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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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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岗庄园的清晨像被一整夜的雨洗过一遍。
草地压得很低,叶尖还挂着水。石板路缝里积着细细的一层水纹,从主楼台阶下一直拖到铁门口。晾衣绳上昨晚忘了收的一条床单,被风慢慢吹晃着,角落还在滴水。
逻各斯已经好几天没回房间了。
客房里,窗台空了一块。床底下那只纸箱也空着,只剩一点被压过的凹痕,看得出以前有一团猫习惯蜷在那里。
柚子坐在书桌前。
桌上摊着几张纸,最上面一张写着四个字——
【寻猫启事】
下面是她画的猫:灰白条纹,戴着猎鹿帽,胸前挂着小哨子。线条不算工整,一眼还是能认出是逻各斯。
她在下面补了两行:
【姓名:逻各斯】
【特征:胆子大,爱管闲事,会叼东西回家】
“这张可以了。”背后有人说。
澄澜从门口走进来,把门带上。她手里夹着一摞刚从后勤室拿回来的打印纸,纸边还带着一点热气,都是印好的“寻猫启事”。
“女仆长同意了。”她把纸放到桌上,“前街那一圈都能贴。警局门口的公告栏,也留了位置给你。”
柚子“嗯”了一声,把自己的手写稿往旁边一推,换上那叠印好的。
“我们自己去吗?”她问。
“说了一声就行。”澄澜说,“她给了四个小时。”
她顺手抽出一张,抖平,举到光下看了一眼,又递回去:
“先去警局那块吧。”
柚子没再说话,只是把最上面的几张理整齐,抱在怀里。
——
一楼前台那边,早班的家居女仆正在翻预约簿。
“出去贴启事?”她抬头问。
“嗯。”柚子把文件袋举了一下,“找猫。”
前台点点头,在本子上写了两行字,又抬眼看她们一眼:“最晚三点前回来。有事直接去警局里面找人说话,不用绕。”
门外的城市声音从敞开的门缝里挤进来:车轮压过未干的水迹,导视屏的提示音,还有远处散开的说话声。
柚子把那叠“寻猫启事”抱紧一点。
“走吧。”澄澜说。
她们一起跨出门槛,朝警局所在的方向走去。
——
下坡的路不陡,弯多。
走了大概半个小时,城市的轮廓从树影后面露出来。主街不宽,人不多,三三两两。旧招牌挂在路边,小超市、菜市场、公交站一字排开。
阳光照在湿地上,暖得刚好。
她们从车站的公告栏开始贴。
澄澜踮脚,把第一张按稳,胶带拉得笔直。尾巴收在衣服底下,只在背后顶出一道轻微的弧。
“这儿人来人往。”她说,声音懒懒的,“猫爱凑热闹,准有人瞅见。”
柚子把第二张递过去。
贴好一张,又一张。
车站、超市门口、菜市场入口。
路人偶尔停下脚步,看一眼纸上的猫。
“丢猫啦?”一个提菜篮的大妈路过时问。
“嗯。”柚子回答。
“蓝眼睛挺少见。”大妈说完,就被人流带走了。
她们就这样沿着主街慢慢往前贴。
警局在街尾。
那一段路更亮一点,阳光照在湿地上,反光有些刺眼。灰白的墙,干净的台阶,门口挂着旗。
从远处看过去,就能看出不对劲。
门前聚着一群人。
二三十个,围在台阶前,有人举牌子,有人举手机,扩音喇叭的声音闷闷地从人堆里传出来,口号一波一波地往外压。
“严惩变态——”
“公开审理——”
声音在楼前回荡,带着回声。
人群没有冲到门口,警戒线拉在那一截台阶前面,几名警察在维持秩序。
柚子的脚步慢下来。
澄澜尾巴在衣服下动了一下,把帽檐往下一按。
她今天戴的是普通的棒球帽,帽檐压低,猫耳塞在里面,只露出一点不太自然的弧度。尾巴收得很紧,藏在外套下面,看上去只是背后多出一道衣褶。
“那边挺热闹的。”她声音还是懒懒的,语气里多了一点警惕。
柚子点点头,没应声。
她们没往那边挤,也不想惹麻烦。
人群边有记者,举着相机和话筒,在近处直播。镜头随着他动作晃来晃去,红灯一直亮着。
柚子和澄澜绕开一点,不想被拍进去。
“公告栏在那边。”澄澜指了指门侧,“贴完就走。”
她们贴着墙边,往公告栏那一块靠过去。
栏板上已经贴满了纸:寻物、招工、出租,还有几张发黄了的寻人启事,被新纸压了一半。
柚子从文件袋里抽出一张“寻猫启事”,撕开胶带,准备贴上去。
视线扫过去的时候,停在中间一张纸上。
那张纸的标题用红字写着:
【寻人启事】
冬柚子,女,16岁。
失踪时间:XXXX 年 XX 月 XX 日晚。
失踪地点:XX 区 XX 路 XX 号。
下面贴着一张照片,是她的校服照。笑得有点拘谨,背景是普通的教室墙。
再往下,是联系方式:冬某,电话若干位;以及一行印刷体的警方热线。
柚子的手停在半空。
“寻猫启事”没有贴上去。
纸上的逻各斯蓝眼睛看着她。
人群那边的口号忽然变了节奏。
先是零散几声,随后整齐起来,声音压得更高,像是被什么点着了。
“冬某判刑——”
“重判人渣——”
“冬某必须坐牢——”
“冬”这个字,一声声被喊出来,从喇叭里砸过来,像有人往水里扔石头,溅出一圈一圈的响。
柚子耳边嗡了一下。
她下意识转头,看向人群。
牌子举在半空,红字晃眼:
【严惩冬某】
【变态父亲滚出监狱】
警局外墙上挂着的大屏幕也换了画面。新闻条用红底白字滚过去:
【失踪少女父亲冬某被举报性骚扰未成年人】
画面切到采访。
屏幕上裹着毛毯的少女侧着脸,眼睛红,声音很低。镜头刻意避开她的全脸,只留下一截含糊的下颌线和藏不住的猫耳轮廓。
人群的口号顺着画面喊得更齐:“判刑——”“判刑——”
柚子的脚往前挪了一小步。
澄澜在衣服下收紧尾巴,拉了拉她的袖子:“柚子,别过去。”
柚子没停。
她走近警戒线边缘,人群的背影挡住了视线,只能看见牌子在头顶晃。她踮起脚,从缝隙里往里看。
扩音喇叭里,父亲的名字被一遍一遍念出来,配着那些词一起挂在空气里。
她胸口发紧,呼吸短了一下,嘴唇动了动。
“爸……”
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差点听不见,却还是被喊了出来。
人群太吵,没有人回头。
——
警局侧门开了。
几名警察从里面出来,中间押着一个人。
那人低着头,手腕上扣着手铐,光沿着金属边缘蹭过去,亮了一下。外套皱巴巴的,裤脚有点泥,头发乱,像刚从灯光一直亮着的屋子里被推出来。
押运车停在门侧,车门开着,里面空着一排座位,等他上去。
人群那边有人先看见了,口号一下子炸开:
“人渣——”
“判刑——”
“关起来——”
声音挤在一起,冲着那一小块台阶砸过去。
冬往前走了一步。
这些天,他听够了这种声音。
审查、笔录、提审间的灯、值班警员的眼神——每一样都带着一点礼貌的距离。该问的问题问了又问,不该追的线索礼貌地放下。
“法律会给你一个交代。”
“请你理性一点。”
“警局不负责解释超自然现象。”
到最后,声音都差不多,混在一起。
他以为自己已经听习惯了。
脚下的台阶一阶一阶往下。
他看着地上的水洼,映出一块模糊的人影。雨已经停了,水还没干。
他被往前推了一下。
就在这时候,他听见一个声音。
细,压着喉咙,却穿过人声钻了进来。
“爸……”
冬脚步顿了一下。
他以为是自己幻听。
人群的口号又压过去,把那一声盖住了。
紧接着,第二声。
这次更清楚,带着一点发紧的尾音,从人群外缘某个方向挤过来:
“爸!”
冬猛地抬头。
视线在一片牌子和后脑勺之间扫过去。
警戒线外,人堆之后,有个女孩踮着脚,眼眶红着,仰着头,嘴张得很大,像在尽量把那个字往外喊。
校服外套,书包斜斜地挂在肩上,刘海乱了一点,脸有些白。
冬一下就认出来。
柚子。
他的柚子。
台阶上有手在推他往前走,手铐拉了一下,他没动。
他只是盯着那边。
有人注意到了。负责维持秩序的警察从侧面过去,把那个女孩从警戒线边缘带开,用力把她往旁边的巷子口引。
她被拽得踉跄了一下,还是回头看这边,脚尖尽量往外蹭两步。
很快,人群的身影把她挡住了。
冬没有挣扎。
押他的警察以为他只是在发愣,手一紧,把他按上车梯。
他顺着那一股力气往上走。
车门在身后“哐”地关上。
铁皮把外面的口号声挡掉大半,只剩下一层闷闷的回响。
冬坐在后座,手铐扣在腕骨上,金属贴着皮肤,有一点冷。
车发动起来,缓缓驶出警局门口。
透过侧窗往外看,旗杆、墙、警局牌子、人群,全都很快往后退。举牌子的手臂和那一片红色白字,被玻璃抹成一团不清楚的影子。
刚才柚子被拉走的方向,只在视线边缘擦了一下,就被拐角挡住,看不见了。
他把手从窗边收回来,靠在冰凉的车壁上。
心还是跳得很快,却已经不再一味往下坠了——
像是终于有了一个地方,让它先落一下。
他闭上眼睛,缓了一口气。
车继续往前开,把那一片噪声和人影都留在了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