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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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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4日下午五点,桐江市国际机场T3航站楼。
黎睿在桐江待了三年,这还是第一次进机场,看什么都新鲜,一路上不住地往来望去。
今天他来接人。
在航站楼到达层的出口外等了一会,他也觉得无聊,开始和司机唠嗑,唠桐江的房价,唠司机在念小学四年级的女儿,唠司机跟他老婆加不完的班级群、打不完的卡、看不完的群消息以及每次都要气得心肌痛的作业辅导。
末了,司机还要感慨:“幸亏孩子要得早,我要是年轻时光顾着逍遥,年纪大了再去带小孩就折腾不起喽。”
黎睿连连附和,又说现在小孩跟家长都好辛苦,又说这年头的年轻人光顾着享受都不生,老了有得后悔,绝口不提他自己就是其中一员。
这次到机场要接的人正是他的丈夫商启钧。来桐江生活三年,跟商启钧结婚也三年。但别说生小孩,他跟商启钧根本不熟,两人之间最亲密的接触只不过是婚礼上碰了个唇,结束后商启钧麻利换下礼服赶往机场飞走了,黎睿连车尾气都没能捞到。
三年间,商启钧不是没回来过,毕竟年夜饭还是要吃的。商启钧坐在主位商父的右手边,黎睿坐末席,两人就隔着一张大圆桌半大家子人点个头,仅此而已。
接机这件事本来也没有他的份,每到大年三十,商父商母以及商启钧的叔叔婶婶姑姑姑父表弟表妹自然会蜂拥来接他们的宝贝太子爷,而那时黎睿还在酒店值班,毕竟法定节假日上班有三倍工资。
所以,今天接到黎秋云通知时,黎睿还有些诧异:“接机?还没过年呢,他怎么回来了?”
“他这次回来就不走了。”电话那头的黎秋云说。
商启钧终于结束在国外的工作,要把发展重心转移回桐江,以后跟家人不再昼夜分隔难相聚,因而这回不用一大帮人涌过来。更重要的是,此番接机背后另有目的,只能由黎睿来。
黎睿正侃到将来几年的高考竞争压力,司机眼尖瞟到跟着人群往他们这边走来的一道身影,遂小声提醒:“来了来了。”
黎睿即刻收声,顺手捋了捋身上的外套,他大步迎上去,叫道:“启钧!”
商启钧高大的身形在众多旅人间格外显眼,黎睿心想他呆的地方应该很冷,因为他带了一件相当厚的大衣,桐江气候要暖和得多,现在衣服已经被脱下来挂在臂弯,另一只手拖着个黑色行李箱,上面还贴着长长的白色标条。
商启钧也看到了黎睿,脸上很自然地露出温柔笑意,等黎睿走近后将他抱进怀里:“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黎睿也回道。
他闻到商启钧身上有一种纯净又柔和的香气,好像是木香,他对香水了解不多,没等分析出来,商启钧已经放开他,牵起他的手走到等在不远处的司机那边才松开。
司机已经用手机录下接机这一段,商启钧将视频检查一遍,还行,可以用,不需要再拍一回。
稍后视频会发给合作的营销号。普通网友不关心盛翊集团大少爷和商氏继承人的夫夫情深,但是股东在乎,股民在乎,任何潜在合作对象都可能在乎,要让他们知道大家感情很好,这段商业联姻关系很稳固,我们还能继续一起赚钱。
司机接过行李箱,带他们去停车场。黎睿跟在后面,怀里抱着商启钧的大衣,两人并排走着。
“航班延误了一点,是不是等很久了?”
“不会,我也没来过这里,刚好可以逛一逛。”
商启钧闻言,回头看一眼身后的航站楼又看一眼黎睿,眼神有些耐人寻味。
上车后,商启钧没再主动和黎睿说话,因为自己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停,电话没断过,要么是家人问他到哪了,要么是朋友攒了局问哪天有时间,还有一通电话是英文,出现很多数字和陌生的专业词汇,黎睿听不懂,猜测是工作相关。他自己的英语水平只够应付酒店接待常用对话。
桐江的冬天不太冷,天却黑得早,半路上就已经暗得差不多,城市武装着的霓虹彩灯亮得张牙舞爪,将天际线最后一缕夕阳残光挤下去。
缤纷斑斓间,黎睿从车窗外或快或慢往后退的城市不夜景中瞥见伫立在桐江入海口的启业大厦,这是桐江市的地标性建筑,也是商氏的产业之一。硕大的盛翊LOGO占据了启业大厦的上缘,最顶上十几层都是桐江盛翊滨江酒店。本地月最低工资标准在那里只买得起一个房晚,仅限淡季的基础房型。
商启钧刚结束又一通电话,也往启业大厦看了一眼,问道:“你还在那家酒店吗?还是前台?”
黎睿这才收回视线,转头回答:“转做办公室文员了,在营销部。”
商启钧点点头:“做文员好,前台太辛苦了。”
“是啊。”黎睿笑笑附和。其实没那么好,做前台多少有提成可以赚,现在只能拿底薪了。他知道商启钧不会理解这些。
两人名义上结婚好几年,实际上像这样的单独相处却几乎没有过。共处在车厢后座这么一个私密的封闭空间,关系不够亲近则容易显得尴尬,黎睿的视线落到前排,从车内后视镜到微微转动的方向盘,心中努力搜刮能套近乎又不至于涉及隐私太没边界感的话题。
“倒时差挺累的吧,还有半个多小时才到家,你要先休息会吗?”
“还好,在飞机上睡过了。”商启钧低头回了一条信息,猜想起什么似的对黎睿说,“你没坐过飞机是吗?下次去度假,你有空的话就一起来。”
黎睿倏的睁大眼,语气中带着欣喜:“好啊,谢谢你。”
商启钧被他的反应取悦到,唇角弯了弯,继而将视线放回手机的消息界面。
商氏宅邸坐落于桐江东北部的半山庄园,高大的黑色铁门朝两边缓缓分开,汽车继续往前开了一会才到主宅。这地方黎睿来过不少次,实际上,商启钧不在的那些日子,是黎睿代替他陪商父商母出席各种活动和晚宴。庄园里也有黎睿自己的卧室,但他几乎不在这儿过夜,因为上班通勤不方便。
建筑和园景仍保留二十世纪初中西结合的半洋风。据说商氏从旧时代就是望族,在桐江是老钱中的老钱,盛翊跟它相比都只能算暴发户。商启钧的高祖父抓住机遇下南洋经商,在外根基稳固了又回桐江把地产事业做大做强,整个家族一路阔下去,要富贵有富贵要底蕴有底蕴。不过时代变了,传统行业逐渐式微,老本不能再可持续地吃下去,商氏亟需产业转型、向外寻求合作,商启钧这朵富贵花这才沦落到跟黎睿一张结婚证上。
在屈指可数的几次见面中,黎睿偶尔有一瞬息感慨,这样的赛级金枝玉叶,跟自己结婚真是身不由己太委屈。
黎睿确实是盛翊酒店集团董事长黎秋云的长子,却不是对外宣传的“低调富二代”“名校光环加身的海归”。他很小时父母就分手了,黎秋云回去做她的大小姐,跟门当户对的人结婚生女,黎睿则跟穷小子生父在乡下长大,高中都没读完,直到盛翊有联姻需求了才将他认回。和真正喝琼浆玉液长大的商启钧站在一起,他身上好像蒙了一层土。
但瞬息过后,透过现象看本质,大家之所以欢聚在这里不就是为了挣钱吗,商氏靠着联姻这几年不是没少赚吗,商启钧提起集团营收不也是笑得红光满面吗?那就没什么委屈的,想到这一层,黎睿的腰杆也挺直了。
商氏其他亲戚都懂这层道理,因而对待黎睿的态度相当亲切,毫无贵族的傲慢,再加上黎睿有解决客诉的技能托底,嘴甜会说话能哄人开心,大家都喜欢他,俨然当他是商氏的半个亲儿子了。
宴会厅那张圆桌大得能开场演唱会,主位跟末席遥遥只可相望不可相闻,于是商启钧再前头陪父母和重要长辈,黎睿在另一端陪其他旁支亲戚。靠后的位置自在得多,黎睿一会夸二姑新烫的头发好看,一会夸堂妹的串珠手链会搭配,坐他身旁的人个个笑得合不拢嘴。
“启钧,你在看什么?”郑琼英见商启钧的目光时不时飘到对面,循着那个方向望去,就看到黎睿以一己之力陪聊两拨人,忙中有序,左右逢源,唠完你的唠他的,不让任何一个人的话头掉到地上,堪称绝技。她不禁笑了,“小睿确实很可爱,你要跟他好好相处。”
“我知道,妈。”
“小睿呀,你妈知道你喜欢吃糖醋里脊,特地交代厨房加的,多吃一些。”二姑往黎睿的碗里夹了好几块肉。
她指的是商启钧的母亲郑琼英。而黎睿一望,自己的亲妈黎秋云坐在前边,看都不看他一眼。这一望,恰好与商启钧四目相接,黎睿像以前那样微笑,点头,挪走视线。
黎睿一直察觉得到,黎秋云并不太看得上自己。他可以理解,毕竟他是黎董年轻叛逆时的产物,是黑历史,难怪她抛下自己不管不问这么多年。
但他拎得清,黎秋云在他相当需要钱的时候出现,把他从老家的杀猪场捞到大城市,就这点而言,称她为金主妈妈也完全合理。所以黎睿从来没有什么幼稚的气节,他一直用热乎乎的笑脸去贴黎秋云冷冰冰的威严宝相,三年如一日。
筵席之后,黎睿和黎秋云现任的丈夫冯毅聊了几句,打算蹭他的车回员工宿舍,最起码能送到公交站也行。毕竟庄园离市区有点远,网约车又贵又不好叫,能省一点是一点。比起黎秋云,黎睿跟冯毅以及那个正在上高中的同母异父的妹妹要亲近得多,和他们相处更自在。
冯毅当然答应,邀请他上车,黎秋云却拦住了。
她说:“以前启钧不在,现在他回来了,最起码今晚你要跟他一起住。”
黎睿张了张嘴:“可是我明天要上班……”
“那就请假,或者我帮你请。你在办公室也就打打杂,那些活谁都能干,酒店还缺一个你吗?”她又远离车身往前挪了一步,压低声音,“你跟商启钧到现在都没睡过,还要拖到什么时候?该学的都学了,需要的东西也都有,快去。”她催促道。
冯毅降下车窗探出脑袋问:“你们怎么还不上来?”
“他今天住这里,不跟我们一起走了。”黎秋云扔下这句话,利落地坐进后座,砰一声关上车门,那辆车真就立刻发动驶走,卷起凉风一阵往黎睿脸上刮。
他嘶了一声,双手环抱住胳膊。这个季节,桐江入夜的气温跟白天是两个等级,不加件厚衣服的话必然要挨冻。黎睿无端想念起商启钧嫌热脱下来挂在手臂上的大衣。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件事他早晚要做,当初答应黎秋云的条件来结婚时就有觉悟的。
他认命地在心里叹口气,转身哆哆嗦嗦地走回屋了。
商启钧住主宅后的一栋两层小别墅,黎睿的卧室也在这里。先前不方便回宿舍只能留宿商氏庄园时,郑琼英安排他睡在小别墅,说是启钧的意思。黎睿不好意思进人家的主卧,就自己睡一楼的客卧。今天不行了。
他拎起一袋盥洗用具走进浴室,一边唏嘘一边把自己里里外外洗刷干净,因为不知道商启钧是哪一边的,所以两边都要准备。完事后,黎睿觉得自己像是刺秦的壮士,他穿好浴袍,硬着头皮踏上通往商启钧卧室的楼梯,屋外的萧瑟寒风吹进他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