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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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是最沉默的雕塑家，也是最严厉的导师。它悄然流过，抚平了一些表面的褶皱，也将某些痕迹刻入骨髓。
转眼，沈卿南已是Q大大四的学生。那场秋日里戛然而止的“断联”，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最初的震荡过后，水面终究恢复了平静，只是那石子沉在了最底，硌在那里，碰不得，也忘不掉。
他用近乎苛刻的勤奋填充了所有时间。从大二起就跟着系里以严谨著称的李教授做课题研究，泡实验室、查文献、写报告成了生活的主旋律。李教授很欣赏这个话不多却异常踏实专注的学生，曾有意让他继续深造读研。沈卿南却婉拒了，态度恭敬而坚决。他很需要钱，早一点经济独立，早一点让操劳半生的母亲轻松些，这是他更迫切的现实。
李教授理解他的不易，惜才之心未减，动用人脉将他推荐到业内一家颇有口碑的生物科技公司实习。岗位与专业契合，平台不错，最重要的是，如果实习期表现良好，毕业后便能直接转正，薪资和福利待遇对于应届生而言相当优渥。这无疑是一条清晰而稳妥的路。沈卿南接受了这份好意，也珍惜这个机会。
“沈卿南，你把这份文件送去市场部。然后直接去三号会议室，我等会儿过去。你就在那边旁听，熟悉一下流程。” 开发部的项目组长苏兰将一份装订好的材料递给沈卿南，语气干脆利落。
苏兰对沈卿南这个实习生颇为满意。年轻人刚来没多久，话不多，但交代的事情总能做得清楚明白，眼神里有股沉得下心的劲儿。这次公司正在争取一个重要的合作项目，让沈卿南提前接触核心会议，积累点经验，等他毕业转正，顺理成章就能加入项目组，起点会高很多。
“好的，苏姐。” 沈卿南接过文件，应了一声，便转身朝市场部所在的区域走去。他穿着公司统一的浅蓝色衬衫和深色西裤，身形比大学时更挺拔了些，褪去了些许青涩，但举止间仍保留着那份固有的安静与谦和。
将文件准确送达后，他正要离开市场部，余光瞥见靠墙处，一个扎着马尾辫、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女同事正费力地试图搬动一箱瓶装饮用水。箱子有些沉，她搬得略显吃力。
沈卿南脚步顿了一下，走过去，声音平和：“需要帮忙吗？”
女孩抬起头，眼睛圆圆的，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明朗的笑容，也没客气：“谢谢啊！可算遇到救星了，这水比看起来重多了！”
“送去哪里？” 沈卿南轻松地将箱子接了过来。
“三号会议室！正好顺路？” 女孩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活泼地走在他旁边，侧头打量他，“诶，你是不是开发部新来的实习生？我好像在苏兰姐身边见过你。我是市场部的，叫我叮叮就行！”
“嗯，我叫沈卿南。” 他简略地自我介绍。叮叮是个很健谈的姑娘，一路上从会议室的茶点配置聊到最近加班太多，沈卿南大多安静听着，偶尔应和一两句，气氛倒也轻松。
到了会议室门口，里面已经布置得差不多，长条会议桌光可鉴人，投影设备也已就位，有工作人员正在摆放与会者的姓名牌。
叮叮显然对流程更熟，指了指靠近前方投影屏幕一侧的座位区域，对沈卿南说：“你们开发部的人坐那边，估计待会儿要上去讲方案。” 沈卿南点点头，表示理解。
他看到开发部已有两位先到的同事在调试连接电脑和投影仪，便走过去，低声问：“涛哥，倩姐，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正在检查PPT翻页笔的男同事抬头，冲他笑了笑：“小沈来啦？没事，我们这儿差不多了。哦对了，你就坐那儿吧。” 他指了指靠近会议室门边的一个位置，“这边进出方便点。”
沈卿南依言坐下。这个位置确实偏一些，但视野也能看到屏幕，对于他这样纯粹来旁听学习的新人来说，正合适。
陆陆续续，参会人员开始进场。沈卿南的位置靠近门，偶尔需要微微侧身给进出的同事让路，想着干脆待会儿再坐吧，刚好听到旁边开发部的同事接到电话，似乎是某个展示用的样品临时出了点问题，需要立刻去取备用的。
那位同事面露难色，会议马上开始，他走不开。沈卿南见状，主动起身：“涛哥，我去拿吧，要拿什么？去哪里拿？”
王哥松了口气，快速交代：“太好了小沈！去市场部样品间，找李工，拿两份‘C-7型’的备用演示模型。拿的时候仔细检查一下外观和基础连接点。不急，咱们部门的展示排在中后段，时间来得及。”
“好。” 沈卿南记下要求，快步走出会议室。
样品很快取到，他按要求仔细检查无误。返回时，又在走廊遇到了正拿着一沓资料小跑过来的叮叮。
“嘿，又见面了！你也溜出来了？” 叮叮眨眨眼。
“拿了点东西。” 沈卿南扬了扬手里的模型盒。
“一起回去吧，正好我也刚弄完。” 叮叮很自然地说。
两人放轻脚步回到会议室门口时，里面的灯光已经调暗，会议显然已经正式开始。前方投影屏幕上正展示着市场部的宏观分析图表，主讲人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出来。
“还好市场部和开发部的位置都靠门这边。” 沈卿南心里掠过一丝庆幸，和叮叮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两人弓着腰，尽可能不引人注目地，蹑手蹑脚溜向各自的座位。
第一次参与这种正式的公司级项目会议，加上算是“迟到”入场，沈卿南坐定后便有些微赧，更不敢东张西望。他拿出笔记本，收敛心神，专注地听讲，不时记录下关键词和听不太懂的专业术语，打算会后查阅。
会议平稳进行，不同部门的负责人轮流上前阐述。直到叮叮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凑过来，用气声在他耳边惊叹：“我的天……你看甲方代表，帅得有点离谱了吧？气质绝了！”
沈卿南被她过于激动的语气带动，下意识地顺着她暗示的方向，将目光投向会议室长桌的另一端，那个处于灯光焦点和众人视线中心的“甲方代表”席位。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道极为优越的侧影，肩线平直，坐姿挺拔，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松弛与掌控感。然后，他看到了那张脸。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猛地抽走了一大截。
纪温言？
是……他吗？还是只是因为近视加散光，在昏暗灯光下产生的错觉？那个消失了三年，音讯全无，仿佛从未在他生命里真实存在过的人？
他强迫自己聚焦，视线死死锁住那张脸。更成熟深刻的轮廓，更沉稳疏冷的神情，目光掠过会场时那份不经意的锐利与审视……每一处细节都在残忍地确认着这个事实。
是纪温言。不是幻觉。
确认的瞬间，他也反应过来：纪温言只是出国了，又不是死了。他可以回来，出现在任何地方，包括这里。自己这副大惊小怪、恍如隔世的样子，才真正可笑。
是啊，三年了。足够一个城市改换模样，足够一个少年长大成人，也足够将一段仓促狼狈的“断联”，沉淀成心底一块不敢触碰的化石。此刻这块化石被生生掘出，暴露在现实的空气里，带着陈旧的痛感和陌生的棱角。
他转回头，避开了那道可能会交汇的视线。指尖冰凉，捏着笔杆的指节微微泛白。他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过于强烈的冲击，哪怕只是几秒钟。
叮叮见他将头转过来，又凑过来小声问：“怎么样？是不是很帅？”
沈卿南调整了一下状态，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的确。”
他低下头，假装专注地记录笔记，可笔记本上的字迹已经凌乱得不成样子。
而会议桌另一端，纪温言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从沈卿南猫着腰和那个活泼女孩一起溜进会议室时，他就注意到了。三年不见，沈卿南的变化不小，戴上了细边眼镜，遮住了那双总是显得湿润清澈的眼睛，但身形抽长了些，那股瑟缩畏怯的气质被一种沉静的专注取代，坐在人群边缘，却奇异地比少年时期更引人注目。他还没来得及消化在此处遇见沈卿南的诧异——看来他发展得不错——就被对方接下来的举动搅得心绪不宁。
坐下后，沈卿南便老老实实地看着前方屏幕，偶尔和旁边那个女孩低声交谈，两人似乎颇为熟稔。那女孩不知说了什么，沈卿南终于转过头，目光投向了他这边。
纪温言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等待着。等待一个惊讶的、复杂的、至少能泄露些许情绪的眼神——震惊、疑问、怨恨，或是其他什么。他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些能让他衡量这三年“距离”的东西。
可他等来了什么？沈卿南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不到两秒，那里面确实闪过了一抹清晰的讶异，但也仅此而已。快得像是看到任何一个意料之外的熟人。然后，沈卿南便平静地、甚至有些仓促地转回了头，再次侧身，和那个女孩凑得更近，低声交谈起来，仿佛他纪温言的存在，还不如旁边女孩的一句闲谈来得有吸引力。
一股莫名的、尖锐的不悦，像细小的冰刺，猝不及防地扎进纪温言的心头。他不知道沈卿南什么样的反应才能让他满意，但绝不是现在这种，近乎漠然的平静。这平静比任何激烈的情绪都更让他感到一种失控的烦躁。就好像他精心准备了许久的一场戏，对手却根本没有看剧本，甚至可能，早已离开了剧场。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 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