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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   第三章天台寻回记

      午后,墨韵设计工作室一片低压。

      沈墨的强迫症在失去李希希后,发展成了某种病理性的替代行为。他无法停止整理——铅笔必须按长短排列,文件边缘必须与桌沿精确平行,连绿植叶片也要用软尺测量间距。员工们屏息凝神,生怕自己的呼吸打乱了这脆弱的秩序。

      王璐抱着一叠文件,小心翼翼放在沈墨桌上:“老板,这是市场部的报告...”

      “第三页图表没对齐。”沈墨打断她,声音嘶哑,眼睛布满血丝,“让他们重做,线条必须0.5毫米,颜色用Pantone 2945C,误差不超过百分之三。”

      “可是...”

      “没有可是。”沈墨抬起头,那眼神让王璐后退一步——那不是平时的严厉,而是一种濒临崩溃的偏执,“所有事情都必须精确,必须可控。所有。”

      王璐逃也似地离开办公室。门外,几个同事围上来:“老板还那样?”

      “更严重了。”王璐压低声音,“听说昨天人事部小张因为打印文件页边距差了1毫米,被骂了整整二十分钟。”

      “希希到底去哪儿了...”

      “谁知道呢。不过我看老板这样,怕是...”王璐没说完,只是摇摇头。

      ---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某老旧居民楼的天台上。

      一只毛色斑斓的黄鹂鸟正站在锈蚀的水箱边缘,透过对面写字楼反光的玻璃幕墙,窥视着墨韵工作室的方向。

      李希希已经在这里躲了四天。

      他原计划是飞得远远的,去南方,找个林子躲起来,彻底忘记沈墨和那个该死的笔记本。可翅膀不听使唤,每次振翅,都会不自觉朝这个方向偏。最终,他停在了这个距离公司三条街的天台上——足够远到不会被发现,又足够近到...能看见那扇熟悉的窗户。

      “我就是看看他是不是真的疯了。”李希希对自己说,用喙梳理着胸前凌乱的羽毛,“毕竟是我把他逼疯的...有点责任。”

      但这个理由很牵强。

      第一天,他看见沈墨站在他空荡荡的工位前,一动不动站了半小时。第二天,他看见沈墨把整个部门的文件都搬出来重新整理。第三天,他看见沈墨在会议上突然发火,摔了杯子——那个永远冷静自持的沈墨,摔了杯子。

      而今天...

      李希希看到沈墨走到窗边,一只手撑在玻璃上,额头抵着手背。即使隔着这么远,李希希也能感觉到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

      然后,沈墨做了一个让李希希心脏骤停的动作——他打开了窗户。

      那扇永远保持45度开合、从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的窗户,被完全推开了。风灌进去,吹乱了沈墨一丝不苟的头发,吹散了桌上整齐的文件。

      沈墨就那样站着,望着窗外,像在等什么。

      不,他就是在等。

      等一只鸟飞回来。

      “笨蛋...”李希希小声骂,声音却哽住了,“开什么窗,文件都乱了...你不是最讨厌乱吗...”

      就在这时,他看见沈墨转过身,对着办公室里的什么人说了一句话。从口型看,应该是王璐。接着,沈墨做了个手势——指向窗外,又指向自己,然后双手摊开,那是一种近乎哀求的姿态。

      王璐愣了几秒,突然点头,飞快跑出办公室。

      五分钟后,公司内部通讯软件炸了。

      李希希的手机虽然关机,但作为鸟类妖精,他能模糊感应到附近妖族的“讯息流”。那是城市妖精之间传递非紧急消息的方式,通常用来通知哪里有好吃的果子、哪片公园有猫、或者...哪里在找一只走丢的黄鹂。

      此刻,讯息流里涌动着同一条消息,来自至少十几个不同妖精的转发:

      「寻鸟启示:一只毛色特别乱、橙黄绿黑混搭、翅膀内侧有柠檬黄绒羽的黄鹂。最后一次出现在墨韵设计附近。提供线索者酬谢。联系人:沈墨」

      后面附了一张...素描?

      李希希扑扇着翅膀飞近了些,借助强化过的视力看清了那素描——是沈墨画的。铅笔勾勒,线条精准得过分,连他翅膀上哪片羽毛颜色过渡不自然、哪根飞羽末端有个小分叉都画出来了。

      画的右下角有一行小字:“对不起。回来。”

      李希希的翅膀僵在半空。

      ---

      沈墨站在窗边,已经站了一个小时。

      文件被风吹得满桌都是,他没去整理。头发乱了,他没去梳。他甚至允许王璐在他桌上放了一杯水——纸杯,没有杯垫,底部在光洁的桌面上留下了一圈不明显的水渍。

      这一切的“不完美”,都在呐喊同一句话:李希希,你看,我可以为你改变。

      但他没等到那只鸟。

      “老板...”王璐小心翼翼敲门,“大家问,寻鸟启示要发到妖管局官方频道吗?那边受众更广,但需要登记妖精身份证号...”

      “发。”沈墨说,“所有渠道。动物园、公园管理处、宠物收容所...所有。”

      “可是希希的身份证号...”

      “我知道。”沈墨走到办公桌后,从最底层上了锁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夹。打开,里面是李希希的入职资料,还有...几张偷拍的照片。照片上的李希希在茶水间偷吃饼干,在天台晒太阳睡成一张鸟饼,在窗台上歪着头看雨。

      沈墨的手指抚过照片边缘,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他的所有信息,我都记得。”

      王璐看着自家老板的模样,鼻子一酸:“老板,您别这样...希希会回来的,他那么喜欢您...”

      “喜欢?”沈墨苦笑,“他只会觉得我是个强迫症晚期的混蛋。”

      “可您确实是啊。”

      “......”沈墨抬眼。

      “我的意思是!”王璐赶紧找补,“但混蛋也有真心啊!您看您这四天,人都瘦了一圈,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还破天荒地允许办公室这么乱...希希要是看见,肯定心疼。”

      沈墨沉默地看向窗外。

      他突然想起笔记本上的某一页,那是李希希入职三个月时写的:

      「观察对象似乎对秩序有超乎寻常的执着。今日其工位笔筒中三支笔角度偏差约2度,经提醒后校正。其道歉态度诚恳,但十分钟后笔筒再次出现0.5度偏差。推论:非故意,乃天性使然。

      有趣的是,这种“不完美”的存在,反而让观察环境显得...真实。

      (补记:笔筒偏差现已调整为每日观察项目之一)」

      他当时写“真实”,却不敢写下半句——因为李希希的“乱”,让他冰冷有序的世界,第一次有了温度。

      “我错了。”沈墨突然说,声音嘶哑,“我不该用我的标准去要求他。他是一只鸟,本来就应该自由地飞,羽毛爱怎么长就怎么长,颜色爱怎么乱就怎么乱...”

      他说着说着,眼眶红了。

      这是王璐第一次看见沈墨哭。没有声音,只是眼泪毫无预兆地滚下来,划过紧绷的脸颊,在下巴处悬停一瞬,然后滴落在摊开的寻鸟启示上,洇湿了素描黄鹂的翅膀。

      “我把他赶走了。”沈墨用手背狠狠抹了把脸,这个动作毫无优雅可言,和他平时的形象判若两人,“我用最伤人的话,天天批评他最重要的羽毛...我明明觉得那是世界上最特别的羽毛...”

      办公室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几个胆大的员工挤在门口,目睹了这一幕。没人说话。有人默默递来纸巾,有人红着眼眶退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沈墨没有接纸巾。他低下头,额头抵在交叠的手臂上,肩膀开始轻微颤抖。

      “李希希...”他喃喃道,“你回来...我保证再也不说你羽毛乱了...你想怎么飞就怎么飞,想停哪儿就停哪儿,我的窗台永远给你留着...瓜子仁我给你剥,剥一辈子...”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气流扰动。

      窗户被顶开了一些。

      一个彩色的小脑袋,怯生生地探了进来。

      ---

      李希希是从消防通道的缝隙钻进来的。

      他原本没打算现身。他只是想偷偷看看,看看沈墨是不是真的像讯息流里传的那样——那个强迫症冰山,为了找一只鸟,在全城发了疯似的寻鸟启示。

      可他看到了沈墨的眼泪。

      看到了那个永远挺拔的身影佝偻下去,看到了那些压抑了太久的懊悔和思念决堤而出。

      也听到了那句“瓜子仁我给你剥,剥一辈子”。

      李希希的翅膀比脑子动得快。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站在了窗台上,隔着全开的窗户,和红着眼眶的沈墨四目相对。

      办公室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所有人都盯着那只毛色凌乱的黄鹂鸟。他站在窗台边缘,一只爪子悬空,翅膀半张着保持平衡,胸前的羽毛因为紧张而蓬起,看起来更像一团被胡乱揉过的彩色毛球了。

      沈墨僵住了。

      他缓慢地、极其缓慢地直起身,仿佛怕动作稍大就会惊飞眼前的小生物。眼泪还挂在睫毛上,但他已经顾不上了。

      “...希希?”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黄鹂鸟歪了歪头,发出一声短促的鸣叫,算是回应。

      “你...回来了?”沈墨试探性地向前迈了一小步。

      黄鹂鸟没有飞走,但翅膀警惕地收拢了一些。

      沈墨停下,深吸一口气,然后做了一件让所有员工下巴掉到地上的事——他单膝跪了下来。

      不是求婚的那种跪,而是为了与窗台上的小鸟平视,一种近乎臣服的姿态。

      “对不起。”沈墨看着那双黑豆似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为我曾经说过的每一句伤害你的话道歉。你的羽毛不丑,一点都不。它们很特别,很漂亮,是我见过最...生动的颜色组合。”

      黄鹂鸟的羽毛轻微抖动了一下。

      “我不该用我的强迫症来要求你。你是自由的,你的天性就是飞翔和...和随心所欲。”沈墨的声音越来越稳,那些堵在胸口的话终于找到了出口,“我喜欢你,李希希。不是喜欢你符合我的秩序,而是喜欢你本身——包括你乱糟糟的羽毛,你横冲直撞的飞行,你总是差点迟到却永远亮晶晶的眼睛。”

      窗台上的小鸟彻底僵住了。

      “我笔记本里写的都是真的。”沈墨继续说,眼泪又涌上来,但他没去擦,“你像琥珀,像彩虹,像打湿的彩色麻薯...那些都是我的真心话。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直接说出来。”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摊开在窗台边缘。

      那是一个邀请,也是一个等待审判的姿态。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

      黄鹂鸟低下头,看了看那只修长干净、此刻却微微颤抖的手。然后,它轻轻跳下窗台,落在了沈墨的掌心。

      羽毛的触感温暖而柔软,重量轻得令人心碎。

      沈墨屏住呼吸,用另一只手极其小心地、近乎虔诚地抚过小鸟的背羽。那些橙黄绿黑交错的色彩,在他的指尖下微微起伏。

      “我们在一起,好不好?”沈墨轻声问,“我学着接受混乱,你...你偶尔容忍一下我的强迫症。我们慢慢来。”

      黄鹂鸟仰起头,黑豆眼盯着他看了很久。

      然后,它凑过去,用喙轻轻啄了啄沈墨的指尖。

      一下。两下。

      接着,光芒涌现。

      彩色的小鸟在光华中舒展、变化,最终化成了人形——穿着那件皱巴巴的红卫衣和牛仔裤,头发依然乱翘,眼睛红得像兔子,脸上还挂着没擦干的泪痕。

      李希希站在沈墨面前,手还被对方握着。

      “...瓜子仁呢?”他哑着嗓子问,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你说要给我剥一辈子的。”

      沈墨愣了一秒,然后猛地将人拉进怀里。

      “剥。”他的手臂收紧,声音埋在李希希肩头,“现在就剥,以后每天都剥。办公室常备,家里也备,你走到哪儿都有瓜子仁。”

      李希希在他怀里闷闷地哭出声:“混蛋...你早说啊...非要我飞走你才肯说...”

      “我的错。”沈墨一遍遍抚摸他的背,“都是我的错。”

      办公室外,透过玻璃墙目睹全过程的员工们,已经有人开始偷偷抹眼泪。王璐掏出手机,飞快地在“墨韵吃瓜群”里发了条消息:

      「警报解除!鸟回来了!老板跪了!他俩抱了!我们是不是要有老板娘了?!」

      群聊瞬间爆炸。

      但办公室内的两人完全没注意到这些。

      沈墨终于松开怀抱,双手捧着李希希的脸,用拇指擦去他的眼泪:“所以...你答应了?”

      “看你表现。”李希希抽了抽鼻子,“首先,不准再公开吐槽我羽毛。”

      “好。”

      “其次,我飞累了可以随时停你窗台,你不准嫌我挡光。”

      “窗台永远给你留着。”

      “还有...”李希希想了想,“你得让我偶尔在你的笔记本上乱画。”

      沈墨的表情裂开了一瞬。

      强迫症的本能在尖叫,但看着眼前这张泪痕未干、眼睛发亮的脸,那尖叫渐渐变成了妥协的叹息。

      “...可以。”沈墨咬牙,“但只能用特定颜色的笔,而且不能画在记录文字的区域,我会给你留出专门的——”

      他的话被一个吻堵住了。

      李希希踮起脚,用还带着泪咸味的嘴唇,轻轻碰了碰他的。

      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沈墨僵在原地,大脑当机。

      “这是定金。”李希希红着脸退开一点,眼睛却亮得惊人,“剩下的...等你真的改好了再说。”

      窗外,夕阳正缓缓沉入城市天际线,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橙红。光线透过全开的窗户洒进来,照在两人身上,照在终于不再强迫症般整洁的办公室里,照在那扇永远为一只小鸟敞开的窗台上。

      沈墨看着李希希被夕阳镀上金边的、乱糟糟的头发,第一次觉得——

      这种混乱,美得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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