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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归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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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斯莱斯幻影在深夜的海市街道上疾驰,像一艘沉默的黑色潜艇切开光的海洋。沈州没有开往太平山方向的顾宅,而是拐进了南区一条僻静的支路。路两旁是高大的榕树,气根垂落,在车灯照射下如同鬼魅的触须。
“不是回顾宅?”顾栖迟问。
“你父亲的信息是半小时前发的,但信号源不在顾宅。”沈州单手控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在车载屏幕上调出一幅地图,一个红点正在九龙方向移动,“他用的是备用通讯线路,但基站定位显示在尖沙咀码头附近。”
顾栖迟心头一凛:“他被控制了?”
“不一定。”沈州减速,将车滑进一处废弃仓库的阴影里,“也可能是他自己选择了这个位置。今晚这场戏,你父亲未必只是个观众。”
仓库的铁门锈迹斑斑,沈州下车,在门锁处操作了几下,门悄然滑开。里面不是预想中的破败,而是一个经过改造的临时指挥中心。三面墙上挂着监控屏幕,显示着海市各处的实时画面——会展中心、顾宅大门、严氏集团总部,以及几个顾栖迟不认识的地点。
艾琳坐在中央的操作台前,面前摆着那个从拍卖会带出来的数据存储单元。她已换下服务生的制服,穿着简单的黑色工装,长发束成利落的马尾。听见动静,她抬起头,脸上没有完成任务后的轻松,反而凝重异常。
“数据是加密的,”她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这个,“而且不是常规加密。是一种基于神经电信号的动态密码,需要特定频率的脑波才能解锁。”
沈州走到她身边,俯身看着屏幕上的数据流:“特定频率?比如?”
“比如我。”艾琳指了指自己太阳穴的位置,“我测试过了,当我集中精神回想母亲留下的那些画时,脑波频率会进入一个特殊区间。这个区间的信号,能让加密锁的进度条前进。”
她调出一幅脑电图,上面一条红色的波形明显区别于其他:“但只靠我一个人不够。进度条每次只会前进百分之五左右,然后就卡住。我怀疑……”
“需要多人协同。”顾栖迟接上她的话,走到操作台另一侧,“我母亲和林姨当年设计的密钥是三人份的。你、我,还有……”
他的目光落在沈州身上。沈州锁骨下方的纹身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弱的荧光。
“三个人的神经信号叠加,才能产生完整的解锁频率。”沈州平静地说出了结论,“你母亲把钥匙分成了三份。一份藏在画里,通过遗传给了艾琳;一份通过纹身给了我;还有一份……”
“在我这里。”顾栖迟说。不是疑问,是陈述。
他想起了脚踝上那个胎记,想起了那些偶尔会莫名发热的夜晚。那不是错觉,是身体里埋藏的密钥在特定条件下的唤醒。
艾琳从抽屉里取出三个银色的头戴式感应器:“我改装了医用脑电监测仪。戴上这个,我们可以尝试同步。”
就在这时,仓库外传来引擎声。不是一辆,是一个车队。
沈州快步走到监控墙前,调出仓库周边的摄像头画面。三辆黑色奔驰停在五十米外的路口,车门打开,下来八个身穿深色西装的男人。他们训练有素地散开,两人守住路口,其余人呈扇形向仓库推进。
“严家的人。”沈州的声音冷了下来,“比预想的快。”
“他们怎么找到这里的?”艾琳已经起身,迅速收拾重要设备。
“可能是追踪了数据单元的信号,也可能是……”沈州看了顾栖迟一眼,“你父亲的信息是个诱饵。”
顾栖迟拿出手机,重新查看那条【回家,现在】的信息。发送时间显示是22:47,正是拍卖会混乱达到高潮的时刻。他回拨父亲的号码,响了三声后被接起,但对面没有说话,只有细微的电流声。
“爸?”顾栖迟试探着问。
电流声持续了几秒,然后被掐断。忙音。
“定位还在移动吗?”顾栖迟问沈州。
沈州看了一眼屏幕:“红点停在了尖沙咀码头3号仓库区,已经静止七分钟。”
顾栖迟做出了决定:“我去码头。你们继续解锁数据。”
“太危险。”沈州拦住他,“严世勋摆明了是在引你过去。”
“所以我必须去。”顾栖迟看着他的眼睛,“那是我父亲。”
两人对视了几秒。仓库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那些人已经接近了。沈州最终点了点头,从操作台下拿出一个黑色的手提箱,打开,里面是两把手枪和几个弹夹。
“我不会用枪。”顾栖迟说。
“不需要你会。”沈州熟练地检查枪械,将其中一把插在后腰,另一把递给艾琳,“你带数据单元和艾琳从地下通道离开。通道尽头有一辆准备好的车,钥匙在车里。”
“你呢?”顾栖迟问。
“我引开他们。”沈州从墙上摘下一件深色夹克穿上,遮住了腰间的枪,“十分钟后,我们在码头汇合。如果我没到……”
他没说完,但意思明确。
艾琳已经戴好一个感应器,将另外两个塞给顾栖迟:“这两个你们戴上。只要在十公里范围内,我能监测到你们的脑波信号。如果条件合适,或许可以远程尝试解锁。”
顾栖迟接过感应器。轻薄的金属片贴在太阳穴上,传来冰凉的触感。艾琳又递给他一个微型耳机:“通讯器,按耳后可以开关。”
仓库大门传来撬锁的声音。沈州做了个手势,艾琳立刻拎起装数据单元的手提箱,拉开地板上的暗门,钻了进去。顾栖迟紧随其后。
暗门下面是狭窄的混凝土通道,仅容一人通过。艾琳打开手电,两人在昏黄的光线中快步前行。身后传来仓库门被撞开的声音,然后是几声短促的惊呼——沈州动手了。
顾栖迟强迫自己不去听后面的动静,专注于脚下的路。通道很长,空气潮湿,墙壁上凝结着水珠。走了大约五分钟,前方出现向上的阶梯,尽头是一扇铁门。
艾琳推开门,外面是一条背街小巷。巷口停着一辆不起眼的灰色丰田,她拉开车门,发动引擎。顾栖迟坐进副驾,车子悄无声息地滑入夜色。
“他能脱身吗?”艾琳问,声音紧绷。
“能。”顾栖迟说,不知是在说服她还是说服自己。
车子驶向尖沙咀方向。深夜的海市依然灯火通明,但街道上车辆稀少。顾栖迟看着窗外掠过的霓虹灯牌,那些熟悉的logo此刻看起来都带着某种诡异的陌生感。这座他生长于斯的城市,今晚露出了截然不同的面孔——不是繁华的金融中心,而是一个巨大的、布满陷阱的棋盘。
耳机里传来轻微的电流声,然后是沈州的声音,带着些许喘息:“我出来了。有三个人跟着,给我五分钟甩掉他们。你们到哪里了?”
“还有两公里到码头。”顾栖迟回答,“你受伤了吗?”
“擦伤。”沈州轻描淡写,“艾琳,能监测到我们的信号吗?”
艾琳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在膝上的平板电脑上操作:“可以。你们两个的脑波已经开始出现同步迹象了,但还不稳定。顾先生,试着回想一些让你情绪强烈的事,越强烈越好。”
顾栖迟闭上眼睛。脑海里最先浮现的却是今晚拍卖会的画面——严烬倒下时扭曲的脸,那个侍者疯狂的呐喊,还有母亲在黑白录像里坚定的眼神。
然后是更久远的记忆:父亲书房里永远弥漫的雪茄味,母亲去世后那间再也没人进去过的画室,栖月小时候抓着他衣角说“哥哥我害怕”的样子……
最后是沈州。第一次在会议室见到他时,那个穿着浅灰色西装、笑容温润的年轻教授;在电梯里说“你比看上去更擅长布局”时意味深长的眼神;还有今晚在安全通道里,那个近乎坦白的“我选择你”。
情绪如潮水般涌起。愤怒、悲伤、困惑,以及某种他不敢深究的、对沈州产生的复杂情愫。
“信号在增强。”艾琳的声音带着惊喜,“沈先生,你那边呢?你在想什么?”
耳机里沉默了几秒。然后沈州说:“在想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车子驶入码头区。巨大的仓库在夜色中像沉睡的怪兽,起重机静止在半空,轮廓刺破深蓝色的天幕。艾琳关掉车灯,将车滑进3号仓库的阴影里。
仓库大门虚掩着,里面一片漆黑。顾栖迟正要下车,艾琳拉住他,递过来一个小型显示屏。屏幕上三个光点正在靠近——代表他和沈州的绿点,以及代表解锁进度的蓝色进度条。
进度条停在百分之十七。
“还差得远。”艾琳说,“但你们的同步率在持续上升。进去之后,保持情绪浓度,越真实越好。”
顾栖迟点头,推开车门。海风扑面而来,带着咸腥和铁锈的味道。他戴上耳机,调整到静默模式,然后走向那扇虚掩的铁门。
门后是空旷的仓库内部,地面堆积着集装箱,上方是纵横交错的钢架。一盏孤零零的应急灯在角落发出惨白的光,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
顾栖迟看见了父亲。
顾鸿深坐在一张破旧的办公椅上,身上还是医院的那套病号服,外面披了件深色大衣。他看起来很疲惫,但坐姿依旧笔直,那是多年掌权者留下的印记。他面前摆着一张小折叠桌,桌上放着一部老式卫星电话。
没有保镖,没有严世勋,只有他一个人。
“爸。”顾栖迟走过去,警惕地环顾四周。
“来了。”顾鸿深抬眼看他,眼里有血丝,“就你一个?”
“沈州在后面。”
顾鸿深点点头,似乎并不意外。他指了指桌对面的另一张椅子:“坐。我们时间不多。”
顾栖迟没有坐:“严世勋呢?他把你带到这里,想做什么?”
“他没有带我,是我自己来的。”顾鸿深的声音沙哑,“至于严世勋……他应该正在赶来的路上。我让陈叔给他发了条消息,说你想和他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用‘灵枢’的完整数据,换严烬的命,和严家退出海市。”顾鸿深平静地说出这句话,仿佛在讨论明天的天气,“严烬中的那一刀离心脏只有两厘米,现在在ICU。严世勋就这一个儿子,他会同意的。”
顾栖迟盯着父亲:“我们没有完整数据。”
“你们会有的。”顾鸿深看向仓库深处,“只要三个人到齐。”
话音刚落,仓库侧门被推开。沈州走进来,身上的夹克破了道口子,脸颊有一处擦伤,但步伐依旧稳健。他看见顾鸿深,微微颔首:“顾老先生。”
“沈家小子。”顾鸿深打量着他,“受伤了?”
“小伤。”沈州走到顾栖迟身边,目光扫过仓库的阴影处,“这里不安全。严家的人马上就到。”
“我知道。”顾鸿深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型遥控器,“所以我准备了点欢迎仪式。”
他按下按钮。仓库高处传来机械运转的声音,几盏大功率探照灯突然亮起,将整个仓库照得亮如白昼。同时,仓库四周的卷帘门开始下降,发出沉重的轰鸣。
“你在做什么?”顾栖迟上前一步。
“关门打狗。”顾鸿深说,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属于商界枭雄的狠厉,“二十年前,他们害死昭然的时候,就该想到有这一天。”
卷帘门轰然落地,将仓库完全封闭。几乎是同时,仓库正门被撞开,三辆车冲了进来。急刹车的声音刺耳地回荡在空旷空间里。
严世勋从第一辆车上下来。他换掉了酒会上的礼服,穿着简单的深色中山装,手里拄着一根手杖。身后跟着六个保镖,个个身形精悍。
“顾鸿深。”严世勋开口,声音在仓库里产生回音,“你儿子呢?”
“在这里。”顾栖迟向前一步。
严世勋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那眼神像解剖刀一样冰冷:“数据呢?”
“先放人。”顾栖迟说,“你保证严家永远退出海市,我保证严烬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严世勋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那笑声干涩、苍老,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疯狂:“年轻人,你和你母亲一样天真。以为握着一张牌,就能跟我谈条件?”
他举起手杖,轻轻顿了顿地。身后的保镖齐刷刷拔出手枪,枪口对准顾家父子,以及沈州。
顾栖迟心跳加速,但面色不变。耳机里传来艾琳焦急的声音:“同步率在下降!你们情绪波动太大了,稳住!”
沈州不着痕迹地向前挪了半步,将顾栖迟挡在身后半个身位。这个细微的动作被严世勋捕捉到了,他眯起眼:“沈家的小子。你母亲当年就是太聪明,才没能活着下那艘船。”
“够了。”顾鸿深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严世勋,看看你头顶。”
严世勋下意识抬头。仓库的钢架结构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十几个人影。他们穿着深色作战服,手持狙击步枪,红点激光已经锁定了下面每一个严家的人。
“我的人。”顾鸿深平静地说,“从你进门那一刻起,至少有六把枪指着你的头。要试试谁更快吗?”
局势瞬间逆转。
严世勋的脸色变了。他显然没料到顾鸿深还有这一手。那些保镖也紧张起来,枪口微微颤抖。
“你想怎么样?”严世勋咬着牙问。
“很简单。”顾鸿深说,“第一,签署股权转让协议,严家所有在海市的产业,作价一块钱转让给顾氏。第二,公开承认二十年前‘北极星号’事故的真相,还昭然和素云一个清白。第三——”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你,严世勋,去自首。”
严世勋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疯了?”
“我很清醒。”顾鸿深站起来,大衣下摆随风微动,“这是你唯一的选择。否则,今晚这里会有一场‘□□火并’,而你,会成为不幸遇害的受害者之一。明天的新闻会怎么写,需要我提醒你吗?”
赤裸裸的威胁。但有效。
严世勋的手在颤抖。他盯着顾鸿深,又看向顾栖迟,最后目光落在沈州身上。那张苍老的脸上,各种情绪交替闪过——愤怒、不甘、恐惧,最终都化为一片死灰。
就在这时,顾栖迟耳机里传来艾琳兴奋的声音:“同步率达到阈值了!解锁进度在加速——百分之四十、四十五、五十……天啊,它自己在运行!”
仓库里,没有人注意到顾栖迟太阳穴上的感应器开始发出微弱的蓝光。沈州的纹身也在同一时间亮度增加,透过衬衫布料隐约可见。
严世勋似乎下定了决心。他缓缓举起双手,做了一个投降的手势。
“协议……我签。”他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但你要保证烬儿的安全。”
“可以。”顾鸿深点头。
严世勋的保镖互相看了看,慢慢放下了枪。钢架上的狙击手们依然保持瞄准,但气氛明显缓和下来。
顾栖迟松了口气。但就在这时,他看见严世勋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那老狐狸垂下的手,正悄悄摸向手杖的顶端——
“小心!”沈州猛地扑向顾鸿深。
同一瞬间,严世勋拔出了手杖中隐藏的细剑,刺向最近的顾栖迟!
枪声响起。
不是一声,是连续的爆响。仓库里瞬间乱成一团。顾栖迟被沈州扑倒在地,滚到集装箱后。耳边是子弹击中金属的尖啸,玻璃破碎的炸响,还有人的惨叫。
他抬起头,透过缝隙看见——严世勋倒在地上,胸口绽开一朵血花。顾鸿深站在不远处,手里握着一把还在冒烟的手枪,面无表情。
那几个保镖也全部倒地,狙击手完成了清理。
仓库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硝烟味和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
沈州扶着顾栖迟站起来。两人身上都沾满了灰尘,但都没受伤。顾栖迟看向父亲,顾鸿深正缓缓放下枪,身形晃了晃,沈州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他。
“爸!”顾栖迟冲过去。
顾鸿深摆摆手,脸色苍白但眼神清明:“我没事。旧伤而已。”
耳机里,艾琳的声音带着哭腔:“解锁完成了!数据……数据正在传输!”
仓库顶部的通风管道里,一个小型信号发射器开始工作。所有解密后的数据——二十年的研究记录,事故真相,严家的罪证——正在通过加密信道,发往十几个预设的国际地址。
严家完了。彻底完了。
顾栖迟扶着父亲坐下,转头看向沈州。沈州正检查严世勋的情况,摇了摇头——人已经没气了。
“结束了。”顾栖迟轻声说。
沈州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那只手很稳,也很暖。
“不。”沈州说,看向仓库大门的方向,“这才刚开始。”
门外,警笛声由远及近,红蓝警灯的光芒透过卷帘门的缝隙照进来,在血腥的地面上投下诡异的光斑。
真正的清算,现在才要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