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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舞会前奏 ...

  •   拍卖会前夜,海市下起了雨。

      雨水沿着半岛酒店套房的落地窗蜿蜒而下,将维港对岸的霓虹灯牌晕染成一片流动的光斑。顾栖迟站在窗前,手里端着杯已经凉透的伯爵茶。

      手机屏幕亮着,是严烬半小时前发来的最终确认函。附带的宾客名单里,“艾琳·韦伯”的名字安静地躺在第七行,身份栏写着“独立艺术品收藏顾问”。

      距离预展开始还有十五小时。

      门铃响了。顾栖迟没有动,三秒后,电子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有人用权限卡进来了。

      沈州走进套房时带着一身潮湿的水汽。他今天穿了件炭灰色的羊绒大衣,里面是简单的黑色高领衫,整个人像从雨夜里裁下的一道影子。他在玄关脱下大衣,露出被雨水浸湿的肩线。

      “前台说看见你上楼。”沈州把滴着水的伞放进伞桶,“明晚的流程,需要最后对一遍。”

      顾栖迟转身看他。客厅灯光下,沈州的发梢还在滴水,水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这个平日里永远一丝不苟的人,此刻罕见地显出一种略带狼狈的真实感。

      “你淋雨了。”

      “车停在两条街外。”沈州接过顾栖迟递来的毛巾,随意擦了擦头发,“严家的人在酒店门口,不想让他们看见我来找你。”

      毛巾擦过发顶时,顾栖迟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气味——雪松的冷冽,混着一丝被雨水激发的、更明显的温暖皮肤感。是白麝香。在这个潮湿的夜晚,它比任何时候都清晰。

      “艾琳那边怎么样?”顾栖迟问。

      “很安全,也很冷静。”沈州走到吧台,给自己倒了杯温水,“她下午去预展现场做了最后一次勘测。原型机的展台在宴会厅东侧,紧挨着严烬的私人收藏区。安保系统比我们预想的复杂——除了常规的红外和压力感应,还有生物特征扫描。”

      “她能搞定吗?”

      “她说可以。”沈州喝水的动作顿了顿,“但需要一样东西。”

      “什么?”

      沈州放下水杯,从大衣内袋里取出一个天鹅绒小袋,倒出里面的东西——是那枚翡翠孔雀胸针。孔雀的眼睛在灯光下泛着幽暗的绿。

      “这个。”他说,“你母亲胸针的卡扣里,除了微型胶卷,还有一块特殊合金。艾琳说,她的仪器检测到那合金能干扰特定的生物扫描频率。”

      顾栖迟盯着那枚胸针。二十年前,母亲戴着它登上“北极星号”;三年前,它在拍卖行神秘消失;现在,它被严世勋当作试探送回,又经沈州的手,即将成为破局的关键。

      “严世勋知道这个作用吗?”

      “大概率不知道。”沈州将胸针推到他面前,“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用不用,由你决定。”

      顾栖迟拿起胸针。翡翠触手冰凉,孔雀的羽毛纹理在指尖清晰可辨。他想起父亲的话——有些爱,注定要在谎言和秘密里生长。

      “如果艾琳失败呢?”他问。

      “那就启动B计划。”沈州的声音很平静,“我在游艇的燃料舱做了安排。一旦需要,整艘船会在三分钟内失去动力,所有电子系统瘫痪。我们有二十分钟撤离时间。”

      顾栖迟抬起眼:“你什么时候安排的?”

      “上周。严烬订购那批‘特殊燃料’的时候。”沈州淡淡地说,“他太着急了,急着在拍卖会上展示成果,连燃料供应商的资质都没仔细核查。”

      又是一步提前落下的棋。顾栖迟看着眼前这个人,22岁的年纪,却有着四十岁商人都未必具备的耐心和纵深。他像在下围棋,每一个看似无关的落子,都在为五十步后的屠龙做准备。

      “沈州。”顾栖迟忽然叫他的名字。

      “嗯?”

      “你布局这一切,究竟是为了揭开二十年前的真相,”他顿了顿,“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客厅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雨声和空调低微的嗡鸣。沈州站在吧台边,湿发垂在额前,遮住了部分眼神。灯光从他侧面打过来,在鼻梁处投下清晰的阴影。

      “有区别吗?”许久,沈州才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些,“真相需要被揭开,而有些人……需要被保护。”

      “包括我?”

      “尤其是你。”

      这四个字说得很轻,却像石子投入深潭。顾栖迟感觉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轻轻震动了一下。他想起沈州锁骨下的纹身,想起他说“我选择你”时的眼神,想起这两年那些恰到好处的“巧合”。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问。

      沈州沉默了很久。久到顾栖迟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缓缓开口:

      “两年前,海市大学的那场讲座。你坐在第三排,穿着件浅灰色的西装,全程没有记笔记,但演讲者每次说错一个数据,你的眉头就会微微皱一下。”他的嘴角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我当时想,这个人要么是个天才,要么是个控制狂——或者两者都是。”

      顾栖迟记得那场讲座。关于跨境资本流动的风险模型,主讲人是位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但现场翻译出了几处错误。他没想到有人会注意到自己,更没想到那个人是沈州。

      “所以那些合作,那些‘顺路’,那些恰到好处的解围……”

      “都是计划。”沈州坦然地承认,“但计划也会失控。比如……”他看向顾栖迟,“我没想到会这么难。”

      “难什么?”

      “难在你太聪明,太难接近,也太……”沈州斟酌了一下用词,“太容易让人认真。”

      雨下得更大了,密集的雨点敲打着玻璃窗,像某种急促的鼓点。顾栖迟握着那枚胸针,翡翠的边缘硌着掌心。他看着沈州,这个一步步把他引入局中的猎手,此刻却露出了近乎坦诚的破绽。

      “如果我告诉你,”顾栖迟说,“我早就知道你在布局呢?”

      沈州的睫毛轻微地颤动了一下。这是他今晚第一次露出类似惊讶的表情。

      “从什么时候?”

      “从你第二次‘顺路’来顾氏送方案。”顾栖迟走到沙发边坐下,将胸针放在茶几上,“那份方案太完美了,完美到不像出自一个22岁的研究团队。尤其是神经突触算法那个节点——你故意留下的瑕疵,根本不是瑕疵,是个诱饵,对吗?”

      沈州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你想看我能不能发现,想看我发现了之后会怎么做。”顾栖迟继续说,“你想确认,我是不是值得你花这么大力气布局的‘对手’。”

      客厅里只剩下雨声。沈州终于动了,他走到顾栖迟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双手交握放在膝上。这个姿势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成熟,也更……紧绷。

      “那你为什么还陪我演下去?”沈州问。

      “因为好奇。”顾栖迟实话实说,“我想知道,一个能布下这种局的人,到底想要什么。钱?权?还是顾家的技术?”

      “都不是。”

      “那是什么?”

      沈州抬起眼,琥珀色的瞳孔在灯光下像融化的蜜糖:“是你。”

      这一次,他没有用任何修饰,没有任何迂回。三个字,直白得像一把刀,剖开了两年里所有的算计、试探和伪装。

      顾栖迟感到喉咙发紧。他设想过很多答案,但没想到是这个。太简单,也太复杂。

      “为什么?”他听见自己问。

      “为什么一个人会爱上另一个人?”沈州反问,声音里带着一丝罕见的无奈,“我不知道。也许是那天讲座的灯光太亮,你皱眉的样子太好看。也许是你谈判时从不退让的眼神,也许是你明明很累却还要强撑的样子……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疯狂。用两年时间布一个局,只为了靠近一个人。但顾栖迟,对你这样的人,普通的方法没有用。你习惯了掌控一切,习惯了所有人带着目的接近你。我只能……让你以为,一切都是你在掌控。”

      顾栖迟想起电梯里那次对话,想起沈州说“你比看上去更擅长布局”。原来那不是讽刺,是欣赏,甚至是……邀请。

      “所以艾琳,沉船,二十年前的真相,都是这个局的一部分?”

      “不。”沈州摇头,“那些是真实存在的危险。我布局是为了接近你,但保护你——那是本能。”

      本能。这个词比“计划”更有分量。顾栖迟靠进沙发背,感觉有些疲惫,又有些奇异的轻松。像走了很长的夜路,终于看清了前方是什么。

      “明晚之后呢?”他问,“如果一切顺利,真相大白,严家倒台……然后呢?”

      “然后,”沈州看着他,眼神专注得像在凝视唯一的答案,“由你决定。你可以让我走出你的生活,就当这一切没发生过。也可以……”

      “也可以什么?”

      沈州站起来,走到窗前。雨水在玻璃上纵横交错,将城市的灯光切割成碎片。

      “也可以给我个机会。”他背对着顾栖迟说,“不是作为布局者,不是作为合作方,而是作为一个……想认真爱你的人。”

      窗外,一艘夜航的渡轮缓缓驶过维港,汽笛声穿透雨幕传来,悠长而寂寞。顾栖迟看着沈州的背影,那个永远游刃有余、永远在算计的人,此刻的肩膀线条却显出些许僵硬。

      他在紧张。

      这个认知让顾栖迟心里某个角落柔软下来。他走到沈州身边,两人并肩站在窗前,看着雨夜里的海市。

      “你知道吗,”顾栖迟忽然说,“我讨厌失控的感觉。”

      “我知道。”

      “但我更讨厌的,是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沈州侧过头看他。

      “所以,”顾栖迟也转过头,两人的目光在玻璃的倒影中相遇,“别再对我撒谎。哪怕真相很难接受,我也要知道全部。”

      沈州看了他很久,然后轻轻点头:“好。”

      “明晚,”顾栖迟继续说,“我们一起结束这场戏。”

      “然后?”

      “然后……”顾栖迟停顿了一下,“我们再看看。”

      这个回答模棱两可,但沈州的眼底却亮起了光。像夜航的船看见了灯塔。

      “足够了。”他说。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顾栖迟拿起茶几上的胸针,翡翠在掌心温润微凉。他将它递给沈州。

      “交给艾琳。告诉她,注意安全。”

      沈州接过胸针,指尖无意间擦过顾栖迟的手掌。那一瞬间的触感,温热的皮肤,冰凉的翡翠,还有两人之间那些未说出口的、汹涌的一切。

      “还有件事,”沈州说,“严烬今天下午见了顾栖月。”

      顾栖迟眼神一凛:“他说了什么?”

      “具体不清楚。但栖月离开时,眼眶是红的。”沈州看着他,“她可能知道了什么。”

      顾栖迟想起姐姐试礼服时发来的信息,想起她说“我有点害怕”。严烬在利用她的不安,也在试探她的底线。

      “我需要给她打个电话。”

      “现在打可能会被监听。”沈州看了眼手表,“一小时后,她会去中环的一家瑜伽馆。那里有安全线路。”

      顾栖迟点头。他看着沈州将胸针小心收好,湿发已经半干,柔软地垂在额前。这个22岁的年轻人,背负着两代人的秘密,布下一盘横跨二十年的棋局,却在这一刻,因为他一句模棱两可的“再看看”,眼底有了光。

      荒诞,却又合理。

      就像这场始于算计的感情,危险,却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沈州。”顾栖迟在沈州离开前叫住他。

      “嗯?”

      “你身上那件高领衫,”顾栖迟说,“湿了就别穿了。衣柜里有干净的衣服,自己拿。”

      沈州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不是那种温和的、计算好的笑容,而是真正的,带着点年轻人气息的笑。

      “好。”

      门轻轻关上。顾栖迟站在原地,听着走廊里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雨彻底停了,维港的夜景重新变得清晰。对岸的霓虹灯牌闪烁着,其中一块是严氏集团的logo——一艘在波浪中航行的船。

      明天这个时候,那艘船要么驶入新的航道,要么……沉没。

      顾栖迟走到衣柜前,打开。里面挂着几件备用衬衫,最旁边是一件深灰色的羊绒开衫——是沈州上次落在这里的。他拿起那件开衫,柔软的羊绒上还残留着极淡的雪松气息。

      他看了很久,然后将它挂回原处。

      转身时,手机屏幕亮起。是顾栖月发来的消息,只有两个字:

      【哥,明天见。】

      顾栖迟握紧手机,看向窗外。

      舞会前奏已经响起。所有演员都已就位。

      而他和沈州,即将走进舞台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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