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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不清不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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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澂看向了何逸轩,眼神里全都是审视。“匿名举报,精准打击了锦华最脆弱的历史环节。这种手法,不像你的风格?”
何逸轩迎着他的目光,没有闪躲。“我的风格是正面强攻,不是背后捅刀。我想要锦华,会光明正大地买下来,用钱砸,用手段挤,但不至于用这种……阴招去引发监管。带来的麻烦,对谁都没好处,除了有人想趁乱浑水摸鱼。”
他的语气坦然,甚至带着一丝被怀疑的不悦。顾澂分辨着其中的真伪。理智上,他倾向于相信。何逸轩的野性和攻击性都是摆在明面上的。这种迂回又缺德的阴损,确非他所好。但情感上,他们毕竟是敌人。
“是谁?”顾澂问。
何逸轩扯了扯嘴角:“还在查。水比想象得浑。说不定,是你们远东内部,或锦华自己,正好借我之手,借力打力,让监管介入,最后重新洗牌呢?”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顾澂,“你守着的,可能不只是林家的基业,还是某些人的绊脚石。”
这话说的不假,顾澂自己心里也跟明镜似得,但被人就这么说出来反而像插了根刺,让心隐隐作痛。特别这个人还是他一直视为对手的何逸轩,便更添了几分寒意。两人一时无话。酒吧里流淌着低回的蓝调,空气里弥漫着酒香和雪茄的余味。让人不自觉的沉浸其中。
“不管是谁,”何逸轩再次开口,声音低了下去,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公事上,我们各有各的立场,该怎么斗怎么斗。但私底下……”他顿了顿,指尖在吧台光滑的木面上轻轻敲了敲,“我不希望那些商场上的事而,影响到我们之间。”
“我们之间?”顾澂重复这个词,带着一丝自嘲,“算什么?”
何逸轩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顾澂脸上,像是在仔细描摹他的轮廓。“至少可以算在我想见你的时候,不用找借口。而你累了的时候,也可以有个地方撕掉伪装和面具。”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成年人间的游戏,各取所需罢了。”
他的坦诚,带着何逸轩式的霸道和直接,却也更显凉薄。他没有要求顾澂给出承诺,也没给自己定死他们之间的关系,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说出自己的想法和意愿。一切选择,仿佛给到了顾澂极大的自由,却也让他没了逃避的退路。
顾澂突然涌上了一阵复杂的疲惫。与何逸轩的周旋,比最复杂的并购案更耗费神经。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灵魂偶遇下知己般的吸引吗?顾澂自认为自己并没有那么大的魅力。生理上的慰藉?那也大可不必如此周章。爱情?就更加的可笑了。
“我可能给不了你想要的。”顾澂最终说道。
“没关系。”何逸轩很快接话,目光沉沉,“我有的是耐心。”他拿起自己的冰水,碰了碰顾澂的酒杯,“只要你别躲。”
顾澂看着他那双在昏暗光线下依旧亮得惊人的眼睛,里面有种不容错辨的执着。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短暂的灼热。
这算是一个默认。明知危险,却似乎无可避免。
之后的一两周,一种诡异的平衡在两人之间形成。
公开场合,他们依旧是针锋相对的对手。在一次高级别的金融论坛上,两人就“资本伦理与社会责任”的话题观点各持己见,隔空交锋,言辞犀利,被媒体争相报道,大肆渲染。顾澂坚守着秩序与长远价值,更偏向对社会责任的认可和追求,何逸轩则鼓吹效率与市场规则,谁也无法说服谁。
但私地下,见面的次数不减反增。地点通常是何逸轩安排的各种私密性极佳的场所。九龙半山顶的别墅,某艘只在夜间出航的小型游艇,甚至有一次是在何逸轩自己的私人飞机上,短暂航行于港岛与澳门之间。
他们很少再谈论锦华收购的任何具体细节,这是一条心照不宣的界线。更多的时候,是沉默地喝酒,看夜景,再聊上一些毫无紧要的话题,从一本晦涩难懂的书到一段难忘的旅行见闻,就像正常情侣约会时的交流。何逸轩的话有时多,有时少,但眼神总是停留在顾澂身上,带着探究,也带着一种日渐清晰的温度。
肢体接触变得更加自然。一个不经意间落在后颈轻如羽毛的吻。一次过马路时,下意识揽住对方腰侧又很快松开的手。并肩坐在沙发上看一部老电影时,渐渐靠近直至相贴的肩膀。
起初,顾澂是僵硬的,带着犹豫徘徊。但何逸轩的触碰总是恰到好处,带着试探,也带着尊重,从不越界逼迫。慢慢地,那层坚冰般的外壳,在无人看见的暗处,龟裂融化。他开始允许自己在这段关系里,获得片刻的松弛。允许自己在何逸轩专注的目光里,短暂地忘记那些压得他喘不过气的责任。
抛开那些避之不谈,他们之间,真的仿佛有了爱意在自然流动,没有演绎,更没有隔阂。
但,这是一种饮鸩止渴般的危险关系。每一次见面,让顾澂都觉得像是在悬崖边跳舞。每一次分开,回归到属于他“顾先生”的身份里时,那种割裂感又被更加鲜明的放大。
一天夜里,在何逸轩半山别墅的客厅,顾澂罕见地喝得有点多。不是应酬式的浅尝辄止,而是真正放任酒精浸染了神经。窗外是维多利亚港迷离的夜景,室内只有壁炉里虚拟火焰跃动的微光。
何逸轩坐在他对面的地毯上,背靠着沙发,长腿随意曲起,手里把玩着一个纯银的打火机,目光落在顾澂有些失焦的侧脸上。
“我有时候会想,”顾澂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日低沉缓慢,“如果当年家里没有出事,我没有必须……必须做到最好的压力,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何逸轩动作一顿,抬眸看他。这是顾澂第一次主动提起如此私密且脆弱的话题。
“可能也会是个无趣的银行家。”何逸轩接话,语气轻松,试图化解那份沉重。
顾澂极淡地笑了一下,那笑容转瞬即逝,带着自嘲。“也许吧。但至少……不用时时刻刻计算,不用总觉得身后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不用连放松一下,都觉得是罪过。”
他的声音很轻,落在寂静的空气里,却重重地砸在何逸轩心上。何逸轩看着眼前这个无时无刻不挺直脊背,保持冷静理性的男人,此刻卸下心防后流露出的疲惫和孤独,让他胸口某个地方细细密密地疼了起来。
他放下打火机,起身,走到顾澂坐着的单人沙发旁,单膝跪在地毯上,握住了他放在膝头的手。
顾澂的手微凉,指节修长。何逸轩的手温暖有力,掌心有薄茧。
“顾澂,”何逸轩仰头看着他,目光在昏暗中亮得惊人,“在我这里,你可以只是顾澂。”
不是远东皇玺的掌舵人,不是没落豪门的继承人,不是必须保持完美的符号。只是一个会累、会有情绪、可以暂时出错的普通人。
顾澂垂眸,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看着何逸轩眼中毫不掩饰的认真。酒精让防线变得脆弱,那一刻,他几乎想要相信,这个由危险关系构筑起来的临时避风港,可以是真的。
他反手握紧了何逸轩的手,指尖微微用力。
何逸轩读懂了这份沉默的回应。他站起身,将顾澂拉进怀里,吻落在他微蹙的眉间,然后是鼻梁,最后是嘴唇。这个吻不同于以往的急切或试探,而是缓慢的,带着珍视的温存,一点点抚平那些看不见的皱褶。
壁炉的光影在他们身上晃动,将相拥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模糊了界限。
夜深了,顾澂在客房陌生的床上入睡。酒精和疲惫让他睡得很沉。何逸轩靠在床头,就着夜灯微弱的光,看了他许久。睡梦中,顾澂的眉心依旧微微拧着,仿佛连梦境都不得安宁。
何逸轩伸出手,指尖极轻地拂过他蹙起的眉心,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
他深知前路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不仅仅是难以调和的立场,甚至还有即将到来的更大矛盾和风暴。但此刻,他就想把他牢牢困住。看着这个睡在自己身侧、难得流露出脆弱的男人,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保护欲和占有欲,在他心底汹涌盘踞滋生。
他拿起自己的手机,屏幕幽光映亮他深邃的眉眼。他调出一个加密通讯界面,输入一行简短却冰冷的指令:“查清楚是谁向监管匿名举报锦华。用一切必要手段,尽快。”
发送。
然后,他放下手机,重新躺下,将沉睡的顾澂轻轻拢进怀中,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态。
窗外,维港的夜色如墨依旧。而一场针对匿名举报者隐蔽追查,已经在黑暗中被触发。同时,在远东内部,一份关于顾澂近期行为异常,存在与对手何逸轩有着非必要私人接触的匿名报告,也被悄悄地送到了几位核心董事的保密邮箱。
风暴,悄然而至。在无人看见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