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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暗室 ...


  •   2023年7月3日闷热,午后有雷

      交接后的几天,风平浪静。

      修车行的日子照旧,虎哥对我多了几分若有若无的客气,阿鬼依旧沉默。没人提起赵广生,没人提起那本账册,仿佛那晚滨江公园的一切从未发生。但我知道,平静的水面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这种等待并不好受。就像点燃了引线,却不知爆炸何时来临,威力几何。沈川没有传来任何新的指令或反馈,那部专用手机安静得像块砖头。赵广生那边也没有任何异常动静传来,迅驰物流的车辆依旧每天准时进出园区。

      直到今天下午。

      一场蓄谋已久的闷雷终于炸响,却不是以我预想的方式。

      虎哥接到一个电话后,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甚至隐隐发白。他挥退了所有人,只让我和阿鬼留下。卷帘门被拉下一半,光线骤然昏暗,空气里的灰尘在仅剩的光柱中狂舞。

      “出事了。”虎哥的声音干涩,他搓了搓脸,看向我,眼神复杂,“赵广生……死了。”

      我的呼吸一滞。

      死了?

      “怎么死的?”阿鬼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眼神锐利如刀。

      “车祸。”虎哥咽了口唾沫,“今天早上,在城郊跨江大桥上,车子冲出护栏,掉下去了。人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没了。交警说是疲劳驾驶,单方事故。”

      疲劳驾驶?单方事故?在沈川拿到他致命把柄的几天后?

      我的后背泛起寒意。这巧合太过“完美”。

      “沈先生……知道了吗?”我问,声音控制得没有起伏。

      “知道了。”虎哥点头,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畏惧,“刚才就是……那边来的电话。沈先生说……”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事情解决了,线路的问题会有其他人跟进。阿远做得不错,干净利落。’”

      干净利落。

      这四个字像冰锥,扎进我的耳膜。赵广生的死,被定义为“事情解决了”。而我的“不错”,是因为我找到了他的弱点,导致了……他的“解决”?

      一种冰冷的恶心感从胃里翻涌上来。我交给沈川的账本,是为了施加压力,获取线路控制权。我从没想过……它会直接导致一个人的死亡。哪怕赵广生并非全然无辜,但这绝不是警察该做的事情。

      可我现在是警察吗?我是阿远。一个为□□大佬办事的前警察。一个递出了刀子的人。

      “还有,”虎哥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声音更低,“沈先生让你今晚去他那里一趟。九点,老地方。”

      阿鬼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似乎多了点别的东西,但转瞬即逝。

      晚上八点五十,我再次站在“云顶国际”顶层那扇厚重的木门前。和上次不同,这次门虚掩着。我敲了敲,里面传来沈川平静的声音:“进来。”

      我推门进去。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光线昏黄。沈川依旧戴着那副银灰色的半脸面具,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份文件。他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两杯茶,还摆着那个我无比熟悉的、用黑色塑料袋包裹着的硬皮笔记本。

      “坐。”他没抬头,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我坐下,目光扫过那本笔记本。它被随意地放在那里,像一件无关紧要的杂物。

      “赵广生的事,听说了?”沈川放下文件,抬起眼。面具后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更显深邃,看不出情绪。

      “听虎哥说了。”我回答,“车祸。”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划过笔记本粗糙的封皮,“你找到的东西很关键。赵广生这些年树敌不少,听说他手里有些要命的东西丢了,很多人睡不着觉。”

      他的话像在陈述,又像在解释。赵广生的死,是因为“很多人”睡不着觉,而我只是恰好找到了那个“要命的东西”。他在把因果关系模糊化,把责任分散。

      “那……线路?”我问。

      “会有人接手的。”沈川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你这次做得很好,效率很高,手法也稳。没有惊动不相干的人。”

      他指的是周小雨?还是疤脸、老陈那些人?我利用了他们,但至少,他们还活着。

      “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重新锁住我,“有件事我需要确认。”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探究,“你从那个女孩手里拿到这本东西的时候,有没有看过里面的内容?我指的是,全部内容。”

      来了。他在试探我是否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或者,是否理解了某些更深层的联系。

      “翻了一下。”我实话实说,这是最安全的回答,“确认是赵广生和老合伙人的旧账,有一些运输记录和分成协议。具体细节没细看,时间紧。”

      沈川静静地看了我几秒,像是在评估我话里的真实性。然后,他靠回沙发,轻轻点了点头。

      “很好。”他说,语气似乎放松了一丝,“有些过去的烂账,知道得越少越好。沾上了,甩不掉。”

      他把笔记本往前推了推。“这东西,你处理掉。现在,在这里。”

      我微微一怔。让我处理掉?在他面前?

      “烧了,或者撕碎了从马桶冲走。”沈川的语气很平淡,“我不希望它再出现在任何地方。你经手的东西,由你终结,这是规矩。”

      我明白了。这不仅是销毁证据,更是另一种形式的“投名状”和“测试”。让我亲手毁掉自己千辛万苦找来的“成果”,是检验服从性,也是彻底切断我与这件事的直接物证联系。

      我没有犹豫,拿起笔记本和黑色塑料袋,走向洗手间。关上门,我翻开笔记本最后看了一眼那些潦草的字迹,然后打开打火机。

      火苗舔舐着纸张,迅速蔓延,将周炳坤的怨恨、赵广生的秘密、还有我这几天的奔波与心计,一起化为蜷曲的灰烬。我把灰烬倒进马桶,按下冲水钮。水流旋转着,将一切卷入深不见底的下水道。

      干干净净,了无痕迹。

      我洗了手,擦干,回到客厅。

      “处理好了。”我说。

      沈川点了点头,指了指我面前那杯一直没动的茶:“茶要凉了。”

      我端起茶杯,水温正好。我喝了一口,茶味清苦,回甘很慢。

      “接下来,有新的安排。”沈川开口,语气恢复了那种冷静的布置任务的状态,“你暂时从虎哥那边脱出来。我需要你以‘独立承包人’的身份,去接触一个人。这个人有些特殊的‘物流需求’,虎哥那边的人不合适,你‘前警察’的背景和最近的表现,或许能敲开门。”

      他从身边拿起另一个更薄的文件夹,递给我。

      “资料在这里。目标叫‘林宗纬’,表面身份是进出口贸易公司老板。他最近有一批‘特殊工艺品’想从南边运进来,但对现有的渠道不放心。你的任务是取得他的初步信任,评估他的‘需求’和实力,把情况摸清楚。不要承诺任何事,只做评估和牵线。”

      我接过文件夹,没有立刻打开。这次的目标,听起来比赵广生更“高端”,涉及的可能是真正的、大规模的跨境走私。

      “时间?”我问。

      “一周内接触上,两周内给我初步报告。”沈川说,“方法你自己想。我只要结果。经费会打到你的新账户上,资料里有卡号。”

      “明白了。”

      沈川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背对着我,望着外面璀璨的江景。他的背影在灯光下显得修长而孤寂。

      “阿远,”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在这个行业里,知道得越多,有时候死得越快。但知道得太少,又活不下去。这个度,你得自己把握。”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沉了些,仿佛自言自语,又像是一句忠告:

      “记住,你交出去的每一样东西,都可能变成射向任何人的子弹。包括你自己。”

      我捏紧了手里的文件夹。他的话像一道冰冷的闸门,将我心中翻腾的关于赵广生死因的疑虑、关于那个神秘手势的困惑、关于他身份的种种猜测,全部暂时封存。

      “我记住了,沈先生。”我说。

      他摆了摆手,没有回头。

      我拿起文件夹,转身离开了这间弥漫着茶香、秘密和无声警告的顶层公寓。

      电梯下行时,我看着金属墙壁上自己模糊的倒影。手里的文件夹很轻,但我知道,里面装着的,可能是比赵广生的旧账本更危险的东西。

      沈川在把我推向更深的水域。而赵广生的死,像一块沉重的墓碑,矗立在我刚刚走过的路上,提醒着我——

      这潭水,不仅深,而且真的会淹死人。

      我交出的东西,已经变成了子弹,夺走了一条命。

      那么接下来,我手中这份新的文件夹,又会变成什么?而我自己,在这越来越快的漩涡里,最终会变成射出子弹的人,还是……子弹本身?

      电梯门打开,我走入灯火通明的大堂,将冰冷的疑问和镜中那双疲惫的眼睛,一起埋进了心底的暗室。

      路还很长。而暗室之外,仍是漫长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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