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莲之暗涌 ...
-
建林大厦十七层的营销中心，周丽雯第三次核对着手中的楼盘宣传册。清晨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她浅灰色的职业套装上，将胸前的"建林地产"工牌照得发亮。入职半个月，她仍然不习惯高跟鞋与丝袜的束缚，脚踝处磨出的红痕在裤袜遮掩下隐隐作痛。
"周专员，李董让你把省农博会的方案送过去。"行政部的小张敲了敲她的隔断，眼神在她与总经理办公室之间暧昧地游移。自从那晚之后，公司里关于"荷花仙子"的流言就像梅山雨季的潮气，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每个角落。
周丽雯低头整理文件时，听见茶水间飘来刻意压低的议论声。
"听说她只是大专文凭..."
"农博会这种政府项目也敢接，真当自己是..."
玻璃杯碰撞的脆响截断了后半句话，但那些毒汁般的音节已经渗进她的耳膜。她攥紧手中的U盘，金属边缘在掌心硌出深红的印子——这里面是她熬了七个通宵做的方案，连县农业局对接人都说"很有创意"。
"小周啊，过来一下。"策划部主管刘美玲突然出现在走廊尽头，玫红色指甲油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疼。这位三十八岁的单身女主管，自从周丽雯空降文旅项目部后，就总爱刁难她。
刘美玲的办公室里弥漫着浓烈的香水味。周丽雯看着对方将农博会方案翻得哗啦作响，涂着遮瑕膏也盖不住的眼袋随着皱眉动作抖动。
"莲文化体验区？"刘美玲突然冷笑，将文件甩在桌上，"你知道去年农博会我们展台花了多少钱吗？"她翻开台账本，"光鲜莲蓬装饰就用了两千斤！"
周丽雯看着自己手绘的"剥莲体验区"草图被红笔粗暴地打叉。这个创意源自她儿时记忆——母亲总在夏夜教她将新鲜莲蓬剥出翡翠般的莲子，指尖沾满清甜的汁液。
"刘主管，现在提倡节俭办展..."她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对方正用指甲刮擦着方案上"废弃莲蓬再利用"的字样。
"啪！"台账本突然合拢。刘美玲起身时，香奈儿套装上的金属链子刮过周丽雯的手背，"下午三点，全体策划部去莲塘实地考察。"她意味深长地停顿，"李董特意交代——你就不用去了。"
走廊的消防栓镜面映出周丽雯苍白的脸。她摸出手机，锁屏上是弟弟发来的自习室照片——背景里"建林奖学金"的铜牌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微信余额里刚收到的八千元工资，已经分成三份：母亲的靶向药、弟弟的生活费、房东催缴的房租。
电梯下到三楼时，突然挤进一群销售部的姑娘。她们穿着统一的白衬衫黑短裙，青春洋溢得像一片新生的莲叶。
"呀，这不是我们的形象代言人吗？"梳高马尾的姑娘故意提高音量，"听说下周要代表公司去省城呢！"
周丽雯往角落缩了缩，却听见另一个声音说："人家可是睡出来的VIP通道..."电梯里爆发出一阵刻意的大笑。她盯着楼层数字缓慢跳动，突然发现自己的倒影在镜面门上扭曲变形，像极了被暴雨打蔫的白莲。
行政部突然通知全员加班那晚，周丽雯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空荡荡的走廊里，她的脚步声在监控摄像头下显得格外清晰。推开消防通道的门，却看见市场部副总监张昊正搂着销售助理的腰，两人像受惊的鱼般迅速分开。
"周...周专员还没走啊？"张昊的领带歪在一边，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周丽雯低头快步走过，却听见身后传来恶狠狠的耳语："装什么清高，谁不知道她..."
洗手间隔间里，周丽雯把水龙头开到最大。水流冲击着洗手池边缘溅起的水花，像极了梅山莲塘的暴雨。镜中的女人眼妆晕开，嘴角却挂着诡异的微笑——她刚刚在打印机旁，无意中看到了刘美玲挪用展会经费的报销单。
第二天的部门会议上，李建林破天荒出席了。男人坐在首位，定制西装的袖扣在投影仪光线下泛着冷光。当刘美玲汇报到"传统装饰方案"时，周丽雯突然举手。
"关于成本控制，我有个建议。"她声音很轻，却让会议室瞬间安静。投影幕布切换成她连夜制作的对比图，左侧是往届展会堆积如山的鲜莲蓬，右侧是她设计的干莲蓬艺术装置。
"这些是莲塘废弃的老莲蓬，"她点击下一页，屏幕上出现母亲在病床上编织莲蓬灯笼的照片，"经过杀菌处理可以保存三年，每个成本不到2元。"
刘美玲的钢笔突然在记事本上划出长长一道墨迹。李建林摩挲着下巴，目光在周丽雯与屏幕之间来回游移。所有人都看见，董事长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的光芒——就像农技员发现突变株白莲时的表情。
"很有想法。"李建林突然鼓掌，惊飞了窗外停驻的麻雀，"刘主管，这个月你亲自盯下莲蓬回收的事。"
散会时，周丽雯被单独留下。阳光穿过百叶窗，在她脸上投下细密的阴影。李建林递来一杯红茶，茶汤里浮沉着几粒白莲芯。
"受委屈了？"男人突然伸手拂过她眼下青影，这个动作让周丽雯想起父亲唯一一次摸她头的触感。茶香氤氲中，她听见对方说："下周一跟我去省城，住香格里拉。还有，公司旗下的百味阁也交给你打理了。"
走出大厦时，暴雨突至。周丽雯站在屋檐下，看雨帘中模糊的县城轮廓。手机震动起来，是王继伟发来的消息："我舅舅说县图书馆在招古籍整理员，需要中文系背景。"紧接着又是一条："你高中时写的《莲说》手稿，我还留着。"
雨滴砸在地面溅起的水花中，周丽雯恍惚看见无数个自己——被刘美玲刁难时攥紧的拳头，电梯里面对嘲讽时绷直的脊背，会议室播放母亲照片时颤抖的指尖。远处莲塘示范基地的轮廓在雨幕中渐渐模糊，像极了被搅浑的水面下，那些拼命伸展却始终够不到阳光的藕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