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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琥珀色信号 ...

  •   拍卖会预展的酒会像一锅表面平静、内里沸腾的浓汤。香槟的气泡在晶莹的杯壁上升腾、破碎,一如在场每个人脸上完美笑容下那些暗涌的算计。顾栖迟端着一杯几乎未动的凯歌黄牌年份香槟,站在展厅东侧的巨幅抽象画前,目光却越过斑斓色块,落在三十米外的严烬身上。

      严烬正被几位欧洲面孔的收藏家围着,酒红色的西装在灯光下像凝固的血。他谈笑风生,手中酒杯不时举起,琥珀色的液体在杯壁留下黏稠的挂痕——那是三十年的麦卡伦威士忌,顾栖迟认得那色泽。严烬只在两种情况下喝这个:极度得意,或极度紧张。

      此刻他显然是前者。

      “他在看我们。”沈州的声音从身侧传来,低沉平稳。

      顾栖迟没有转头。他知道沈州指的是谁——展厅西北角,一位身着墨绿色丝绒礼服的老者正与博物馆馆长交谈,目光却时不时扫过他们所在的方向。那是严世勋,严烬的父亲,严家这艘巨轮真正的掌舵人。二十年过去,他两鬓已白,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

      “他应该收到风声了。”顾栖迟轻声说,香槟杯在他指尖缓缓转动,“栖月拷贝的资料里,有他和FDA某位官员二十年前的通信记录。”

      “所以他必须让今晚的拍卖成功。”沈州的声音近在咫尺,温热的呼吸几乎擦过顾栖迟的耳廓,“只有‘灵枢’原型机得到全场认可,只有‘北极星号’的打捞权拍出天价,严家才能把过去二十年所有见不得光的东西,都洗成‘为科学献身的悲情英雄’。”

      顾栖迟终于侧过头。沈州今天戴了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在展厅璀璨的水晶灯下呈现出一种透明的琥珀色——和他锁骨下那个纹身在某些光线下呈现的颜色一模一样。这个发现让顾栖迟心头微动。

      “艾琳就位了?”他问。

      “三分钟前进入设备调试区。”沈州抬手假装调整袖扣,实则按了下腕表侧面的按钮,“她伪装成技术服务商的人,胸针已经装在设备上。干扰频率会在拍卖高潮时启动,持续时间预计九十秒。”

      九十秒。足够系统“意外”重启,也足够艾琳做她该做的事。

      “打捞权的起拍价是多少?”顾栖迟问。

      “一亿。”沈州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但严烬的心理价位至少在五亿以上。他想用这个数字向所有人宣告——严家为这项研究付出的代价,值这个价。”

      顾栖迟冷笑。用钱来衡量人命,用拍卖槌来审判真相,这确实是严家的作风。

      “顾先生。”一个侍者端着银托盘走近,上面放着一部卫星电话,“严老先生请您接听。”

      沈州眼神一凛。顾栖迟却面色如常地拿起电话,走到相对安静的落地窗边。窗外,维港的夜色正浓,渡轮拖着光带在黑色水面上犁开道道伤口。

      “顾贤侄。”电话那头传来严世勋的声音,苍老但有力,像陈年威士忌滚过喉咙的灼烧感,“令尊身体可好些了?”

      “劳您挂心,家父正在静养。”顾栖迟的声音平静无波。

      “那就好。今晚的拍品里,有一件令尊或许会感兴趣。”严世勋顿了顿,“‘北极星号’的航行日志残页,封存在特制的防水匣里,去年才从残骸中打捞上来。上面……有一些很有趣的记录。”

      顾栖迟握紧了电话。防水匣,航行日志——这些在当年的调查报告里只字未提。

      “严叔是想让我出价?”

      “我想让你看看真相。”严世勋的声音里带着某种近乎悲悯的叹息,“有些事,你父亲或许从未告诉过你。关于你母亲,关于那艘船,关于为什么只有顾家人能活下来。”

      电话挂断了。忙音在耳边嘟嘟作响,像心跳的倒计时。

      顾栖迟站在原地,手指冰凉。沈州走过来,什么也没问,只是将一杯新倒的温水递到他手中。玻璃杯壁传来恰到好处的温热,驱散了指尖的寒意。

      “他说什么?”沈州问。

      顾栖迟复述了对话内容。沈州听完,沉默了几秒,然后说:“他在攻心。想在你见到实物之前,先种下怀疑的种子。”

      “我知道。”顾栖迟喝了一口水,温热液体滑过喉咙,让他找回了些许镇定,“但他说的航行日志……如果是真的……”

      “那也只会证明严家更可疑。”沈州的声音斩钉截铁,“你母亲和林姨都留下了足够的信息,她们的选择已经说明了真相。别被他带偏方向。”

      话音刚落,展厅的灯光忽然暗了下来。一束追光灯打在中央舞台上,拍卖师走上台,黑色礼服,白色手套,笑容标准得像量角器量过。

      “女士们先生们,”拍卖师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全场,“欢迎来到今晚的慈善拍卖晚宴。在正式开始前,请允许我代表主办方严氏集团,向大家展示一件特别的拍品——”

      舞台后方的大屏幕亮起,出现了一艘科考船在黑夜里航行的照片。船体上的“北极星号”字样清晰可见。

      全场响起低低的议论声。顾栖迟感觉到身边的沈州身体微微绷紧。

      “二十年前,‘北极星号’在南极海域遭遇极端天气不幸沉没。”拍卖师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沉重,“船上十六名科研人员全部遇难,其中包括我国神经科学领域的先驱宋昭然女士和林素云女士。她们的研究,为今日的‘灵枢’项目奠定了不可磨灭的基础。”

      照片切换,变成宋昭然和林素云在实验室的合影。两个年轻女人站在仪器前,笑容明亮。顾栖迟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了——那是母亲,二十多岁的母亲,眼里还有光。

      “今晚,我们将公开拍卖‘北极星号’残骸的独家打捞权。”拍卖师提高音量,“所得款项将全部捐献给极地科研基金会,以延续两位女士未竟的事业。更重要的是——”

      他停顿,环视全场,吊足了胃口。

      “根据最新声纳扫描,我们在残骸中发现了一个保存完好的数据存储舱。我们有理由相信,里面封存着‘灵枢’项目最原始、最完整的研究数据!”

      全场哗然。记者区的闪光灯亮成一片。顾栖迟感觉到无数道目光投向严烬——他站在舞台侧方,微微颔首,脸上是谦逊而悲悯的表情。

      “无耻。”沈州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更无耻的还在后面。大屏幕上开始播放一段精心剪辑的视频:严世勋年轻时与科研团队的合影,严氏集团对科考项目的捐款记录,以及严烬在极地考察站慰问科研人员的画面。配乐悲壮而崇高,将严家包装成了科学事业最坚定的支持者和继承者。

      视频结束,掌声响起。不少人眼眶湿润。

      “现在,”拍卖师敲了下木槌,“让我们请上今晚的第一件拍品——‘灵枢·源’原型机的首次公开演示!”

      灯光再次变化。那台银白色的仪器被推上舞台中央,幽蓝色的光带缓缓流动。严烬亲自走上前,将手放在感应板上。

      “诸位,”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出,带着某种煽动人心的震颤,“这不是冰冷的机器,这是十六位先驱用生命换来的火种。今晚,我们将点亮它——”

      仪器发出悦耳的嗡鸣,蓝色光带骤然亮起,在空中投射出一幅复杂的三维神经图谱。图谱缓缓旋转,细节精美绝伦,引来阵阵惊叹。

      顾栖迟看向沈州。沈州轻轻点头——就是现在。

      舞台上的严烬正要说下去,忽然脸色一变。神经图谱开始闪烁,像接触不良的灯泡。蓝色光带扭曲、变形,最终“噗”一声熄灭。仪器陷入死寂。

      死寂持续了三秒。

      然后,大屏幕突然亮起,却不是原本准备好的演示画面,而是一段模糊的、晃动的黑白录像。

      录像里是一间实验室,年轻的宋昭然和林素云正对着镜头说话:

      “……数据已经证实,‘灵枢’的核心算法如果被滥用,可能造成不可逆的神经损伤。”宋昭然的声音有些发颤,但眼神坚定,“我们要求严世勋先生停止将研究转向军事应用,否则我们将公开所有资料……”

      林素云补充:“我们已经备份了数据,分别存放在三个地点。如果我和昭然发生任何‘意外’,这些数据会自动发送给国际科研伦理委员会和……”

      录像戛然而止。屏幕黑了下去。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僵在原地,消化着刚才那几十秒里爆炸性的信息。

      严烬的脸色从红转白,又转为铁青。他猛地看向控制台,几个技术人员正手忙脚乱地操作,却毫无反应。

      “这是……这是恶意攻击!”严烬对着麦克风吼道,声音失去了之前的从容,“有人篡改了演示系统!保安!封锁所有出口!”

      人群开始骚动。闪光灯再次疯狂闪烁,但这次对准的是严烬那张扭曲的脸。

      顾栖迟站在原地,感觉到沈州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转头,看见沈州微微扬起的嘴角——那是计划得逞的信号。

      但下一秒,变故再生。

      大屏幕再次亮起,这次出现的是一份扫描文件。文件抬头是严氏集团的logo,标题写着:《“北极星号”事故应急预案(修订版)》。日期是1998年4月——沉船发生前两个月。

      文件内容不多,只有三条:

      1. 若数据移交受阻,启动B计划。

      2. B计划包括制造可控事故,确保数据舱回收。

      3. 所有知情人员签署保密协议,违者追究法律责任。

      文件的签发人签名栏,赫然是严世勋年轻时的笔迹。

      全场炸开了锅。

      严世勋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手中的酒杯掉在地上,碎裂声被淹没在巨大的喧哗中。他死死盯着屏幕,那张向来从容的脸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伪造的!”严烬对着麦克风嘶吼,声音完全走调,“这是伪造的!有人要陷害严家!”

      但已经晚了。记者们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蜂拥而上。保安试图维持秩序,却被人潮冲散。场面彻底失控。

      顾栖迟在混乱中寻找艾琳的身影,却看见她正悄然退向安全出口,手里拿着那个本该在严烬手中的数据存储单元——孔雀胸针在她指间一闪而过。

      她成功了。

      沈州拉着顾栖迟向侧门移动。就在这时,顾栖迟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掏出一看,是顾栖月发来的信息,只有两个字:

      【小心】

      几乎同时,舞台方向传来一声闷响。不是枪声,更像是重物倒地。人群发出尖叫,纷纷后退。顾栖迟透过缝隙看见——严烬倒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餐刀。

      行凶者是个穿着侍者制服的年轻人,此刻正被保安按倒在地。但他脸上没有惊慌,只有一种疯狂的平静。他死死盯着严世勋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嘶喊:

      “为了宋博士!为了林博士!你们严家害死了她们!”

      喊声在大厅里回荡。严世勋站在原地,面色惨白如纸。几个保镖冲上来护住他,迅速向后台撤离。

      沈州猛地拽了顾栖迟一把:“走!”

      两人冲出侧门,跑进消防通道。楼梯间里回荡着他们急促的脚步声和楼上传来的混乱声响。

      “不是我们的人。”沈州边跑边说,声音在空旷的楼梯间里显得格外清晰,“那侍者——是自发行动。”

      顾栖迟心脏狂跳。计划里没有这一环。他们只打算曝光真相,没打算见血。

      “严烬他……”

      “不知道。但那一刀偏了,应该死不了。”沈州推开一楼的安全门,外面是酒店的货运通道,“艾琳拿到数据了,我们的目的达到了。现在必须立刻离开。”

      通道尽头停着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沈州拉开车门,把顾栖迟塞进去,自己坐进驾驶座。引擎低吼,车子像黑色的箭一样窜出通道,汇入夜色中的车流。

      车厢里一片寂静,只有空调出风口细微的风声。顾栖迟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脑子里还回放着刚才那一幕——严烬倒下的身体,餐刀柄上闪烁的寒光,还有那个侍者疯狂的呐喊。

      “你早知道会这样?”他问,声音有些沙哑。

      “我不知道有人会动手。”沈州目视前方,双手稳稳握着方向盘,“但我猜到了会失控。真相太重了,重到总有人想用血来祭奠。”

      车子驶上海滨公路。右侧是漆黑的大海,左侧是城市辉煌的灯火。顾栖迟忽然觉得疲惫,那种从骨髓深处渗出来的疲惫。

      “现在去哪儿?”他问。

      “安全屋。”沈州说,“艾琳在那里等我们。拿到数据只是第一步,解密需要时间,而严家的反扑……很快就会来。”

      顾栖迟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母亲在录像里的脸,那么年轻,那么坚定。她说如果发生“意外”,数据会自动发送。

      但意外真的发生了,数据却没有发送。为什么?

      除非……发送机制被破坏了。

      或者,有人拦截了发送。

      手机又震动了。这次是顾鸿深发来的信息,只有一句话:

      【回家,现在】

      顾栖迟盯着那四个字,忽然意识到——今晚这场戏,观众不止在场内。

      而在更深的黑暗里,还有人在等着帷幕完全落下,好登台收拾残局。

      沈州的手机也响了。他看了眼屏幕,脸色微变。

      “严世勋的车队正往顾宅方向去。”他说,猛打方向盘,车子在路口急转,“他要去见你父亲。”

      顾栖迟握紧了手机。

      第二幕,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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