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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关于红线以及王二的另一个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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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红线以及王二的另一个故事
我睡醒来，感觉到冷。其实在我醒来之前，身体就感觉到了冷。毕竟，已经是快11月份了。北京冬季供暖还没有开始，气温却已经下降到身体感觉到冷的程度，尤其是半夜睡醒，窗外大雾弥漫，房间冰冷如寒窑。
我一直不明白，为何非要等到某个数字指标达到了才开始供暖。据说是专家们研究，从各种节能减排以及气候变化人体健康等等角度，得出这么一个结论。可是我一直心存疑惑，专家们是谁？凭什么来决定我们的生活日常？毕竟，我们都知道，某些人距离我们日常生活的普通，已经很遥远了。
不过，生活就是如此现实。你的绝大数人生，不过是另外一些人嘴里随口一句而已。
我想王二娜了。虽然我知道自己不应该胡思乱想，但是毕竟从我内心深处，我是想她的。于是我从河马上买了一盒金色猕猴桃，准备带着这盒金色猕猴桃，去城外开满桃花的山上，看望殷七七。但我忘了带上一把陶瓷刀，奶白色的陶瓷刀。
出门坐地铁，我在车厢里保持警醒。看着周围人，我忽然发现，时间可能有些不对。现在这个时间，不是早高峰也不是晚高峰，所以地铁里人不多。明显的，有几个身穿奇怪服装的人，散落在不同车厢里。我站起身，来回走了几趟，心里默默数着，四十三。是的，这趟车厢里，一共有四十三个穿着蓝黑色紧身布衣，戴着橙色布帽，脚上穿着黑色白底布鞋的人。有男人有女人。身材都很匀称挺拔，并且都微微闭着眼睛，站着不动。
应该是冲着我来了！我心里想着，有些紧张。
正当我脑海里盘算着，该什么时候突然下车，甩掉这些人时候，地铁到站，门开，进来几个人，我抬头看，愣住了。
我看见了殷七七，她身边站着一个壮硕男子，王二！
他们怎么在一起了？
千年修道的殷七七，不是要找王二拿回一件东西吗？我看着站在不远处的殷七七，她依然穿着那身道服，脸色洁白如玉，却眼观鼻鼻观心，丝毫不在意周围。站在她身边的王二，倒是环顾四周，然后垂首低头，闭目养神。
这两人，怎么在一起了？我满心疑惑，却不敢上前。
我决定以静制动，静观其变。
某个时候，我伺机而动，先下车，离开这个危险的地铁车厢。
不对，我应该走上前，毫无波澜平静面对，对着殷七七问个好：您好，吃了嘛您？然后对着王二微笑着打招呼：二哥，您这是要去哪儿？
不过，现实里不是应该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嘛？我等待。
果然，不一会儿，某个蓝黑衣服的人忽然动了。一滴水从衣袖中滴落下来，在地铁车厢的地板上，碎裂开来，水滴落地，化成千万。然后汹涌成波，快速涌满整个车厢。
地铁依然快速飞驰。哐啷哐啷声音巨响。
车厢里，水势汹涌，人们站立不稳，开始摇摆身体。
我猛然低头趴在座位上，深吸一口气，捂住嘴和鼻孔。大水汹涌而来，哗啦啦冲过我匍匐身体，差一点儿冲走我。我感觉到身体像是被人用力拽着，整个人都朝后，衣服撕裂声如此清晰，以至于我心里颤抖了一下：别把我裤子脱了啊！
然后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脑勺，你丫干嘛呢？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抬起头，看着眼前笑嘻嘻的王二。
我环顾四周，地铁车厢里一切如常，人们依旧或坐或站，各自沉默如谜。王二坐在我旁边，眼神里带着笑意。在他旁边，坐着一个身穿蓝色袍子的女子，我仔细看过面容，正是平日里偶然出现在西单小院里那个瘦俏女子。
殷桃，王二转过头，看着那个蓝袍女子笑着说，这就是我和你说的唐戒，哈哈，唐僧的唐，八戒的戒。语气里满是戏谑。
我愣住。
时光如流水，我最近经常会在脑海里闪回一些过去片段。比如我小时候爬到屋顶上，站在一堆木头中间，用手把着小鸡鸡，努力挺起下身，试图朝着天空撒尿。还比如我一个猛子扎进浑浊水里，在泛绿微黄的大水坑里奋力舞动双手双脚，力图学会某种正规泳姿以摆脱狗刨这个轻易学会很难放弃的姿势。再比如，我坐在教室里，看着窗外夏日微风掠过那棵古老的榆树，树叶在沙沙作响，一只白脖子喜鹊漫不经心在枝桠间跳来跳去。
然后就我就心神恍惚的不行。
我看着王二，心里却念叨着殷桃？难道不是殷七七嘛？长得也不是同一个人！可是，我怎么知道我这会儿是不是又恍惚了呢？
现实和虚幻，对于我而言，越来越难以分辨。
生活，很多时候，不就是如此的吗？
王二娜，你在哪里呢？你到底藏在哪里了呢？
殷桃显然看出我的心不在焉，她歪着身子，一双水盈盈桃花眼看着王二，嘴唇微动。王二楞了一下，转过头，刚要对我说什么，我却站起身，摆摆手，地铁到站，雍和宫，我转身出了地铁车厢门。
门在身后响了几声后，吐出一口气，关上了。
我也吐了一口气。
我要去找殷七七，问个明白。
时间是周末下午，阳光灿烂。
冬日里的晴天，天就会蓝的洗过一般。
我走到桃花山上，站在桃花庵前，看着面朝暖阳的殷七七。
你认识殷桃吗？我保持一定距离，问整个身子斜躺在一张竹椅上的殷七七。
认识啊，怎么了？殷七七软软糯糯，身子微微扭动，在日光下呈现出玲珑曲线。
呃，没什么。我看见她和王二在一起。我视线停留在某个弯曲处，然后扭过头，看着树上桃花。
哦，殷七七慢慢用手撑住身体，整个人从半卧变成半坐。你见到他了？
王二？是的，我看见他了。我犹豫一下，他和殷桃在一起。我总想挑点事出来。
正常啊，他们本来就是一起的。
你不吃惊？你知道，他们在一起？
是啊，很多年以前，他们本就是一起。
那个殷桃，我以前也见过她。
在哪里？
在王二的小院里。
哼哼，这个贱女人！殷七七终于语气变了，但是人却慢慢躺卧下去，像一只猫，蜷卧在竹椅上。
我心里有点紧张，我还看见她经常会从王二屋里出来。我低声说，她和王二关系，很亲密。
胡说！殷七七大声说，身子颤抖了一下。
我盯着某处看了一眼，然后转过头看桃花。
他早就不爱她了！她不过是复刻了我的人生而已，复刻就是复刻，又成不了真的！
我愣住！复刻？难道，殷桃是复刻了殷七七的人生？
我发现我又开始有些混乱。阳光刺眼，桃花烂漫。
茶室不大，只容下两人。
我，和殷七七。
殷七七正襟危坐，一脸肃容。清白面容上，不苟言笑，倒是多了几分冷冽之美。
面前一方矮几，木质沉黑，杂有金色暗纹。
几上一圆石茶盘，一白瓷手把小壶，两个透光如玉的天青茶盏。
我盘膝坐在对面，看着她一双清白纤手在沉黑矮几上水淋清洗一番后，一杯茶汤端在我面前。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她轻声说，那么我就能说一二，只说一二。她敛眉低首，露出清白细长脖颈儿。
我注意到茶室里有一种清雅薄淡香气，四下巡视，没发现点香。等到她喝一杯茶后，我才发现，这香气，来自茶里。
我就想知道，我端起茶，一时间却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就说说王二这个人吧？我喝了一口茶，入口绵密轻柔，一股淡雅清香瞬间从鼻孔出来。
好香！好茶！我禁不住赞叹。
殷七七似笑非笑，随手端起茶壶，慢慢注水。王二，不过一平常人。她语气有些不屑。
我和他认识，也还是十多年前，那时我刚从老家来京城，谁也不认识，只知道去找他。
我安静看着对面身穿蓝色道袍的年轻女子，原来她也是从外地来京城的啊。很想问问她从何处来，老家在哪里，我忍住没问，喝一口茶。
我见到他，是在一家麦当劳。我这辈子第一次吃汉堡，喝可乐，都是他给我买的。殷七七手持白瓷壶，一股金黄色茶水倾倒而出。
他领我来这山上。她放下茶壶，看着杯中水。那时候，这山还是一片荒凉。山顶风大，他脱下他的衣服，给我穿上。没多久，他在这山上盖了这庵，让我有了栖身之处。
我有些疑惑，跟随听着，心里却疑团更多，以至于忘了喝茶。
茶凉了不好。殷七七忽然说，然后转过身又取了水来。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香气果然淡了许多。
你是说，你来京城找王二哥，一见面他就直接带你到这山上来了？我还是没忍住问。
殷七七点点头，看了我一眼。他知道我是要修道的，所以就带我来这里。这里本就是我修道之所在。这些你不必多想，也不必多问。
我闭嘴，看天青茶杯里的水。
后来有次，他没来，来了一个女子。殷七七低头轻声说，语气里有些埋怨。那女子说自己叫红线，是他的，她停顿一下。
我好奇，却也忍住没张嘴。
我听了也没多想，只是那女子说他被人打伤了，需要一样东西治伤。殷七七抬起头，一双桃花眼望着虚空处。我给她了，之后却心里觉得不对。然后，她低下头，看着我，一丝苦笑掠过，我知道我被骗了。
是红线骗了你？我问道。
不是，是他。也可以说是他们。
骗了你什么？我问。
一样东西。很重要的一样的东西。
就是你之前说的你师父那个东西？
不是，是另外一样东西。不过，不重要，他拿去也好。只不过，他不该让那个女子来我这里。
为什么？红线是什么人？我问。
她，哼！不过一俗人！殷七七鼻孔里出气，竟然也很好听。
俗人？我们不都是俗人。这话从我脑海里掠过。
我不喜欢她。因为她身上有一种俗气！殷七七嘴角略微一撇，伸手将茶水倒了，重新又烧水。
你知道，你们所在的这个世界，有很多种气味，大多数都很臭！她低声说。我来了之后，很不喜欢，所以王二哥才会带我到这里来。他给这里种下很多桃花，因为他说桃木能帮我辟邪，桃花能助我练气。可是，我知道，他其实心里还有别的想法。只是我不想问，他不想说而已。
你和他以前就认识？我终于没忍住，问了。
出我意料，殷七七摇摇头。不认识，我是来到这里才第一次见他。
那你为何能找到他？你们依靠什么联系？我追问。
气味。她简短回答。
气味？
是的，气味。我知道哪些人是我要找的，哪些人不是。殷七七说完，慢慢站起身，看着我，
你身上有一种很模糊的气味，我现在还不确定你是谁。她定定地看着我。
我是谁？我笑了，我不就是唐戒嘛！唐僧的唐，八戒的戒！
你被复刻的那个人，我知道他在哪里。殷七七忽然说了一句，然后转身走出茶室。
我呆坐。无语。心里忽然有些恐慌。难道，我真的被复刻了？
我的人生，真的是我的人生吗？
殷桃是谁？我自言自语道。
茶室里，安静如水。
桃花山离我住的地方很远，一个在大东边，一个在大西边。我很少去这城市的另一边，不为别的，不想太累。进入冬季之后，我像个冬眠的熊，不想离开我的窝。但是这次，我远行到桃花山，只为找殷七七问个明白。
喝了几杯茶之后，她出去，回到竹椅上，又像一只猫一般蜷卧。我站在一株桃树下，不知道该走还是留。
被人不搭理的滋味，很难受。
我决定打破僵局，打破砂锅问到底！
殷桃是谁？我问。
没有回答，她像是睡着了，眯着眼。更像一只猫了。
我那天在地铁里，“看见”王二和你在一起。我一字一顿说。特别强调“看见”两个字。
没有回答。一朵桃花无风而落。
王二说你叫殷桃。我大声说。
她张开一只眼，似乎看了一眼我。然后又闭上。你让开。语若微风。
什么？我大声问。
你挡住阳光了。她轻声说。
我转过头，一抹夕阳，停在山脊。
我往旁边走了几步，殷桃是谁？
一个演员而已。她挪了挪身子，摆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什么？我愣住。什么乱七八糟的？演员？好像是有一个演员叫这么名字。
你别给我打岔，我问你，那天是不是你？你和王二在一起？在地铁里？！我有些气急败坏。
不是我！她语调斩钉截铁的冰冷。我叫殷七七！
我完全要疯了！我决定彻底撕破这些粘稠糊涂的遮蔽。你叫殷七七？你还是叫殷桃？你和王二什么时候在一起？为何要在地铁里？那些人是谁？那些穿着和你一样的蓝布袍的人是谁？红线又是谁？我被谁复刻了？什么叫复刻我的人生？！我的人生究竟是不是我自己的人生？！
近乎绝望的喊叫。
殷七七睁开眼，有些惊讶看着我，你怎么流泪了？
我满脸泪水，却无法抑制。
我扭过头，迎着最后一抹夕阳，看着那些被染的血红的桃花，变得模糊不清。
王二和殷桃，那个不是我。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至于你的人生，是否被复刻，你要自己去寻找答案。这人世间很多事情的真相，都需要当事人自己去寻找。依靠别人，毫无意义。
这是我离开前，殷七七冷静淡然和我说的一番话。
依靠别人，毫无意义。我心里默念，走进宛若黑洞一般的地铁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