就算想争,大概也是争不过的。何况在陆覃昱前面还有一个正统的长孙。
低跟皮鞋在光滑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落下一串清脆的跫音。
秋溪收拢了思绪,深吸一口气,放慢了脚步。
非急事不得疾行,秋溪遇事就咋咋呼呼的行为已经被黄妈教训了很多次。黄妈是从陆宅建成就在的老人,对陆家的规矩了如指掌,陆明山对佣人的态度十分苛刻,也是秋溪幸运,她只在进入陆宅的第一天见过陆明山,第二天陆明山就被送进了私人医院,直到两天前变成装在一个小小木箱里的骨灰被十几辆车护送回西侧小楼的灵堂里。
秋溪踏入灯火通明的厨房,对背对着她低头的黄琴又喊了一声:“黄妈?”
老妇人背影停滞了一下,才缓缓转过身:“秋溪?”
“黄妈,太太的水呢?”秋溪走上前去,看到黄琴手里拿着空的玻璃杯魂不守舍的样子,于是嘟囔道,“黄妈您这几天忙着老爷的丧事,是不是太累了?我走之前您拿着这个杯子,回来您怎么还拿着。您要不先回去休息,我把水给太太送去。”
秋溪伸手要抽出黄琴手里的杯子,黄琴如梦方醒地握住秋溪的手,阻止了她的动作,神色懊恼:“我啊,年纪大了,最近是记性不大好了,连太太要喝的水都差点忘了。老婆子我犯了错,哪还有脸让你个小姑娘替我跑腿?我这就给太太送去,亲自向她赔罪。你今天先回去休息,明天太太要见裴大师,你还得早早起来准备呢。”
不等秋溪反应,黄琴已经端着水,向厨房外面走去。
何疏的卧室在二楼西侧的尽头,离花园最近的一间,最安静,也最冷清。
黄琴端着托盘在纯白的雕花木门前停下,抬手敲响了门,然后往后退了半步。
过了五秒,或者更长。
门锁轻轻转动,露出一张眉眼秾丽、肤色冷白的脸。
即使何疏已经在陆家住了一个月,黄琴每次与何疏近距离接触,都有些不大适应。
何疏眉眼深邃,但睫毛纤长浓黑,眼尾微微下垂,恰好冲淡了那份锋利感,像是春风裁出的新叶,又像是含着一点冰雪,让人心向往之又不敢擅自接近。
他身量高挑,穿着丝质的V领睡衣,也难掩出尘的气质。稍低的领口处露出了一小截凸出的锁骨,在明亮的灯光下,像是细腻通透的白瓷。碎发散落在额前,没有扎起的头发搭在肩上,更显得温润柔和。
也难怪那么多男人都对他动心。
“黄妈?”何疏眉头微微蹙起。他的声线偏冷,像潺潺冷泉流入空旷的夜里。
黄琴应了一声,微微低下头,掩饰自己的走神:“太太,您的水。”
清亮透明的水映着屋顶垂下的水晶灯,晃出泛着金色的光。
何疏身体微微前倾,修长纤细的手指握住温热的杯壁,从托盘中轻轻拿起:“麻烦您了。”
黄琴握紧了托盘边沿,皴裂的皮肤上爬满了皱纹。她僵硬地托着托盘,以抵抗手臂传来的发麻感,脸上露出一个惭愧的笑:“太太您不怪罪我送迟了就好。”
何疏为人随和,也不喜欢劳动佣人帮他做事,但在这件事上却很执着。每天都会雷打不动地让黄琴或是秋溪在晚上八点送一杯水。
黄琴在陆家做了几十年的佣人,见过有钱人的癖好比何疏怪异的多了去了,有的甚至可以用变态来形容,相比之下,何疏的要求几乎再正常不过。
“这几天家里的事都是您在操持,今天如果不忙就早点回去休息吧。身体如果吃不消,就让秦叔安排其他的人接手。”何疏扶着门框,温声嘱咐完,转身打算合上门。
“太太!”黄琴匆忙上前一步,下意识抬手想阻挡关门的动作,但又很快控制住,只是抱着托盘局促地站在门边。
何疏扶着门,静静地看着黄琴的动作。黑白分明的眼在冷黄的灯光下像闪耀的黑曜石,何疏耐心地询问道:“黄妈还有事?”
黄琴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秦管家想请太太去灵堂一趟。”
“现在?”
黄琴没有回话,但是下意识用衣角擦了擦手背。黄琴感到为难的时候,经常会做这样的动作。她虽然是陆家的老人了,但也只是一个有些资历的佣人,和替陆明山管了大半辈子陆宅的秦九生终究不同。
何疏初来乍到,虽然明面上是陆明山的太太,也不得不给秦九生面子。
“知道了,”何疏的视线从黄琴的手上收回,淡淡道,“一会我过去。”
黄琴讷讷说了几句好,等到门彻底关上,才慢慢向楼下走去。
何疏说的一会的确时间不长。
石英钟的分针走过四分之一圈后,楼上终于传来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何疏穿的是一双低跟单鞋,丝质的睡衣换成了遮住脚踝的黑色修身旗袍,行走间若隐若现的银线像星河倒流落入人间。
他低头稍稍整理了下略有些枯萎的胸花,捻去方才花瓣上多喷的水珠,抬头时,便见黄琴正站在大厅,抬头看着他。
“黄妈?”何疏神色有些诧异。
黄琴应了一声,抱着一件纯白的羊绒披肩迎了上来:“山上夜里冷,太太披上这个会好些。”
4月的天虽然还有些凉,但何疏毕竟是个一米八的大男人,又正是年轻的时候,穿短袖的旗袍并不觉得有多冷。
黄琴似乎知道何疏的想法,于是又苦口婆心劝道:“太太现在年轻仗着身体胡来,如果留了病根,逢下雨下雪的天气就要受不少罪。”
何疏动了动唇,最终没有拒绝,任由黄琴替他披上:“谢谢。”
柔软的披肩拥在藕节似的手臂间,像是抱着一团轻柔的云。何疏将披肩拢紧,一黑一白互相映衬,更衬得脸精致小巧,白得几乎透明,平添一分弱柳扶风之色。
黄琴目送着何疏一步一步走出大厅,从容不迫,优雅袅娜。她还记得何疏刚进门的时候,因为陆明山的要求不得不每天练习穿女鞋,一开始连低跟的鞋都走得磕磕绊绊,脚上磨了好几个泡,现在却已经行走自如了。
分明看着美丽又脆弱,只该生长在温室里,却又有一种蒲草的韧性,风吹不折,雨打不弯。
黄琴无端地想,或许陆家需要的女主人,就是何疏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