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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精神暴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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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精神暴动
媒体见面会后的一周,舆论的风向彻底转变。
主流媒体开始重点报道“卫士”装置在边缘星矿区的实用价值,林序展示的扎实证据和沉稳回应赢得了广泛认可。竞赛监督委员会的正式声明,更是为这场风波画上了官方认可的句点。
林序的生活看似回到了正轨。项目进入小批量试产,与矿工联合会的试点协议顺利签署,宋教授为他争取到了更多资源。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场公开的抗争像一场淬火,烧掉了最后一丝属于十八岁少年的犹豫。他的眼神更沉静,做事更果决,连周明远都说:“林序,你最近有点不一样。”
而陆星遥,是这种“不一样”背后唯一的原因。
孩子似乎从媒体风波中恢复了过来,但林序注意到,陆星遥的话比以前少了,常常盯着窗外发呆,夜里偶尔会发出含糊的惊呓。那种深埋的、连林序都无法完全触及的不安,正在悄然滋长。
***
五月的中心星区天气反复无常。傍晚时分,毫无预兆地刮起了大风,学院道路两旁的景观树被吹得哗哗作响。
陆星遥攥着书包带的手指有些发白。
放学路上那几个高年级Alpha的嘲笑还堵在胸口——“灰眼睛的怪物”“你序哥是不是拿你卖惨”。他们的信息素像带了刺,扎得他皮肤发紧。更糟糕的是,体内那股沉寂已久的、熟悉的灼热感又开始窜动,随着每一次心跳,在血管里不安地躁动。
他加快了脚步,只想快点回到宿舍,回到有林序气息的地方。
转过通往宿舍区的林荫道岔口,一阵尖锐的、完全不同于自然风声的呼啸猛地灌入耳膜。陆星遥下意识抬头——
前方二十米,宿舍楼侧面的公共活动区,一个穿着学院后勤制服的成年Alpha男性正背对着他,身体剧烈地抽搐。男人双手抱头,喉咙里溢出野兽般痛苦的嗬嗬声。以他为中心,空气肉眼可见地扭曲、震荡,形成一圈圈无形的波纹。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Alpha信息素——铁锈混合着血腥和某种狂暴的焦糊味——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
陆星遥的脚步骤然钉死在地面。
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他看见男人身边的长椅扶手毫无征兆地弯曲、断裂;看见花坛边缘的砖石簌簌剥落、浮起;看见远处几个想靠近帮忙的学生被无形的力量猛地推开,惊叫着摔倒。
然后,男人转过了身。
赤红的、完全失去理智的双眼。
扭曲的、布满痛苦和疯狂的面容。
嘴角溢出的、暗色的血迹。
还有那毁灭性的、横扫一切的——
“不——!!!”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从陆星遥喉咙里撕裂而出。那不是他自己的声音,那是记忆深处某个更稚嫩、更绝望的童声,在此刻借由他的喉咙发出了共振。
眼前现实的景象疯狂旋转、褪色,与记忆深处封存的猩红画面轰然重叠——
不是学院的公共活动区,是铺着昂贵地毯的华丽客厅。
不是陌生的后勤人员,是那个有着暗金色头发、曾经会温柔唤他名字、最后却面目狰狞的身影。
不是弯曲的金属长椅,是碎裂的水晶吊灯、扭曲变形的合金门框。
不是飘落的树叶和砖石粉末,是飞溅的、温热粘稠的液体,和最后将他死死护在身下时、那压抑到极致的闷哼。
“不要……不要过来……妈妈……妈妈……”
陆星遥踉跄后退,脊背狠狠撞在粗糙的树干上,却感觉不到疼痛。世界失声了,只剩下尖锐的嗡鸣和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炸开的心跳。他徒劳地伸手想要捂住耳朵,手指却抖得不像自己的。
体内那股灼热的力量彻底失去了控制。像被点燃的岩浆,咆哮着冲撞四肢百骸,想要找到一个出口,想要撕裂什么、毁灭什么,就像记忆中那个被猩红和疯狂吞噬的暗金色身影所做的那样——
“小遥!!”
一个身影冲破令人窒息的信息素风暴,猛地扑到他面前。熟悉的气息——机油、金属、独属于林序的清冽干净的Beta气息——像一把锋利的刀,短暂地劈开了笼罩他的猩红梦魇。
林序的脸色苍白,额角有奔跑后渗出的细汗。他刚刚在实验楼听到骚动,几乎是凭着直觉冲向了这个方向。当他看到陆星遥蜷缩在树下,灰眼睛空洞地大睁着,映着远处那疯狂的一幕却仿佛穿透时空看向更可怕的炼狱时,心脏几乎停跳。
“看着我,陆星遥!”林序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双手用力捧住陆星遥冰凉汗湿的脸颊,强迫那双失焦的灰眼睛看向自己,“是我!是序哥!”
陆星遥的瞳孔剧烈收缩、扩散。他看到了林序,却又好像没看到。视野里林序焦急的面容和记忆中母亲最后那个染血的、温柔又绝望的微笑交替闪现。
“序……哥?”破碎的音节艰难挤出,“血……好多血……是我……是我吗?”
“不是你!”林序低吼,将他更紧地按进怀里,用身体隔绝开远处那仍在持续的混乱,“是那个人!他在那边!不是你!你在这里,和我在一起!”
陆星遥的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指甲深深掐进林序的手臂。他体内那股狂暴的力量仍在左冲右突,仿佛下一秒就要破体而出。极致的恐惧和毁灭的冲动在他稚嫩的灵魂里激烈交战。
“我控制不住……序哥……我好怕……我要变成……变成和他一样了……”呜咽声支离破碎,充满了对自身血脉最深沉的恐惧。
“不会!”林序的声音斩钉截铁,“你是陆星遥!你不是他!抓紧我,深呼吸,跟着我——吸气——呼气——”
他握住陆星遥冰冷的手,按在自己胸口,让自己的心跳和呼吸成为唯一的节奏坐标。一遍,又一遍。
远处,尖锐的警报声中,校园应急队终于赶到,迅速控制了那个暴走的Alpha。混乱渐息,但那毁灭性的信息素残留和能量波动,仍像阴云般笼罩。
陆星遥在林序一声声低沉而稳定的引导中,瞳孔的焦距艰难地、一点一点汇聚回来。体内沸腾的岩浆缓缓平息,但留下的是更深的疲惫和冰冷的恐惧。他像溺水者攀住浮木般死死抓着林序的衣服,把脸埋进他肩窝,小小的身体还在无法抑制地颤抖。
林序抱着他,感受到衣襟迅速被温热的液体浸透。不是血。是孩子滚烫的、饱含恐惧和自我怀疑的眼泪。
他抬起头,看向远处正在被抬走的Alpha,看向周围惊魂未定、指指点点的学生,看向闻讯赶来、脸色凝重的学院人员。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怀里脆弱颤抖的孩子身上。
那双向来沉静的黑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冰冷的、近乎暴戾的火焰。
学院医疗中心的隔离观察室,灯光调得很暗。
陆星遥在镇静剂作用下睡着了,但睡得极不安稳,眉头紧锁,睫毛不停颤动。林序号在床边,握着他依旧冰凉的手,眼神沉得像化不开的浓墨。
值班医生推门进来,表情严肃。
“林序同学,陆星遥的生理数据非常特殊。”医生斟酌着用词,“他的神经系统对Alpha信息素,尤其是暴走状态下的信息素,反应异常剧烈。这不仅仅是心理创伤,更像是某种深层的生理性恐惧烙印。而且,检测显示他体内有微弱但性质特殊的神经活跃信号,像是被严重压抑的能量场。”
她顿了顿:“他是不是有强大的Alpha血统?或者,直系亲属中是否有过严重的、失控的精神力暴走历史?”
林序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关于陆星遥的过去,安娜阿姨当年说得语焉不详,只说是母亲带着孩子逃难,中途不幸遇难,孩子被辗转送到孤儿院。更多细节,安娜似乎也知之甚少,或者说……不敢多说。
“我不清楚他的亲生父亲。”林序选择部分坦诚,“他的母亲姓陆。他可能……目睹过亲近的Alpha亲属失控。”
医生点了点头:“这就说得通了。这种对同类暴力的深度恐惧,有时会形成反向的‘印记’。更麻烦的是,如果他的血脉真如猜测般特殊,这种压抑本身,未来也可能引发更严重的问题。”
她语气凝重:“学院的环境对他并不安全。今天的事情可能重演。他需要更专业、更稳定的环境进行心理干预和针对性引导。否则,长期处于这种应激和恐惧中,对他身心发育都是毁灭性的。”
医生的话像冰锥,一字一句凿在林序心上。
他当然知道。可他所能提供的庇护,在这个Alpha随处可见、力量崇拜盛行的世界里,如此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