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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囚禁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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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期测试开始了。
越廷回到学校参加考试,校园里一切如常。
没有关于殷峥死亡或是失踪的讨论,公开新闻里也找不到任何相关消息。
在一场选修课的考场上,越廷瞥见了万杭。
那个平日里总跟在殷峥身后、戴眼镜的富二代,此刻神情萎靡,像被抽了魂。他看到越廷时,眼神微微一滞,随即移开,脸上始终是一片僵木的平静。
考试结束铃声一响,万杭立刻收拾东西离开。越廷隔着人群尾随他,看着他脚步虚浮地走出教学楼,在校门口叫了辆出租车。
越廷也立刻拦车跟上。出租车一路尾随,最终见前方车子停在一家高档猫咖门前。
越廷在马路对面下车,望着那里站了一会儿,这才不紧不慢地过街,推门进去。
店里暖气开得足,空气中飘着咖啡香和猫咪的软毛味。万杭径直走向最里侧的隔间,厚重的深蓝色绒帘垂着,将空间隔成私密包厢。
越廷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杯最便宜的美式。服务生刚转身,他便起身,若无其事地走向那间包厢。
隔音帘很厚,但靠近时仍能听见里面压抑的说话声。越廷掀开帘子一角——缝隙只有一指宽,足够了。
里面是万杭、成诲,还有赵昭明。
三个人窝在三个单人沙发上,各抱着一只猫。
赵昭明把脸整个埋进一只布偶猫厚实的白色长毛里,肩膀微微抽动。
成诲机械地抚摸着怀里的英短蓝猫,猫舒服地眯着眼,主人的手却在发抖。
“我舅舅说,”成诲的声音干涩,“殷峥他爸坚持不公开死讯,只让警察暗地里追查。殷峥的妈妈……长阿姨到现在还没露过面。你们说,为什么啊?”
成诲的舅舅是副局长,主管刑事侦查工作,消息是绝对可靠的。
万杭把脸贴在自己怀里那只缅因猫的背上,闷声说:“会不会是仇家寻仇?和殷家有仇,还是和长家?我听我爸提过,对外事务部权力大得很,管着大额资金审批和项目准入,得罪的人海了去了。”
“长家的基业长青集团也树敌不少。”成诲接话,手指无意识地揪着猫毛,“商场如战场,殷峥是独生子……难道是为了断绝集团的下一代吗?”
“不管什么仇什么怨,都跟殷峥无关啊!”赵昭明猛地抬起头,眼眶通红,一锤沙发扶手,“为什么啊!”
怀里的布偶猫被吓到,“喵”一声跳开,赵昭明也没去追。
成诲苦笑:“是啊,为什么啊……”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那个黑衣人……你们还记得吗?个子不高,但壮得跟牛似的,动作干净利落,一看就是专业的。目标明确,就是冲着殷峥去的,还带走了……尸体。”
“为什么?”他自问自答,“我舅舅推测,有可能是为了拿尸体要挟殷部长和长阿姨。”
“没有人性!”赵昭明低吼道,声音里带着哭腔。
包厢里陷入沉默。
三个人就那么坐着,赵昭明把跳走的小猫重新抱回膝上。
都抱着猫,谁也不说话。温暖柔软的小动物似乎成了他们此时最有用的慰藉。
其实三个人平常谁也不养宠物,只是心理医生建议,说毛茸茸的生命能抚慰受惊的心。他们照做罢了。
这是心照不宣的事:哀悼总要有个期限。毕竟日子总要继续,少了谁,明天的太阳都照样升起。
越廷用手机透过帘缝拍了一张照片——三个低着头的年轻人,窝在彼此柔软宽大的单人沙发上,怀里都抱着看起来挺可爱的猫咪。
画面里看不见各人的表情,整张图片看起来竟然很闲适。
然后他悄然后退,放下帘子离开。
咖啡一口没喝。他推门走入冬日的寒风里。
时间尚早,他赶往下一个地址,一个中档小区。
得感谢柳棠在社交网络上的活跃。
越廷很快通过比对建筑外景和柳棠发布的照片,锁定了准确位置——一楼,东户。
一楼住户大多自带小院,寒冬时节,院子里的花草早已枯萎。
他先快速扫了一眼寂静的前院,随即绕到楼后,找到对应窗户。窗帘没拉严,露出客厅一角。
刚站定,前院忽然传来女人的声音:“小棠,你进来!这么冷的天,倚在门边干什么?还在为你那同学伤心啊?听妈的,都是命!赶紧进来,别冻着了!”
越廷侧身隐在墙后。透过玻璃,他看见柳棠穿着居家服,脸色苍白地站在客厅与阳台相连的玻璃门边。
“知道了,妈。”柳棠应了一声,声音有气无力。
她是真没想到,就只是去参加一个聚会而已,像以往无数次聚会一样,怎么就……!
殷峥大方、有情趣,还长得帅,她挺喜欢他的。
谁知道会出那种事?
早知道富二代身边这么不安全,打死她也不会去!
那晚回来后她吓得魂不附体,连续做了好几天噩梦。
还好那蒙面歹人只是冲着殷峥去的。这要是歹徒大开杀戒,自己不就冤死了吗?
柳棠拖着步子挪回客厅,深深陷进沙发里,一把抓过遥控器将电视音量拧到最大。
她需要全神贯注地投入到狗血电视剧的剧情里,把那段可怕的记忆驱逐出去。
越廷找了个角度,将手机镜头对准窗户的空隙,放大。
画面里,柳棠蜷在沙发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视屏幕,那专心致志的模样,像是完全被电视画面给吸引了。
越廷再次按下快门。
紧接着快速离去。
现在可以充分的肯定,他给这四个人注射的药剂,就是连文所描述的、与徐相章交易的“K剂”。
药效卓越,效果惊人。
一共四个目击证人,“证词”都一致。
越廷放下心来,殷峥没死且被自己带走的真相,短期内不会有人发现了。
徐相章留下的灰盒子里,K剂一共六支。
现在已经用去了四支,还剩两支。
想到连文,越廷眉头轻皱。
他不认为自己对连文的判断有错——那人不是敌人。
但连文到底是什么立场?
现在徐相章已死,自己只是他的养子,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他的一个实验品。
他对徐相章的了解本就浅,对徐相章所研究的东西更是一无所知。
如果把最后两支K剂交给连文……
能彻底从这个事件中脱身吗?
他没打算主动找连文。等时机到了,连文自然会来找他。
确认了赵昭明他们的状态,越廷暂时放下后顾之忧,接着为生计奔波。
付了小院子的租金,处理了徐相章的后事,再将地下室改造成现在的样子——这些用光了他之前攒的所有积蓄。
现在越廷可以说是身无分文的穷鬼了。
殷峥折断的那张不记名银行卡,是高虞给的。联系高虞应该可以补办,但越廷没这么做。
他不再需要那笔钱了。因为,他已经掌握了他想掌握的大部分。
而他还没能得到的,不是钱能换来的。
他继续在仓库搬运货物的兼职。之前受伤失联,对方差点解雇他,还好有李叔说情。越廷回来后,工作保住了。
李叔看见许久未见的越廷,左眼角又添了一道新疤,连连叹气:“小越啊,你真是流年不利……是不是又碰上那些坏家伙了?”
越廷没解释,只是点点头:“还好。”
两个人沉默地搬完所有货,薪资是日结的,李叔领了两个人的,将越廷那份递给他时表情复杂,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拍拍他的肩:“有事跟叔说,别硬扛。”
越廷嗯了一声。
结束后,他去了一家药店。
等越廷回到小院时,天已经黑透。
他推开厚重的木门,门内侧也贴着厚厚的隔音棉。
屋里一片漆黑,开关在门边。他摸索着揿下开关。
“嗒”的一声轻响,顶灯亮起,暖黄的光晕倏地驱散黑暗,将这个简陋的空间一点点从阴影里剥出来。
进门右手边是开放式的小厨房。一个老旧的不锈钢台子,上面摆着电磁炉和一口小锅,旁边是个内嵌的洗菜盆,水龙头正滴滴答答漏着水。
他检查了一下,是龙头接口松了。找了个扳手,在螺纹上重新缠好生料带,再将龙头彻底拧紧。过了一会儿,滴水声终于停了。
直到这时,越廷才将目光投向屋里。
暖光之下,殷峥裹着毯子蜷在行军床上,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侧过头,抬手遮在眼前。
见是越廷回来,他缓缓放下手,撑着想坐起身,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静了一两秒,他才小心翼翼地问:“你……你回来了。你去哪里了?”
越廷没回答,他从包里取出一个塑料袋,反手关紧门,径直走到行军床边,将袋子搁在床沿。
床旁的旧木椅上,一碗麦片粥冷着,粥面浅下去一小块。
他目光扫过,顺手端起碗,转身放到厨房台子上。再走回来,在木椅上坐下。
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银灰色的小钥匙。这是开铁链环扣的钥匙,四根铁链的环扣都能用它打开。
越廷面无表情地伸手去拉殷峥的手腕。
殷峥不明所以,本能地后缩,把手藏到身后。
那只手顿了顿,然后继续向前,不容分说地扣住他的手腕。指腹贴上来时,温度差让殷峥触电般抖了抖。
越廷的手总是偏热,和他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完全相反。
力道明明不大,殷峥却毫无反抗之力——或许是虚弱,或许是知道反抗无用。
越廷掏出钥匙,插进锁孔。
“咔哒”一声轻响,环扣弹开。束缚骤松,那截冰凉的铁链从腕上脱落,跌在床垫上,发出闷闷的一声。
手腕重获自由,暴露在空气中。
殷峥下意识地垂眼看去,随即呼吸一滞——
那截本该完好的皮肤上,赫然是一圈溃烂与淤伤交织的环状伤痕:皮肤被粗糙的铁链磨破,多处露出鲜红的嫩肉,边缘泛着青紫。有些地方已结上黑褐色的血痂,黏连在皮肤上;有些破损处,还在渗着透明的组织液。
……是了,刚醒过来时他又气又怒,发了疯似的挣扎,铁链几乎嵌进肉里。
此刻看着这伤痕,这几日锥心的痛楚仿佛又蹿了上来。他一直强忍着,至于向越廷说说——他连想都没想过。
越廷一手抓着殷峥的手腕,另一只手从塑料袋里拿出碘伏和棉签。
他单手拧开瓶盖,用棉签蘸取褐色的液体,盯着那圈伤,棉签沿着边缘慢慢走,细细涂抹,动作很轻。
越廷低着头,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睛里的情绪。
灯光从他斜上方打下来,鼻梁在另半边脸上投出清晰的阴影。嘴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
这是殷峥第一次这么近地、仔细地看这张脸。才发觉越廷的皮肤其实很白,只是总笼着一层阴郁的、生人勿近的冷漠,才叫人总是下意识地忽略。
他的眉骨生得高,眼窝深,看人时总像隔着一层雾。说得好听叫疏离,但在之前和他见面的殷峥看来,那眼神分明就是在鄙视他。
此刻他垂着眼,那层雾散了,只剩下专注的眼神——就为了处理这些他自己弄出来的伤口。
殷峥心头莫名一刺,别开了眼。
该恨的!
你可别忘了,这个混蛋,要不是他,你能遭这大罪吗?!
越廷托着他的手腕,面无表情地轻轻吹了吹——为了让碘伏干得快些——殷峥感觉到自己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越廷接着拿出纱布,剪下一段,在手腕上规整地缠了一圈。接头处用医用胶带粘好,不松不紧。
处理完一只手,他拿起锁链,准备重新扣上。
殷峥下意识想缩回手臂。
越廷淡淡扫来一眼。
没什么情绪,但殷峥立刻不动了。
锁链重新扣回。然后是另一只手,同样的步骤。
轮到脚踝时,越廷才注意到,殷峥居然一直穿着鞋。
那是一双浅灰色的薄底家居拖鞋,全包款式,里面有一层薄绒。
如果是在有暖气的别墅里,光脚穿它正合适。但在这里,在这个连基础取暖都没有的平房里,这样穿简直是在受刑。
殷峥没穿袜子。他不敢脱鞋,脱了会更冷。
行军床配的简易床垫并不厚,床尾那块已经被鞋底蹭得发灰,绒毛打结。
越廷没说什么,伸手去抓殷峥的脚踝。
殷峥知道他是要处理脚上的伤,但心里别扭得要命。他把腿盘起来,不肯伸过去。
“别。”一个字,声音哑得不像话。
越廷不动,就那么看着他。
殷峥和他对视了三秒,败下阵来,慢慢把右脚伸出去。
越廷握住他脚踝的那一刻,两个人都顿住了。
殷峥瞬间回到那个晚上——
他坐在别墅的棕色真皮沙发上,脚抬起来,抵着越廷的下巴。
那时候他也这样握过他的脚踝,只是那时是羞辱,是居高临下,是“你这种人天生就该被我踩在脚下”。
越廷的手很稳,温度透过薄薄的羊绒裤料传来。他轻轻一拉,把殷峥的腿架到自己屈起的膝盖上。
或许是考虑到天冷,他没有脱殷峥的鞋,将那条昂贵的羊绒西裤往上推了推,露出脚踝。
那里也是一圈伤,但比手腕好些,红肿,破皮,边缘泛着青紫。
碘伏瓶再次被拿起。
棉签触上皮肤时,殷峥的脚趾蜷缩了一下。
越廷察觉到了,动作顿了顿。
“冷?”他问,声音低低的。
殷峥摇头,说不出话。
越廷继续。棉签沿着脚踝的轮廓,慢慢地、一圈一圈地涂抹。他的拇指无意识地抵在殷峥脚心,隔着拖鞋薄薄的鞋底,热度渗透进来。
殷峥无法自控地想起曾经在别墅里的场景。
那次在别墅,越廷也是这样握着他的脚踝,把他蹬在锁骨上的脚移开,然后开始擦鞋。
当时他只觉得屈辱,只觉得愤怒。
但此时此刻,同样的手,同样的脚踝,甚至可能碰触的是同样的位置。
一切都不一样了。
越廷低着头,后颈的线条因为专注而微微紧绷。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握着他脚踝时,能清晰感受到指腹的薄茧。
药液一圈圈涂上去,冰凉,然后被体温捂热。
空气里碘伏的味道渐渐浓起来,混合着两个人呼吸的节奏。
这个地方一直很安静。殷峥没想到这里还能变得更寂静,他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咚咚咚,撞在胸腔里,响得他以为越廷也能听见。
棉签涂到脚踝内侧时,越廷的拇指指腹无意中擦过一块皮肤。
那里有根筋,纵向的,微微隆起。殷峥猛地一颤,喉咙里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越廷抬眼。
四目相对。
殷峥紧张地看着他,屏住了呼吸。
越廷的眼珠黑沉沉地,像两汪深潭。他很快垂下眼,继续涂药。
他擦药的动作一丝不苟,看起来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可殷峥觉得……变了,说不清哪里变了,但就是不一样了。
好像棉签移动得更慢,更用力,像是在用碘伏在那圈伤痕上刻下什么。
拇指指腹没有再离开,就那么虚虚地抵着脚心,热度源源不断地透进来。
殷峥咬住了嘴唇内侧。
他觉得自己肯定是疼的,疼出幻觉了。
他想抽回脚,可身体不听使唤。
越廷涂完了最后一寸。
他没有立刻松手,而是托着他的脚踝,就那么架在自己膝盖上,晾着。
碘伏在皮肤上慢慢干涸,留下淡黄色的痕迹。
殷峥感觉自己很久没呼吸了。
他不敢动,不敢说话,只能看着越廷低垂的侧脸,看着灯光在他睫毛上投下的细小阴影。
碘伏干了,越廷拿起纱布,再剪下一段,慢慢地缠上脚踝。
一圈,两圈,三圈。他的手指偶尔擦过皮肤,很轻,但每一次接触都让殷峥心脏收紧。
最后贴胶带时,越廷的指尖在他脚踝内侧停留了一瞬。
就那么一瞬间,短得像是错觉。
“好了。”他说,声音冷淡。
然后他松开手,站起身。
脚踝突然失去支撑,落回床垫上。殷峥愣愣地看着越廷转身去拿锁链的背影,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薄汗。
铁链重新扣上时,“咔哒”声格外清晰。
越廷没再看他一眼,收拾好药瓶棉签,转身往厨房走。
殷峥躺在行军床上,裹着毯子,头面向里侧。脚踝处纱布包裹的地方,还残留着被握过的温度。
碘伏的味道萦绕在鼻尖,混着他自己身上、这些天没洗澡的、淡淡的汗味。
他抬起手,轻轻拨动铁链的环扣,露出手腕上那圈崭新的、规整的纱布。
用指尖扯了扯纱布边缘,没扯动。
心里莫名涌上一股烦躁,干脆闭上眼。
可黑暗中,脚踝被握住的触感反而更清楚了。
操!
赶紧放老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