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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北极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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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realis”——北极光。
顾栖迟盯着那个代号，视网膜上似乎还残留着母亲那七十四幅画解码后的光晕。他站在荷李活道89号的窗前，看着楼下街道上逐渐密集的人流，那些赶早班的、送孩子上学的、开门营业的普通人，他们不知道这个城市正站在某个临界点上。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吗？”顾栖迟问。
“一部分。”沈州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一个平板，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时间线和行动节点，“瑞士夫妇在她十八岁时告诉了她收养的事，给了她一个保险箱钥匙。箱子里有你母亲留下的信，还有一张老照片——南极科考队的合影。”
“所以她知道自己和‘灵枢’有关。”
“知道，但不完全。”沈州调出一份心理学评估报告，署名是日内瓦某知名诊所，“她三年前开始出现偶尔的‘共情过载’——在人群密集处会感受到他人的情绪碎片，在医院附近能模糊感知到病人的痛苦。她的神经突触似乎对‘灵枢’系统有天然的亲和性，不需要接口就能产生微弱共鸣。”
顾栖迟想起母亲日记里那句话：【也许遗传会带来钥匙】。原来那不是隐喻。
“严世勋怎么找到她的？”
“医疗记录泄露。”沈州的语气冷了下来，“她二十四岁那年滑雪摔伤，在苏黎世大学医院做了脑部扫描。那份扫描数据被严氏控股的医疗数据公司‘偶然’获取，算法比对出了异常神经活动模式，和她母亲——你母亲——当年的基线数据高度匹配。”
一场始于意外的追捕。
“她现在在哪？”
“今早六点入境，用瑞士护照，住文华东方酒店，预定了一周。”沈州放大监控截图，画面里是个戴着墨镜和棒球帽的年轻女性，推着简单的登机箱，在酒店前台办理入住，“登记名字是艾琳·韦伯，职业是艺术品修复师。完美符合匿名买家的身份掩护。”
顾栖迟看着那张模糊的侧脸。她有一头深棕色长发，皮肤白皙，下颌线条干净利落。照片看不清眼睛，但那个微微抿唇的动作，莫名让他想起母亲紧张时的习惯。
“我们需要在她登船前接触她，”沈州继续说，“告诉她真相，给她选择的机会。如果她不愿意卷入，我们可以安排她立刻离港。”
“如果她愿意呢？”
沈州沉默了片刻。“那她就是这场棋局里，我们最意想不到的棋子。”
窗外的阳光完全升起来了，照亮房间里漂浮的微尘。那些解码后的画作被重新装进特制的运输箱，编号封存。七十四份真相，七十四份重量。
顾栖迟的手机震动，是顾栖月发来的消息：【哥，严烬约我中午试礼服。说是拍卖会要穿的，但他选的款式……有点太隆重了。我要去吗？】
下面附了一张礼服照片——深V露背的香槟色长裙，缀满水钻，像要把穿戴者变成另一件展品。
顾栖迟回复：【去。但带上陈叔安排的人，保持通讯畅通。试完礼服告诉我细节。】
他收起手机，看向沈州：“栖月那边……”
“我知道。”沈州已经换上了外出的衣服，简单的黑色衬衫和西裤，但剪裁考究，领口别着一枚不起眼的银色领针——顾栖迟认出那是微型通讯器，“我们需要兵分两路。你去见艾琳·韦伯，我去准备游艇上的事。下午四点，在这里汇合。”
“你一个人上船太危险。”
“不是我一个人。”沈州笑了笑，那个笑容里有顾栖迟看不懂的深意，“林女士二十年前布下的网，不止在画里。”
他没再多解释，拎起一个黑色手提箱离开了。顾栖迟听着脚步声在楼梯上渐远，转身看向那些运输箱。
母亲的画，母亲的真相，母亲用生命保护的孩子。
这一切，都要在三天内有个了结。
上午十点，文华东方酒店顶层套房。
顾栖迟敲门前迟疑了三秒。门后可能是答案，可能是危险，也可能是一个他还没准备好面对的、血缘上的妹妹。
门开了。
艾琳·韦伯穿着简单的白色棉T恤和亚麻长裤，赤脚站在地毯上。她比照片上看起来更年轻，大概二十五六岁，有一双和母亲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杏仁形状，深褐色，瞳孔边缘有一圈很淡的金色，像琥珀里的光。
她没有戴墨镜，就这么直接地看着他，眼神里有戒备，但更多的是……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早就预见了这一刻。
“顾栖迟先生。”她用流利但带一点法语口音的英语说，“我猜你会来。”
顾栖迟走进房间。套房很大，但她的行李很少，唯一打开的是靠窗的画架，上面绷着一幅未完成的素描——维多利亚港的日出，线条干净利落，光影处理得极其专业。
“你是画家？”他问。
“修复师，偶尔也创作。”她示意他坐，自己走到小吧台前倒了两杯水，“我三天前收到一封匿名邮件，里面是‘北极星号’的沉船坐标，和我母亲——宋昭然女士的死亡证明副本。邮件说，如果我想知道真相，就来香港参加这场拍卖会。”
她把水杯放在茶几上，在顾栖迟对面坐下，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姿态端正得像在面试。
“然后昨天，我酒店房间的门缝下塞进了这个。”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便签纸，上面是手写的一句话：【小心穿香槟色礼服的女人，她身后有鲨鱼。】
顾栖迟的心脏重重一跳。香槟色礼服——栖月。
“你相信吗？”他问。
艾琳歪了歪头，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我在苏黎世的公寓上个月遭窃了。什么都没丢，只少了一本旧相册，里面是我养父母保留的我婴儿时期的照片。警方说可能是入室抢劫未遂，但我知道不是。”她直视顾栖迟，“有人一直在看着我。从医院那次扫描开始，也许更早。”
“严世勋。”顾栖迟说出那个名字。
艾琳没有惊讶。“我查过他。严氏集团董事长，医疗科技巨头，慈善家，收藏家。也是‘北极星号’科考项目的首席赞助人。”她停顿了一下，“还是我亲生母亲去世前，最后见过的人之一。”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窗外的维港有游轮鸣笛，声音遥远得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你知道多少？”顾栖迟问。
“知道她是个科学家，也是个画家。知道她在南极做重要的研究，知道她乘坐的船沉没了，知道她给我留下了七十四幅画。”艾琳的声音很轻，“我还知道，那些画不是普通的艺术品。我能……感觉到。”
她伸出手，掌心向上。在晨光中，顾栖迟看见她掌心的皮肤下，有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脉络在微微发光，像树叶的叶脉，又像神经元的枝杈。
“从去年开始出现的，”她说，“当我看母亲的画时，或者当我接触某些医疗器械时，这些纹路会发光，会发热。我去医院检查过，医生说可能是某种罕见的皮肤神经反射，没有病理意义。”她苦笑，“但我知道不是。这是钥匙，对不对？打开某个东西的钥匙。”
顾栖迟看着她掌心的光脉，想起沈州锁骨下的纹身，想起自己眼球上的芯片。母亲把密钥分成了三份：一份在画里，一份在遗传里，还有一份……在爱里。
“我需要告诉你一些事，”他说，“关于你母亲，关于‘灵枢’，关于严家想做的一切。听完之后，你可以选择离开，我会安排你安全出境，永远不必再回来。”
艾琳摇摇头。“我坐了十二个小时飞机来到这里，不是为了逃跑的。”她的眼神变得坚定，那种琥珀色的光在她眼底汇聚，“告诉我真相。全部。”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顾栖迟说了他能说的一切——从南极科考到“北极星号”沉没，从林素云的布局到母亲的画，从“灵枢”的真正意义到严世勋的野心。他没有提及沈州的纹身和自己的芯片，也没有说沉船数据里的陷阱，但他说了足够多，多到让艾琳明白这场游戏有多危险。
她全程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只是偶尔在听到母亲日记的片段时会微微握紧拳头。当顾栖迟说到“北极星号”可能不是意外时，她闭上眼睛，深呼吸，再睁开时眼里有泪光，但更多的是愤怒。
“所以他想用我，”她轻声说，“用我的遗传特征，去激活他偷来的系统，绕过所有的安全限制。”
“对。”
“然后呢？控制？操纵？像摆弄木偶一样摆弄别人的思想？”
“可能更糟。”顾栖迟实话实说，“他想建立的是一个神经数据帝国，一个能用算法预测甚至塑造人类行为的系统。那意味着自由意志的终结。”
艾琳站起来，走到窗边，背对着他。窗外的维港阳光灿烂，游轮穿梭，缆车缓缓爬上太平山。一个看起来如此正常的、繁荣的世界，不知道暗处有多少双手在试图扭转它的轨道。
“我母亲为什么要把这些能力遗传给我？”她问，声音有些发抖，“她知道这会让我成为靶子。”
“因为她相信，”顾栖迟也站起来，走到她身边，“相信即使是最危险的工具，在正确的人手里，也能成为治愈的力量。她给你这份天赋，不是诅咒，是信任。”
艾琳转过头看他，眼泪终于滑下来，但她在笑，一个苦涩又坚定的笑。
“好。”她说，“那我就不辜负这份信任。”
她擦掉眼泪，走回茶几边，从随身的手提包里拿出一本素描本，翻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笔记和草图。
“我不是毫无准备的。”她指着其中一页，上面画着复杂的电路图和神经连接示意图，“我这三年，一直在自学神经科学和计算机算法。我想弄明白我身体里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能做什么。”她翻到另一页，是一串复杂的数学公式，“我推导出了一个模型——如果我的神经信号确实能与‘灵枢’系统共鸣，那么我不仅可以激活它，也许还能……改写它的一部分底层协议。”
顾栖迟接过素描本，那些公式他看不懂，但那些草图的专业程度远超业余爱好者。这个女人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默默准备着迎接自己的命运。
“严世勋不知道我懂这些，”艾琳说，“他以为我只是个钥匙，一个被动的遗传载体。这是我们的优势。”
“你想怎么做？”
“让我登船。”她的眼神灼灼，“让我以匿名买家的身份，接近严烬，接近那个原型机。一旦我接触到系统，我能做的比你们想象的多。”
顾栖迟的第一反应是拒绝。太危险了，她可能被扣留，被控制，甚至被用来做实验。但看着她的眼睛——那双和母亲一样，一旦下定决心就绝不会回头的眼睛——他知道劝说无用。
“我们需要一个安全词，”他说，“一旦情况失控，你说出这个词，我们会立刻采取行动带你离开。”
“不用。”艾琳从素描本里撕下一页纸，在上面写下一个电话号码，“如果我需要帮助，我会让系统‘意外’重启。重启时的初始界面会显示这个号码，持续三秒。这是我给自己留的后门。”
她递过纸条。顾栖迟看了一眼，记下，然后烧掉了它。
“拍卖会明晚八点开始，”他说，“严烬会在九点半左右展示原型机。在那之前，你有机会接触系统吗？”
“有的。”艾琳调出拍卖会流程邮件，“下午三点开始预展，所有拍品都会提前陈列，包括那台‘医疗AI原型机’。买家可以要求技术演示，我会去。”
“我会安排人在预展现场。如果你需要——”
“不。”艾琳打断他，“我一个人去。人多反而会引起怀疑。我是艺术品修复师，对科技产品表现出兴趣很合理，但如果身边跟着人，就不合理了。”
她走到画架前，取下那幅未完成的维港日出，卷好，装进画筒。“我需要把这个送去装裱，作为我出现在酒店的理由。下午两点，我会退房，搬到另一家酒店——半岛，已经预订好了。从那里直接去码头。”
她转过身，看着顾栖迟，眼神里有某种宿命般的坦然。
“二十年前，我母亲选择了她的路。现在，轮到我了。”
顾栖迟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点头。他留下一个加密通讯器，一部无法追踪的一次性手机，还有一句话：“无论发生什么，活着回来。这是你母亲最想看到的。”
离开酒店时，正午的阳光刺眼。顾栖迟站在街头，看着车水马龙，感觉刚才那两个小时的对话像一场梦。一个从未谋面的妹妹，一个背负着遗传使命的女人，一个即将走进狼窝的战士。
手机震动，是沈州发来的消息：【已确认，沉船打捞船队提前至明早六点出发。天气预报准，热带气旋正在形成。一切按计划。】
紧接着是顾栖月的信息：【礼服试完了，太暴露了，但严烬坚持。他说这件能‘吸引眼球’。哥，我有点害怕。】
顾栖迟回复：【别怕。明晚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穿着那件礼服，站在该站的位置。剩下的交给我。】
他收起手机，拦了一辆出租车。车子驶向荷李活道，但中途他改变了主意，让司机开往浅水湾。
他想去看看海，看看母亲曾经眺望过的那片，埋葬了真相也孕育了新生的海。
车子在环海公路上行驶，左侧是山，右侧是海。海水在正午的阳光下泛着细碎的金光，远处有几艘货轮缓缓驶过，像移动的积木。
顾栖迟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艾琳掌心的光脉，那些发光的、仿佛有生命的纹路。母亲把最危险的钥匙，留给了最意想不到的人。
也许这就是她全部计划里，最后也最精妙的一步棋——不是用力量对抗力量，而是用理解化解控制；不是用锁锁住秘密，而是用钥匙打开未来。
出租车在观景台停下。顾栖迟下车，走到栏杆边。海风吹来，带着咸腥的气息。他看向东南方向，那里是魔鬼礁所在的海域，此刻风平浪静，但气象图显示，风暴正在聚集。
明早六点，打捞船队会启程。
明晚八点，拍卖会将开始。
七十七小时的倒计时，已经开始滴答作响。
而在这片海之下，一艘沉没了二十年的船，即将浮出水面。
带着真相，带着陷阱，带着一代人未竟的诺言。
顾栖迟站了很久，直到太阳开始西斜，海面染上暮色。他转身离开时，手机又响了，这次是一个陌生号码。
接起来，是严烬带笑的声音。
“顾少，听说你父亲身体好转了？真是好消息。明晚的拍卖会，顾老会来吗？我给他留了最好的位置。”
顾栖迟握紧手机，声音平静：“家父还需静养，我代他出席。”
“那太好了。”严烬的笑声透过电流传来，像毒蛇的嘶嘶声，“我特意为顾少准备了一份惊喜。保证让你……终身难忘。”
电话挂断。
顾栖迟看着暗下去的屏幕，海风吹起他的头发。他想起艾琳说“我不是毫无准备的”，想起沈州说“林女士二十年前布下的网”，想起父亲说“要相信你自己”。
他把手机放回口袋，最后看了一眼暮色中的大海。
然后转身，走向即将到来的夜晚。
那里有陷阱，有阴谋，有一场准备了二十年的对决。
也有光。
来自北极，来自深海，来自血脉深处的不灭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