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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莲之枷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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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末，腊月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梅山县人民医院老旧的主楼。周丽雯裹紧了身上的驼色Max Mara羊绒大衣，手里拎着刚从省城买回来的进口营养品，快步走向住院部。大衣的质感细腻温暖，却丝毫驱不散她心底不断上涌的寒意。这是李建林上个月去欧洲考察时给她带的礼物之一，与她如今“建林地产高管”的身份相得益彰。
推开三楼内科病房的门，消毒水的气味混杂着一丝衰败的气息扑面而来。母亲赵素英躺在靠窗的病床上，才半个月不见，母亲的病情似乎又重了几分，瘦得脱了形，鼻子里插着氧气管，床头的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而冰冷的“滴滴”声，与走廊尽头护士站传来的八卦笑声形成诡异的重奏。
然而，更让她心脏骤缩的，是跪在病床前的那个身影——她的父亲周大勇。他头发蓬乱，胡子拉碴，身上那件穿了多年的旧棉袄袖口已经磨得发亮，正双手紧紧抓着母亲枯瘦的手，嘴里不住地念叨着什么。周丽雯走近几步，才听清那带着哭腔的哀求：“……素英，素英你再信我一次，就这一次！龙哥说了，只要我把这五万块还上，之前的事一笔勾销……不然，不然他们真要去找小俊了啊！”
“妈的手术费呢？”周丽雯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她记得很清楚，半个月前，她才将5万块钱打到父亲的卡上，明确告知那是给母亲做下一步介入治疗的费用。床头柜上，弟弟周俊用矿泉水瓶插着的几支野菊早已枯萎，凋零的花瓣落在了一张清晰的“自费药品及手术费用清单”上，那上面的数字令人心惊。
周大勇猛地回过头，看到是女儿，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一种溺水之人抓到浮木般的亮光。他几乎是扑过来，一把抓住了周丽雯拎着名牌包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她蹙眉。“雯雯！我的好闺女！你来得正好！快，先给爸五万，不，三万！先给三万应应急！爸保证，翻了本就立刻给你妈交手术费！连本带利都还你！”
浓重的劣质白酒气味熏得周丽雯几欲作呕。她看着父亲这张被酒精和赌博侵蚀得早衰的脸，想起昨晚李建林将那张附属信用卡塞进她内衣时，带着施舍与占有欲的眼神，以及那句轻飘飘的话：“十万额度，去买几件像样的行头，别总穿那几件，跟我李建林的女人，不能掉价。”那一刻的屈辱，与此刻父亲带来的绝望，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她死死缠住。
“周转？你拿妈的救命钱去赌！那是妈的命啊！”病床上，母亲赵素英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挣扎着想坐起来，氧气管从鼻翼脱落，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勒出一道刺目的红痕。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她的话，监护仪上的心电图瞬间变成尖锐紊乱的锯齿波，警报声刺耳地响起。
“妈！”周丽雯魂飞魄散，一把甩开父亲，扑到床边死死按住母亲，另一只手慌乱地去按床头的呼叫铃。护士和医生匆匆赶来，一阵紧张的抢救和检查。
混乱中，周丽雯眼角余光瞥见父亲周大勇，正偷偷地、极其迅速地将她放在椅子上的那只价值不菲的Lady Dior手提包往门口拖。那个猥琐而熟练的动作，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她的心上，将她最后一点对亲情的幻想也灼烧殆尽。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
在护士给母亲推注镇静剂，情况暂时稳定下来后，周丽雯面无表情地走到蜷缩在墙角、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十岁的父亲面前。她没有再看他的眼睛，只是从大衣内侧口袋里，默默地掏出了另一张银行卡，塞进他冰冷粗糙的手里。那是李建林给她交百味阁水电物业费和后续运营资金的卡，密码是她被迫成为他“身边人”的那一天。
“这里面……还有几万块。你先拿去。”她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别再让他们去骚扰小俊。妈这里……我再想办法。”
周大勇捏着卡，像是捏着救命符，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一低头，像老鼠一样飞快地溜出了病房。
走廊尽头的消防通道里，周丽雯终于支撑不住，背靠着冰冷斑驳的墙壁，滑坐在地上。铁门上的磨砂玻璃模糊地映出她蜷缩的身影，昂贵的大衣下摆拖在满是灰尘的地面，她也浑然不顾。压抑的、绝望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溢出。她不明白，为什么生活对她如此苛刻。她只是想活下去，想让家人活下去，为什么就这么难？
手机在掌心中震动，屏幕亮起，是李建林的短信："晚上陪国土局的林局长吃饭，地点在梅园春‘听雨轩’，穿我送你的那条红裙子。”紧接着，是一条银行的转账提醒，金额不小，备注是“零花”。
也几乎是同时，王继伟的短信也跳了出来：“丽雯，图书馆的古籍修复项目启动了，馆长很欣赏你的见解，岗位依然有效。另外，你父亲的事，如果需要法律途径……我可以帮忙。”
两条信息，像是两个世界的召唤。一个将她往更深的泥潭拉扯，一个向她伸出救赎的藤蔓。可她还有资格抓住那根藤蔓吗？她身上早已沾满了洗不净的淤泥。
她猛地站起身，用袖子狠狠擦掉脸上的泪痕。走到洗手间，对着镜子，她拿出粉饼和口红，一点点，仔细地修补妆容，掩盖掉所有脆弱的痕迹。当她重新涂上那抹李建林喜欢的“正宫红”时，镜中那个眼眶微红、眼神却逐渐冰冷的女人，仿佛在告诉她：你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回到病房，护士长正在给母亲调整输液速度。这位平时总把“医德仁心”挂在嘴边、对普通病人时常不苟言笑的中年女人，此刻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殷勤笑容：“周小姐，您放心，赵阿姨的情况我们一定会重点关照。听说……您和建林地产的李董很熟？哎呀，真是年轻有为。我女儿明年大学毕业，实习单位还没着落，您看能不能……”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寒风呼啸着拍打窗户。周丽雯看着那透明的药液一滴滴输进母亲的血管，维持着她脆弱的生命。她忽然深刻地理解了莲塘里那些被暴雨摧折、最终沉入淤泥的白莲——在彻底坠落之前，它们都曾拼命地向上生长，都曾有过迎风摇曳的纯洁时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