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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媒体见面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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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媒体见面会
媒体见面会定在三天后的上午十点,地点是学院的多功能报告厅。
这三天里,林序几乎没怎么睡。白天上课、照顾陆星遥、准备材料,晚上则一遍遍演练可能会遇到的问题和回答。宋教授帮他模拟了七种最刁钻的提问场景,周明远从企业公关部调来了专业顾问,连陈师傅都戴着老花镜,逐字逐句帮他修改发言稿。
但最让林序意外的支持,来自那些他素未谋面的人。
竞赛结果公布后的第四天,一个名为“边缘星技术互助网络”的民间组织在星网上发起联署声明,标题是【支持真实的技术,反对污名化的攻击】。声明里写道:
“我们是一群来自边缘星区的技术工作者、矿工、医疗员、重建志愿者。我们不懂中心星区的竞赛规则,也不懂那些复杂的商业运作。但我们知道什么是‘有用’。
林序同学的装置,也许不够先进,不够漂亮,但它解决了我们真正面临的问题:在资源匮乏的环境下,如何保护那些保护我们的人。
如果这样的创新要被质疑、被污蔑,那质疑的不是林序一个人,而是所有在艰难环境中依然坚持创造价值的人。”
联署在二十四小时内收集到了超过五千个签名,大部分来自边缘星和矿区。签名后面常常跟着简短的留言:
- 矿工老李,赫利俄斯-III:“我在矿下干了三十年,膝盖废了,腰也废了。要是有林同学做的东西,也许还能多干几年。”
- 重建队王姐,灾后新星:“我们抬建材的时候,要是有助力装置,能少多少人受伤。”
- 医疗站小赵,边境站:“这里买不起先进的医疗设备,都是自己修自己改。林同学的手工修复思路,我们每天都在用。”
这些声音像涓涓细流,汇聚成河,开始冲刷那些污名化的言论。
林序号着那些留言,眼眶发热。他知道,这场战斗已经不只是他一个人的战斗了。
***
见面会当天清晨,陆星遥早早醒了。孩子自己穿好衣服,坐在床边,认真地看着林序准备资料。
“序哥,今天很多人吗?”
“嗯,很多。”
“他们还会问很坏的问题吗?”
“可能会。”林序号着陆星遥紧张的小脸,“但没关系,我们有答案。”
陆星遥点点头,然后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东西——是那个铜丝星星,不知什么时候被孩子用细线穿了起来,做成了一个小小的吊坠。
“给序哥戴上。”孩子说,“戴着它,就不会害怕。”
林序号过吊坠,挂在脖子上。铜丝的冰凉触感贴着皮肤,却带来一种奇异的温暖。
上午九点半,报告厅已经坐满了人。前排是媒体记者,架着长枪短炮;中间是学院师生和业界代表;后排则挤满了自发前来的支持者——有边缘星来的技术员,有矿工家属,甚至还有几个坐着轮椅的老人,听说是陈师傅以前的工友。
宋教授、周明远、安娜、陈师傅坐在第一排。陆星遥被安排在侧面的工作人员席位,有一个单独的座位,能看到整个讲台。
十点整,林序走上讲台。
聚光灯打下来,有些刺眼。他能看到台下黑压压的人群,能看到摄像机冰冷的镜头,能看到记者们准备记录的手。
但也能看到安娜鼓励的眼神,看到陈师傅微微点头,看到陆星遥在侧面用力地挥手。
他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麦克风。
“各位媒体朋友,各位来宾,我是林序。”
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整个报告厅,平静,清晰。
“今天站在这里,是为了回应近期对我个人及我的竞赛项目的质疑。我将用事实说话,并愿意回答各位的提问。”
他打开全息投影,第一份证据出现:设计手稿的时间轴。
“从去年十二月开始,我独立完成了自适应重力补偿装置的构思和设计。这是最早期的草图,日期是十二月七日。这是第二版改进图,十二月十五日。这是第三版……”
一张张手稿依次呈现,每一张都有详细的时间戳和修改标注。投影最后定格在决赛版的设计图上——与最初草图相比,已经面目全非,但核心思路一脉相承。
“整个设计过程持续四个月,修改超过一百二十次。所有手稿原件已提交给竞赛监督委员会,可供查验。”
台下响起一阵低语,记者们低头记录。
第二个投影:材料采购记录。
“关于K7合金的质疑,我在此出示采购凭证。去年十一月,我从‘星环废料回收公司’采购了一批废旧机械零件,其中包括K7合金部件。这是采购合同,这是付款记录,这是废料公司的合法经营许可证。”
合同和许可证的扫描件清晰显示,所有手续合规。
“这批合金经过重新熔炼和加工,用在了装置的骨架核心。整个过程符合学院关于材料使用的规定。”
第三个投影:技术指导记录。
“陈师傅为我提供了宝贵的经验指导,但所有技术决策和实际操作均由我本人完成。这是我们的通讯记录,这是陈师傅手绘的建议图——请注意,这些都是‘建议’,最终设计由我定稿。”
投影展示了十几张陈师傅用铅笔在旧信封背面画的草图,线条粗犷,但思路清晰。旁边附有林序的笔记:“考虑中”“采纳”“优化为……”
“陈师傅拥有四十年矿用机械维修经验,他的经验是无价之宝。质疑他的资质,等同于质疑所有在实战中积累的知识的价值。”
这句话说完,后排传来掌声——是那些老矿工和工友。
第四个投影:合作文件。
“与周明远家族企业的合作始于竞赛后期,目的是优化装置的工业设计和用户体验。这是正式的合作备忘录,明确界定了双方权责:我保留全部核心技术专利和项目主导权,周家提供设计支持和后续生产资源。没有任何利益输送条款,也没有影响竞赛公正性。”
文件的关键条款被高亮标出,清晰明了。
证据展示完毕,林序号身,面向台下。
“以上,是我对主要质疑的回应。现在,我愿意回答各位的问题。”
话音刚落,记者席几乎所有人都举起了手。
主持人点了一位Beta男记者。
“林同学,你展示了设计手稿,但有人质疑这些手稿可能是后期补做的。你如何证明它们的时间真实性?”
“所有手稿都记录在学院的云端工作日志中,系统自动生成时间戳,无法篡改。”林序号出日志截图,“另外,手稿上的修改痕迹、墨迹氧化程度、甚至纸张的磨损,都可以通过技术鉴定确定时间。”
第二个问题来自一位Alpha女记者:“关于陈师傅的修理铺无照经营,你如何看待?”
这个问题很刁钻。林序号吸一口气。
“首先,陈师傅的铺子主要服务附近居民,维修小型家电和日常器械,不属于高危行业,多年未受监管。其次,”他顿了顿,“我认为,在讨论‘执照’之前,应该先看到陈师傅四十年积累的经验,以及他无偿帮助一个年轻学生的善意。如果我们只认纸面资格,不认实际能力,那将是技术的悲哀。”
台下有人点头,但也有人皱眉。
第三个问题是事先预演过的:“你声称装置是为边缘星和矿区设计,但你自己来自孤儿院,并没有实际矿工经验。这是否意味着你的设计只是‘想象中的需求’?”
林序号出最后一个投影——那是一段视频。
画面里是几位老矿工,穿着工作服,脸上带着煤灰。其中一位正是林序考察时遇到的大叔。
“小伙子,听说有人不信你需要这东西?”大叔对着镜头咧嘴笑,“那我告诉你,我们矿上,今年已经有三个因为关节损伤提前退休的。要是早几年有你这玩意儿,他们也许还能多干几年,多挣点养老钱。”
另一位矿工补充:“别听那些坐在办公室里的人瞎说。下过矿的都知道,好看没用,顶用才有用。”
视频不长,但震撼。那些粗糙的脸,那些真实的话语,比任何数据都更有说服力。
记者席安静了一瞬。
第四个问题突然转向个人:“林同学,有人质疑你利用‘边缘星孤儿’的身份博取同情。你对此如何回应?”
这个问题最恶毒,也最伤人。林序感觉到台下的安娜握紧了拳头,陈师傅脸色铁青,连周明远都皱起了眉。
但林序很平静。他摸了摸胸前的铜丝吊坠,冰凉的触感让他保持清醒。
“我的身份是事实,不是工具。”他说,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晰,“我确实来自边缘星孤儿院,这让我从小就看到了资源匮乏下的苦难。但我想问:看到苦难,想要改变它,这是‘博取同情’,还是‘社会责任’?”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
“如果因为我来自边缘星,我的设计就被打上‘悲情牌’的标签,那我想问:中心星区出身的人做设计,是不是也该被质疑‘何不食肉糜’?”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投入水中,激起涟漪。有记者开始交头接耳。
“技术没有出身,只有好坏。”林序继续说,“我的装置也许不完美,但它来自真实的观察,解决真实的问题。这才是最重要的。”
问答环节持续了四十分钟。林序回答了十七个问题,有技术细节,有伦理质疑,有个人攻击。他始终保持冷静,用事实回应,偶尔的反击也控制在合理范围内。
最后,主持人宣布提问结束。
林序号上一步,做了结束陈述。
“感谢各位今天的到来。我想用几句话结束:
我做这个装置,不是因为我想赢什么比赛,也不是因为我想证明什么。
我做它,是因为我见过矿工弯曲的脊背,见过重建队员磨破的肩膀,见过那些在无人看见的地方,默默承受伤痛的人。
技术可以很高端,也可以很朴素。但真正的技术,应该让无力者有力,让负重者轻省。
无论今天的舆论如何,无论竞赛结果是否会被改变,我都会继续做下去。
因为这不是我一个人的路。
这是所有相信‘有用’胜过‘好看’的人,共同的路。
谢谢。”
他鞠躬。
报告厅里安静了几秒,然后,掌声响起。
起初稀疏,然后越来越响,最后汇成一片。后排的老矿工们站起来鼓掌,安娜在抹眼泪,陈师傅用力拍手,周明远也站了起来。
林序抬起头,看到陆星遥在侧面座位上,小手拍得通红,灰眼睛里闪着光。
那一刻,他知道,他赢了。
不是赢了质疑,不是赢了舆论。
是赢得了那些相信真实价值的人的心。
*
见面会结束后,舆论开始转向。
几家主流媒体刊登了相对客观的报道,重点介绍了林序展示的证据和边缘星的支持声音。星网上的讨论也逐渐分化:依然有质疑者,但支持者的声音越来越大。
“技术真相观察”那个自媒体平台悄悄删除了最初的文章,但没有道歉。
竞赛监督委员会在五天后发布了正式声明:
【经核查,林序同学参赛项目符合所有规定,未发现违规行为。所涉材料采购、技术指导、合作事宜均属正常范畴。竞赛结果有效,奖项维持不变。】
尘埃落定。
但林序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
四月中旬,林序号着陆星遥去了一趟陈师傅的修理铺。
老人正在修一台老式收音机,看到他们来,放下手里的活。
“来了?坐。”
“陈师傅,执照的事……”林序开口。
“办下来了。”陈师傅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崭新的执照,“周明远那小子帮忙跑的,说是什么‘特事特办’。哼,我这铺子开了十几年没证,现在倒成了‘特事’。”
话里带着嘲讽,但林序听出了轻松。
“那就好。”
“好什么好。”陈师傅点了支烟,“有了这破纸,以后每个月还得交税,麻烦。”
但他嘴角是上扬的。
林序把带来的一个纸盒放在工作台上:“给您带的。”
“什么?”
“打开看看。”
陈师傅打开纸盒,里面是一套全新的精密工具——和他用了三十多年的那套旧工具一个牌子,但型号更新,保养得极好。
“这……”
“用竞赛奖金买的。”林序号笑,“您那套该退休了。”
老人盯着那些工具看了很久,然后摆摆手:“我用旧的顺手。这套……留给小遥吧。等他长大了用。”
陆星遥的眼睛亮了:“给我?”
“嗯。”陈师傅摸摸孩子的头,“好好学,以后比你序哥还厉害。”
“我会的。”陆星遥认真地说。
那天下午,三人一起吃了晚饭。陈师傅下厨,做了几个家常菜,味道普通,但热气腾腾。
饭后,林序号着陆星遥回学院。傍晚的风很温柔,街道两旁的树抽出新芽,嫩绿嫩绿的。
“序哥,”陆星遥突然问,“以后还会有人骂我们吗?”
“可能会。”林序号实地说,“但只要我们在做对的事,就不怕。”
“什么是对的事?”
“让世界变得好一点点的事。”
孩子想了想,点点头:“那我要做很多很多对的事。”
林序号着陆星遥认真的侧脸,心里涌起一股温暖的力量。
他想起了见面会那天,那些老矿工粗糙的手,那些边缘星技术员的留言,那些在黑暗中依然相信光的人。
是的,他赢了。
不是赢在掌声里,不是赢在奖杯上。
是赢在,他没有忘记为什么出发。
铜丝吊坠在胸口微微晃动,反射着夕阳最后的光。
那光不耀眼,但足够真实。
真光不必灼人,但必照见真实。
而他们,会带着这光,继续向前。
一步,一步。
踏实地,坚定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