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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暗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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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6月22日夏至,晴,燥热
……
电梯停在顶层。走出电梯,是一个私密的入户走廊,脚下地毯厚软,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雪松香。虎哥在一扇厚重的双开雕花木门前停下,深吸一口气,按响了门铃。
门开了。
开门的男人让我的目光停顿了一秒。
他看起来二十八九岁,穿着浅灰色的麻质家居服,身形修长清瘦。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脸上那副精致的银灰色半脸面具,覆盖了额头、眉骨和颧骨上方,只在眼部开了两个孔。面具的边缘贴着皮肤,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将他的双眼笼罩在一片深邃的阴影里。
面具之下,是他清晰的下颌线、挺直的鼻梁和颜色偏淡的嘴唇。这副模样是全然陌生的,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下巴的弧度、脖颈与肩膀连接的线条,还有他站立时那种微妙的平衡感……让我觉得有点眼熟。
眼熟得让人不安。
“虎哥,鬼哥,这位就是阿远兄弟吧?”他的声音响起来,平静温和,带着一种经过修饰的圆润感,“请进。”
“沈先生。”虎哥几乎是九十度弯腰,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敬畏。
沈先生。我记下了这个称呼和这副面具。
屋内是极简的装修风格,开阔的客厅直面着璀璨的江景。除了他,再无旁人。
“随便坐。”他走向中岛吧台,拿起玻璃壶倒水。动作流畅精准,手腕稳定得没有丝毫颤抖——那是长期自律或训练的结果。他将水杯递给我时,手指修长白皙,虎口处有一道极淡的、几乎融入肤色的细长疤痕。
我接过水杯,冰凉的触感让我清醒。那道疤……我好像在哪里见过类似的。警校?训练场?记不清了。也许只是错觉。
“阿远兄弟的事,我听说了几次。”沈先生在我对面坐下,面具后的眼睛透过孔洞看着我。光线从侧面打来,我只能看见他瞳孔深处一点微光,看不清任何情绪。“身手好,稳得住,脑子也清楚。”
他顿了顿,面具下的嘴唇微微开启:
“最难能可贵的是,懂得‘放下’。”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像石子投入死水,在我心里激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涟漪。放下。这个词让我想起一些早已封存的往事,一些关于告别和选择的模糊片段。但我立刻掐断了这缕思绪——在这种地方,任何分心都是致命的。
“沈先生过奖。”我的声音平稳,“不过是混口饭吃,以前的事,不提了。”
“不提了好。”他身体向后靠进沙发,姿态松弛,脊柱却挺得笔直,“过去都是包袱。在这个行业里,轻装上阵,才能走得远。”
他话锋一转:“听说,你以前在警队,处理过不少物流和交通线上的案子?”
我给出一个符合“阿远”身份的、务实又带点江湖气的答案,提到了人、车、路和内部管理。说话时,我刻意观察着他。他的右手食指无意识地、有节奏地轻轻叩击着沙发扶手。
哒。哒哒。哒。
那个节奏……有点熟悉。但我立刻告诉自己,这只是神经紧绷下的过度敏感。
“说得不错。”他停下敲击,站起身走向书墙,步态很稳,但左腿在迈步时有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极轻微的滞涩——像是旧伤。他从书架抽出一本物流公司的内部管理手册递给我。
“看看这个。现代物流需要升级。”他重新坐下,面具后的目光像实质般落在我脸上,“阿远,你有底子,缺的是一个平台。我这边需要能处理‘特殊物流’的人。你以前的身份,虽然敏感,但用好了,也是一层‘保护色’。”
他微微倾身,声音压低了些,冷静到近乎冷酷:“比如,你知道哪些检查站是样子货,哪些人的视线……可以用适当的方式暂时移开。”
他在教我如何利用“前警察”的身份,如何在这个体系里找到缝隙。这番话本身没有任何问题,符合一个犯罪集团智囊该有的思维。但不知为何,他说话的方式、那种精准而冷静的分析语气……又让我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
我压下心中翻腾的疑虑。在这个世界,相似感是最不可靠的东西,也可能是最危险的陷阱。
“沈先生抬爱。”我放下水杯,直视着那层面具,“但我刚进来,寸功未立。沈先生说的这些,我听懂了。不过,饭要一口一口吃。我能做什么,您尽管吩咐,看我能不能办成。办成了,再谈其他。”
我给出了一个务实、甚至有点狂的回答——用能力说话。
沈先生静静地看了我几秒。面具遮住了他大半张脸,我无法判断他的表情。然后,他轻轻“呵”了一声,那声音很短,听不出情绪。
“好。”
他走向中岛,拿起一个早已准备好的薄档案袋,递给我。
“第一个‘作业’。里面是一家运输公司,我们需要用它的一条固定线路。老板有点背景,软硬不吃。你去摸摸他的底,找出他能被‘说服’的弱点。法律、生意、私生活,不限。给你一周时间。方法我不限,我只看结果。”
我接过档案袋,没有立刻打开。“明白了。”
离开那间可以俯瞰城市灯火的顶层公寓,坐回车里,虎哥才长出一口气,转头对我笑道:“阿远,你小子走运了!沈先生可是大老板身边真正的智囊!他看上你,是你修来的福分!”
阿鬼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依旧沉默。
我捏着档案袋,望向窗外流逝的霓虹。那个戴着面具的沈先生,他身上的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是某个曾经擦肩而过的人?还是我潜意识里在寻找某种慰藉,所以将陌生人也幻化出熟悉的轮廓?
更重要的是——他给我的这份“作业”,是真的考验,还是别的什么?
档案袋的边角硌着我的手心。我缓缓收紧手指。
无论如何,我必须先完成它。只有活下去,活到足够深入,我才有机会看清这潭水到底有多深,看清那层面具之后,究竟藏着什么。
至于那些似是而非的熟悉感……在真相大白之前,最好当作从未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