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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等第一场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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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廷的身体恢复得很快,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
但尸体腐烂的速度更快,即使现在已是寒冬,还是在半地下室这样阴寒的场所。
越廷就这样与一具尸体共处一室数天。
他可以下来走动,已经是徐相章死亡后的第三天。
他扶着墙壁,走出实验室,第一次近距离查看徐相章的尸体:
出现尸僵,身体完全僵硬,关节固定。背部等低下部位出现大片边界不清的暗紫红色尸斑。胸前匕首造成的创口边缘已干燥、皮革化,颜色加深。
地板上的血迹干涸发黑。
像是所有激烈的情绪都已经被抽离,也或许是隐藏得更深。越廷恢复了一贯的冷淡和漠然。
他静静地看着徐相章的脸,他的脸像一张灰白色的僵硬面具,双目半睁,眼球覆着一层灰翳,整张脸早已失去活人的润泽与柔和,只有寒冷、干燥和死亡带来的绝对僵硬。
地下室阴湿的空气,正极其缓慢地侵蚀着这最后的容颜。
越廷看了会儿,伸出手去,慢慢覆盖住半睁的眼睛。
“去另一个世界,见你想见的人吧。”
越廷认真道,手轻轻拂动,阖上了徐相章的眼睛。
联系了地下格斗场的范经理帮忙,徐相章的尸体在一家不需要出示死亡证明的火葬场火化。
火葬场外,越廷抱着小小的通体素白的瓷坛。
里面装着徐相章。
范经理站在他旁边,面相天生的凶恶,眼神却充满担忧地看着越廷眼角:“小越,你这……又怎么了?”
越廷消瘦了很多,黑色的羽绒服空荡地挂在身上,只有脸上的皮肤露出来,面上还有未褪的淤青。尤其是右边眼角到鬓角,有一道细细的疤痕,头发遮住了一些,仔细看还是很明显。
“没事。多谢你的帮忙了,范经理。”
范经理拍拍他的肩,安慰道:“这么些天你没来,也联系不上你,真没想到竟然是因为你养父去世了,你要节哀啊。”
越廷淡淡回应:“癌症,治不好。活着,更痛苦。”
范经理理解地点点头,“你要再休息几天吗?再给你几天时间,平复一下心情吧。”
“不用了,我今晚就继续来工作。”
范经理同情地看着越廷,摇摇头,知道这孩子坚强,“好吧。”
与范经理分别后,越廷带着骨灰来到了废弃烂尾楼旁的小院子。
错过了与房东约定的交付定金的时间,房东也联系不上人,电话不接、信息不回,还以为越廷不想租了。
本来也没其他人想租这破地,想着就这么白白浪费了,没想到出国前一天接到了越廷电话,房东这下不敢拿乔了,租金先付半年的,押金也不用。
为了让越廷早点搬过来,房东还主动借出了自己的小货车。
房东把车开到小院子外的土堆旁,钥匙递给越廷:“你有驾照吧?”
越廷淡定地点头,接过了钥匙。
房东交代车用完停回哪里就走了。
越廷打开手机,看了几个教开车的视频。花了两个晚上,将梧树区的东西全部搬到了小院子。
他在深夜悄无声息地离去。梧树区巷子尽头铁门后的半地下室,黑黢黢、阴寒空寂,再没有他和徐相章存在的痕迹。
现在他把徐相章埋在小院子的东北角,那里还活着一株没枯萎的麦冬。
越廷双手冻得青白,合拢最后一捧土:“在这里待会儿吧,过几天,我送你去一个离天空近的地方。”
他起身,进了后面的平房。
小院子里,平房的格局很简单,就是水泥砌成的房子,中间一扇木门,门边一个新开的透光用的窗户。
进门一个大客厅,近门边就是厨房,没有隔开,和客厅是连在一起的,靠着厨房那一侧是两个并排的卧室和卫生间,都是小小的。
此刻客厅里堆满了各种设备,还没有完全收拾好。
越廷拆除了半地下室里玻璃围成的实验室,也不打算再在这里重建。他不是徐相章,需要标准的实验环境。
但他还是决定搭建一个简易的实验室出来。
这一切都需要时间,越廷并不着急。
他恢复了正常的作息。
快放假了,学校大部分的课程都已经结课,他只去过学校一次,向老师解释之前缺课的原因。
几乎每晚他都会去格斗场工作。在工作间隙,他不再当一个旁观者。
他非常认真地观摩格斗招式、学习格斗技巧,从不同类型的格斗者身上吸取教训,总结经验。
不在乎招式的华丽与否,他只专注于有效的攻击。
尝试与场上的人过招,毫无疑问他输得很惨。可这并没有打击他的自信心,在一次又一次倒地中,他学会了快速出击和应急躲避。
这就够了。
他没有再见到过棘。听范经理说,棘已经很久没来过了。
晚上去格斗场工作,白天的时间,越廷全部用来改造小院子。
半地下室搬过来的实验室操作台放在客厅的西向墙边,占据了很大的空间。大部分的实验设备也安置在上面。
他去旧货市场买了一个老式的写字台,也放在客厅,上面放他的笔记本电脑,还有专业书。连着插线板的电线被他用扎带一丝不苟地捆在桌腿内侧。
卧室他只收拾了一间,只有那间房东配了张木床。另外买了一张行军床,搁在客厅的角落。
另一间卧室的门他没再打开过,任由里面堆积的杂物和灰尘自成一体。
卫生间没装镜子,换了新的按压式水龙头,一松手水流就立刻停止,不留任何滴水的间隙。
接下来是解决隔音问题。即便这个地方临着废弃的烂尾楼群,荒无人烟。
他像砌墙一样,在原有的水泥墙壁上仔细贴上第一层挤塑板,接缝处用专用的胶带封死,不留一丝缝隙。
然后是隔音棉,蓬松的材质吸收掉他敲打时的闷响。
最后,用螺丝将坚硬的水泥纤维板牢牢覆盖在最外层。
原有的那扇透光窗被封在内层,光线透过隔音板材预留的、加装了双层玻璃的观察□□入,变得微弱而集中。
整个空间像一个密封的盒子。
开始测试。
越廷锁上院门,再锁上平房的木门。
世界瞬间被抽离。烂尾楼间的风声、远处隐约的车流声、甚至野草摩擦的沙沙声,全都消失了。
他走到客厅中央,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将手中的金属扳手砸向水泥地面。
“铛——!”
声音确实发出了,但异常沉闷、短促,声响在坚硬的隔音层之间反弹、衰减,很快消散,没有那种在空荡房间里的回荡和扩散。
他走到院子里,关上门。刚才那声巨响,传到外面只剩下一点点模糊的、难以辨别的闷响,瞬间就被荒野的风吞没。
他重新进屋,关上门,坐到电脑前,打开一个测试程序,屏幕上跳动着模拟的声波图。
然后,他对着房间,清晰地说了几句话。
“测试。一、二、三。”
声音在喉咙里振动,但在空气中传播时显得无力、局促,被周围的材料迅速吸收。
效果达到预期。他确信,就算有人心血来潮在隔壁起了间屋子和他做邻居,只要关着门,就算有激烈的动静,外面也几乎无从察觉。
最后是在客厅安装摄像头。
他选了最小最黑的型号,装在进门左上方,俯视整个空间。
线路沿着墙与天花板的接缝走,他用灰色绝缘胶带贴好,再抹上一点和墙面颜色相近的灰尘。
打开□□,画面跳出来:清晰空旷的客厅全景。
越廷关掉软件,把手机扔在操作台上。
还有一件事。
从一个黑色的袋子里,掏出了一副手镣与脚镣,冷轧钢打造的环扣泛着哑光,相互碰撞时发出短促的咔嗒声。
他蹲下身,把它扣在客厅行军床旁边预埋的地环上,拉了拉。
铁链哗啦一响,随即绷直,长度刚好够人走到卫生间门口,但绝对够不到木门、操作台,或者他的卧室。
他站起来,拍拍手上的灰,走到水龙头下冲了把脸。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但在整理徐相章的旧物时,越廷发现了一些令他大为震惊的物品。
尽管越廷很早就知道徐相章不是一个普通人,这从他掌握的高深生物学知识可以轻易判断。
但在他从一个徐相章之前打包好的纸盒子里找到【全域相位屏蔽器】时,他才惊觉对徐相章的了解还是太浅了。
那是一个手掌大小的灰色多面体,表面流动着非金属光泽。七个精密嵌套的同心环可无声滑动,中心嵌有呼吸般明灭的幽蓝晶核。
表面没有任何可见接口。
直到越廷将它握在掌心,上方投射出全息控制环。
纸箱里还有一张徐相章的手写字条,不同于笔记上的随性潦草,字迹很工整:
【改变自身物质的振动相位,使其与常规空间错位,产生类似“慢动作”或“预测规避”效果,实现物理与信息隐蔽】
“这就是你能从‘他们’手中逃脱的原因吗?你,”越廷顿了一下,想起了连文,“你们,到底是什么来历……”他拿着多面体,喃喃道。
除此之外,在整理操作台的时候,越廷发现了底下的一组推拉柜,里面有两个金属箱子,一个灰色,一个黑色。
质感都很奇特,越廷分辨不出是什么材质做的,箱体表面光滑,浑然一体,没有锁眼。
他先是拿出黑盒子,用手触摸表面,再三检查、尝试后,没有找到任何开启的机关。
只能先放回去。再拿出灰盒子。
还是和之前一样,越廷用手指在箱子表面摩挲,当他以为这次也不会有发现时,拇指恰好贴在盖板中央,轻微的蜂鸣声后,侧面突然弹出了什么……
是数字键盘!
越廷维持着拇指贴在箱子上的动作,怔住了。
良久,他尝试在键盘上输入数字。
“滴”,报错音。
想了想,他再次输入六个数字。
“滴”,报错音。
键盘的屏幕上没有显示类似输入次数一类的提示,可万一要有呢?现在已经输错两次了,第一次是“徐相章”三个字对应的英文字母位置,第二次是徐相章在户籍证明上的生日日期。
如果第三次继续输错,会自动锁住吗?甚至,自动销毁?
实际上,越廷没有非要打开一看究竟的执着。
已经死去的人,不管留下了什么,也没有多大的意义。
他决定试最后一次。
键盘敲击的声音间隔缓慢,“嗒”、“嗒”、“嗒”……
“嗒”,最后一个数字输入,“咔哒”一声轻响。
气密锁解除,盖子微微向上弹起一丝缝隙。
开了。
越廷没有立刻打开,手抚在箱子表面,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他刚才输入的,是自己的生日。
盖子向上推起,里面有三层。
第一层,6个嵌入式凹槽,装满了带独立密封盖的预充式注射器,里面装着透明的液体,标签上有字母:K
越廷拿起来看了看,K?
这难道就是连文与徐相章交易的东西?
想起连文的话:“是一种镇静剂,他称之为K-系列镇静剂。它的效用是短暂的精神控制。”
精神控制?越廷眼睛眯了眯。
放回去,提起第一层的金属隔板,露出第二层,同样是6个嵌入式凹槽:空的,没有东西。
继续移除中层的隔板,一股寒气溢出,比外面的空气还要冷上几度。
第三层有微型制冷模块和温度传感器,正实时显示着-20℃的蓝色数字。里面有一只深蓝色的硼硅玻璃安瓿瓶,瓶身标签上字母为:S。
越廷小心地拿出来,举到半空,瓶子上有刻度,整体是10ml的容量,但现在里面的液体只到刻度“7”的位置。
再里外整体检查一遍,没有其他说明或者标注。
关好灰箱子,越廷将它和黑箱子一起放回到推拉柜中。
对于“K”,因为连文的提示,越廷还有些头绪。
“S”,一头雾水。
越廷坐在椅子上静静思索,眼神不由自主地看向推拉柜,黑箱子里,又是什么呢?
不知过了多久,目光一凝,思绪猛地拽回:这些都不重要。
越廷走出客厅的木门,来到荒凉的院子里,抬头看着冬日灰蒙蒙的天空。
快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