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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四月的雨来得总是悄无声息,纤细如丝,绵密不绝。从主宅出来才走到半路,何疏的发丝、眉睫上已经缀满了水珠。

      守在小楼门口的佣人远远见到一个高挑的身影,赶紧打着伞下台阶上前迎接。

      “太太怎么独自来了?我去通知厨房送些姜茶——”

      “不用,”何疏随手拭去眼尾的雨滴,没被带走的水迹滞留在眼角,折出薄薄的水光,“一小段路而已,沾了些水,没必要兴师动众。秦叔呢?”

      佣人引着何疏穿过挂满白幔的长廊,厚重的地毯将声音尽数吞没,只剩下轻微的,鞋跟与地毯摩擦的声音。两侧摆着的黄白菊花花瓣上还沾着水珠,为了保持花材新鲜,佣人会在每天清晨更换花篮。进入灵堂的范围后,是不允许随意开口说话的。陆明山生前,没人敢在他面前随意说话,死后陆家的所有人也依然恪守这条规矩。

      乌木大门缓缓从里拉开,刻薄的女声忽然刺入耳膜,像是尖利的指甲挠过玻璃。

      “秦叔,你可要评评理!那狐媚子这才进家门几天,现在连装都舍不得装了!真不知道老爷子是看上他哪点,病得起不来床了还要和人去民政局领证,和那个林家那几个没心肝的一样,都是吃里扒外的白眼狼,”告完何疏的状,秦媛媛尤嫌不够,又捏着手帕虚虚遮住保养得宜的脸哭哭啼啼道,“到头来还是我们小昱有孝心,知道给老爷子守灵,你瞧瞧,这脸都瘦了。”

      跪在蒲团上昏昏欲睡的陆覃昱连忙挺直身体,点点头,也想说几句卖卖惨,但在对上秦九生的视线时,又强行咽了下去。

      他在陆家最怕陆明山,其次是代表着陆明山的秦九生。秦九生是最早跟着陆明山做事的,手段也最像他,一旦触犯了规矩,谁求情都没用。

      秦九生见惯了秦媛媛几十年如一日的把戏,根本不吃秦媛媛这套,公事公办地厉声说:“秦夫人,这里是灵堂,扰了老爷的清净,别怪我不客气。太太前几天通宵陪在重症监护室,身体劳累过度的时候,秦夫人又在哪里?”

      秦媛媛被秦九生的话震了一震,不自在地理了理新烫好的头发,故作柔弱地扶着太阳穴道:“秦叔,你知道的,我这个人闻不得医院的消毒水,一闻就想吐。”

      说完,秦媛媛低下头,眼中闪过一丝怨毒。

      开什么玩笑。

      陆明山趁她出国看儿子的时间抬了个新人进门,还是个男人,不下手拔了这老东西的氧气管都算她仁慈。

      她最好的青春年华都给了陆家,熬走了林家的大小姐,送走了陆明山的长子,赶走了对小昱威胁最大的长孙,到头来却被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男人抢走了这些年心心念念的正妻位置。她再上不得台面,还能比他陆明山娶一个男人放家里丢人吗?

      “秦叔。”清冷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秦九生转过身。

      跪在蒲团上的陆覃昱也好像来了精神,手脚并用地从蒲团上爬起来,理了理发皱的孝服,压平卷起的、滑稽的衣角,盖住底下做工精良的黑色西服。

      灵堂没有开灯,而是在两侧的长桌上点满了白烛。

      幽暗的烛光在何疏的脸上铺了一层暖色,像是黄昏时醉人的烟霞。卷曲的长睫在眼下落了一层阴影,双瞳像是含着一汪要溢出的水,盯久了连魂都要被勾去。

      陆覃昱看得两眼发直,连秦媛媛瞪了他一眼都没有发觉。

      秦九生缓了神色:“太太来了。”

      秦媛媛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开口:“可算是来了,三催四请的,没见过这样的新妇。老爷尸骨未寒,有的人灵堂都没来过一次,真是陆家的好太太啊。 ”

      “祖母,话不能这么说,”陆覃昱走到何疏面前,肆无忌惮地将何疏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目光在冷白泛红的脚踝处游移,声音也变得散漫轻浮起来,“太太为了陆家忙前忙后,休息两天是人之常情,免得熬坏了身体,让人心疼,是不是?不像陆非宴,出了国连姓什么都忘了,只顾着自己逍遥享乐。只有我这个做孙子的心里记挂,这灵除了我,还能有谁守呢?”

      何疏别过脸,避开陆覃昱在他脸上逡巡的视线。

      陆覃昱的脸生的并不算差,秦媛媛虽然已经六十多岁,但保养得好,依然看得出年轻时的风韵。陆覃昱的那双丹凤眼正是遗传的她,但是他从小被宠着长大,平常除了喝酒作乐,就是和男男女女厮混,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荤素不忌,连带着整张脸都变得流里流气,充斥着糜烂腐朽的烟酒气味。

      令人作呕,何疏冷冷地想。连着太阳穴都隐隐作痛。

      在陆覃昱越靠越近之前,何疏抬步向前:“今晚我守灵,秦叔,清场吧。”

      秦九生拦住要跟着何疏往里走的陆覃昱,下了逐客令:“小少爷,秦夫人,请回吧。”

      陆覃昱的眼珠子还依依不舍地粘在何疏的身上:“秦叔,我不嫌累,我可以陪——”

      “小昱!”秦媛媛扯住陆覃昱的胳膊,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陆覃昱一眼,意有所指地说,“没听见太太的吩咐吗?你也累了,该回去休息了。”

      陆覃昱不服气,一句“但是”还没说完,已经被秦九生挡住了视线。

      他再任性,也不敢和秦九生硬碰硬。老爷子走的突然,继承人位置空悬,一切要等陆明山葬礼结束,才能有个结果。何疏是名义上陆家的掌家人,要论实权,还是在秦九生的手上。

      他不甘心地跟着秦媛媛退出乌木大门,灵堂恢复了安静。

      何疏脱下披肩,罩上麻布缝制的孝服,在佣人取出的另一个崭新的蒲团上跪下。他跪得笔直,长明灯映着他的脸,朦胧又恬静。他半垂着眼,纤长的睫毛在眼下落了一层阴影,像是蝴蝶的影子。

      秦九生看着何疏动作娴熟地添完灯油,随后双手交叠在身前,低垂双眼,姿态虔诚。

      巨幅的陆明山遗照挂在黑白幔布的中间,不辨喜怒地看着堂下的一切。

      秦九生说:“至今还没有大少爷回国的消息。”

      何疏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但没有睁眼。

      秦九生的声音更近了一些,无情地陈述:“老爷似乎高估了太太的能力。”

      “秦叔,除了答应结婚,我没承诺过任何事,”何疏声音平静,“他会不会回来与我无关。”

      秦九生皱了皱眉,但何疏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他也拿他没有办法。陆明山的确没有对何疏提其他任何条件,尽管他们三个人都清楚,这一场荒诞的婚姻是为了什么,而葬礼则是最后的杀手锏。

      秦九生在心里算了算日子,知道葬礼不可能无限期拖延,而等到葬礼结束,何疏拿到陆明山承诺的一千万,或许就会干脆地消失在西门市,就像当年的那张支票一样。

      背后忽然传来一阵有力的脚步声,即使压低了声音,也清晰地传到所有人的耳朵里:“秦管家,有几辆陌生牌照的车上山,说是来吊唁老爷的,要不要通知安保拦截?”

      这几天来吊唁陆明山的来客很多,一般都会提前来电告知,但是这个时间上山来的......秦九生皱了皱眉,吩咐道:“让他上来,通知所有安保力量戒备,发现有问题,立即控制,不要在这个时候闹出事情。”

      秦九生看了依旧闭目养神的何疏一眼,快步出了灵堂。

      等到灵堂彻底恢复平静,长明灯前的人才缓缓睁开眼,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没有了观众,何疏自然懒得逢场作戏。

      浓黑的眼睛扫过长桌上供奉的牌位,琳琅满目的瓜果和高烧的香烛,华美的灵柩边装饰着娇嫩美丽的鲜花。灵堂两侧摆满了各界人士送来的挽联和花圈,将灵堂挤得满满当当,但对于陆明山来说,唾手可得的都是最不值钱的。

      何疏指尖抚过木桌,擦去掉落的香灰。

      浓重的檀香味钻入鼻腔,他后退一步,扶着一旁的柱子,捏了捏眉心,他对这类气味一直很敏感,闻多了头疼。

      在太阳穴的刺痛中,何疏敏锐地捕捉到了一阵极轻脚步声。

      他回过头,冷冷地看向去而复返的陆覃昱,目光里充满了警惕。

      陆覃昱惊讶了一下,不怀好意地吹了个口哨,鼓了几下掌:“太太果然是做戏的高手,秦叔才走没多久,就开始偷懒,也不知道老爷子在天有灵,会不会气得活过来。”

      何疏没兴趣理会陆覃昱无关痛痒的嘲讽,靠着墙壁问:“你来干什么。”

      “我?”陆覃昱指了指自己,若有所思片刻,如有实质的目光从何疏的脚背一路舔至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他兴奋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心想,简直就像下凡的神女。

      只需要一眼,他就心甘情愿奉上所有。

      何疏看着陆覃昱一步步逼近,浑浊的眼睛迸发出贪婪的欲望:“灵堂这么阴森,你应该很害怕吧,没关系,有我在......何疏,你冷不冷?要不要来我这里——”

      陆覃昱张开双臂,急不可耐地扑上去,却闷头撞上柱子。

      他龇牙咧嘴地捂着额头,转过身,何疏已经闪身躲到了另一侧柱子后面,手中拿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抽出来的竹棍。

      灵堂要求安静,因此没有安排太多的安保人员,陆覃昱一定也用了什么手段,把人都引到了别的地方去。陆覃昱虽然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但在这个圈子里待久了,下三滥的手段反而了如指掌。

      何疏握着竹棍,觉得后背有些发冷。

      陆覃昱揉了揉额头,往前走了一步。

      “别动,”竹棍直直朝着陆覃昱,何疏在突然席卷大脑的疼痛中警告道,“再过来别怪我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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