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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怪脾气雕塑 ...

  •   凌晨两点,沈观被一种极其细微的、持续不断的刮擦声吵醒。
      他睡眠向来很浅,对声音尤其敏感。这声音不是来自窗外夜风或远处车流,而是来自这套公寓内部,规律又顽固,像某种小动物在坚持不懈地啃噬木头。
      沈观禁闭双眼,在黑暗中静静躺了几秒,他蜷缩在床上,把脚也缩在起来,半张脸埋在被子里,留下透气的鼻孔。
      “是幻觉吧,别这样。”他在心里默默祈祷,并将自己紧紧包裹在被子里。
      ……
      哎不对啊!他突然想到现在家里还有一个人,短暂地松了一口气。
      确认不是幻听。声音来自客房方向。
      周予安。
      他本来想劝自己继续睡,但是奈何这声音实在不太适合助眠,于是挣扎了两分钟,掀开被子起身,没有开灯,摸黑去开门。
      沈观不喜欢晚上睡觉的时候有任何光亮,他也不在卧室办公,所以他房间的窗帘从来都是禁闭的,除了阿姨来打扫卫生的时候会开窗通风。
      刮擦声还在继续,间或夹杂着一点压抑的、近乎愉悦的哼唱,调子古怪,不成旋律。
      沈观停在客房门外。门缝下透出暖黄色的光线。他抬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几秒钟后,门被拉开一条缝。周予安探出头,脸上戴着副黑框防尘眼镜,镜片上溅了几点白灰。
      他看见穿着深灰色丝绸睡衣、头发微乱、面无表情站在门外的沈观,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扯出一个带着歉意的笑。
      “吵到你了?”他压低声音,指了指身后,“我在磨石膏,没想到声音传这么远……抱歉抱歉。”说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沈观的目光越过他,看向房间内。工作灯亮着,地上铺开的防污布上,那个白天看到的抽象人形雕塑旁边,多了一小块石膏胚,周予安手里还拿着一把锉刀。空气里飘浮着细微的石膏粉尘,在灯光下缓缓浮动。
      “你在工作?”沈观问,声音带着刚醒的低哑。意识到这一点,他小声清了清嗓子。
      “嗯,突然有点想法,不弄出来睡不着。”周予安挠了挠头,把眼镜推到额头上,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有点孩子气的笨拙,“是不是特别扰民?我这就收——”
      “不用。”沈观打断他。他睡眠被打断的不悦,在对上周予安那双清澈的、带着歉意和未褪创作兴奋的眼睛时,奇异地消散了些许。“只是确认一下。”他顿了顿,补充道,“需要帮忙吗?”
      这回轮到周予安愣住了。他眨了眨眼,像是没听懂。“……帮忙?”
      “扶着,或者递工具。”沈观语气慵懒,仿佛是为了快点去睡觉,“两个人效率更高,你可以早点结束。”
      周予安盯着他看了好几秒,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玩笑或讽刺的痕迹,但失败了。沈观的表情是一贯的认真,甚至带着点“速战速决”的务实感。
      不过睡懵了的沈观就不太一样了,不戴眼镜的沈观就更不同了,他比周予安矮了半个头,从周予安的视角看……
      沈观才没有想这么多,他揉了揉眼睛,让自己的视线没那么模糊。
      “也……行?”周予安侧身让开,“就是有点脏。”
      沈观走了进去。房间里的“混乱”比白天更具规模,但奇妙地形成了一种独属于创作者的秩序。他避开地上的颜料和工具,走到那块石膏胚旁边。“扶这里?”
      “对,就扶着这个角,别让它动就行。”周予安重新戴上眼镜,拿起锉刀,凑近石膏。
      他的表情瞬间变了,那种随意的、带点吊儿郎当的气质褪去,眼神变得极其专注,甚至有些锋利。锉刀划过石膏表面的声音再次响起,但比刚才轻了许多,他控制着力道。
      沈观半蹲下来,依言扶住那块冰冷的石膏。他的手指修长稳定,石膏粗糙的质感摩擦着掌心。他静静地看着周予安工作。
      灯光勾勒着周予安的侧脸,鼻梁挺直,嘴唇微微抿着,下颌线因为用力而收紧。额前的碎发被汗水微微濡湿,粘在皮肤上。
      他整个人沉浸在一种忘我的状态里,世界仿佛只剩下他手中的锉刀和这块逐渐成形的石膏。那些刮擦声,此刻听在沈观耳里,不再是无意义的噪音,而成了一种专注的韵律。
      空气里除了石膏粉的味道,还混杂着周予安身上传来的、很淡的松节油和……或许是某种柑橘调沐浴露的气息。温热,鲜活。
      “这里要留一点粗糙的质感,”周予安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解释给沈观听,“太光滑就没了力量。你看,这个转折……”
      沈观的视线顺着他锉刀指向的地方看去。那是石膏上一个微妙的凹陷,边缘并不齐整,却有种天然的张力。
      “嗯。”他点头应了一声。
      周予安似乎才意识到沈观真的在听,而且给了回应。
      他动作顿了一下,从石膏上抬起眼,隔着镜片看向沈观。暖黄的光线下,沈观蹲在他身旁,睡衣的丝质面料泛着柔和的光泽,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截锁骨。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很静,没有不耐,没有审视,只是平静地看着,等着。
      周予安忽然觉得耳朵有点热。他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动作,但呼吸乱了一拍。“……你手稳得像个手术医生。”他没话找话。
      “律师的手也需要稳。”沈观回答,目光落在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手指关节上,“签错一个名字,可能损失几个亿。”
      周予安噗嗤笑出声,紧绷的气氛莫名松缓下来。“那我现在手里这把锉刀,值多少钱?”
      “无价。”沈观淡淡地说,“艺术创作无法用金钱简单衡量。但如果你弄坏了我的地板,”他顿了顿,“修复费用可以精确到分。”
      沈观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很认真,似乎他真的在思考如果哪一天周予安把自己的地板弄坏了,该赔多少钱。
      他还是保持着半蹲的姿势没有动,不过手撑着膝盖,他有些累了。
      周予安笑得肩膀发抖,差点把石膏锉歪。“沈观,你这个人……”他摇摇头,没说完,但眼底的笑意真实而明亮。
      又过了大约二十分钟,周予安停下动作,退后一步,长长舒了口气。“好了,大体形状出来了,细节明天再弄。”他摘下眼镜,揉了揉有些发红的鼻梁,看向沈观,“谢谢啊,真帮大忙了。不然我一个人得折腾到天亮。”
      沈观松开手,站起身。蹲久了,腿有些麻,他微微晃了一下。
      “小心。”周予安下意识伸手扶住他的胳膊。触手是冰凉光滑的丝绸和其下温热坚实的肌肉。两人都顿住了。
      凌晨寂静的房间里,只有彼此近在咫尺的呼吸声。沈观能看清周予安睫毛上沾着的极细的石膏粉末,和他清澈瞳仁里映出的、自己的小小倒影。
      周予安先松开了手,动作有点仓促,并不着痕迹得退了一步。“那个……你腿麻了吧?快回去休息。”
      “好。”沈观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周予安正弯腰收拾工具,背影在灯光下拉得很长。他帽子上那对小狗耳朵,不知何时又戴上了,随着他的动作一颤一颤。
      “周予安。”沈观忽然叫他的名字。
      “嗯?”周予安回头。
      “下次如果晚上有灵感,”沈观语气平淡,“可以提前告诉我。我可以来帮忙……或者准备耳塞。”
      周予安:“……”
      他看着沈观离开,门被轻轻带上,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抬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朵,小声嘀咕:“到底是嫌弃我还是关心我啊……这人真难懂。”
      第二天是周六。沈观依然早起,七点准时坐在餐桌前,面前摆着咖啡和全麦吐司。
      不同以往的是,今天的沈律师有黑眼圈。昨晚回到房间,他没有能够马上入睡,而是翻来覆去直到开始思考人生的意义。
      后来,他通宵了。
      沈观正在平板电脑上浏览财经新闻,听见客房门打开的声音。
      周予安顶着一头乱发,眯着眼,梦游似的飘进厨房。他看起来没睡够,眼皮耷拉着,身上那件宽大的T恤皱巴巴的,领口歪到一边。他目标明确地打开冰箱,拿出牛奶,对着盒子就直接喝了一大口,然后满足地叹了口气。
      沈观从平板边缘抬起视线,看着他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周予安这时才仿佛清醒一点,注意到餐桌旁的沈观。“早……”他含糊地打招呼,晃晃悠悠走过来,拉开沈观对面的椅子坐下,下巴搁在桌面上,像只没骨头的猫。“有吃的吗?饿。”
      “吐司在厨房,自己拿。”沈观说,视线落在他嘴角一点奶渍上,“以及,建议你用杯子。”
      周予安慢半拍地“哦”了一声,没动,继续用下巴蹭着冰凉的桌面,眼睛半闭着。“不想动……沈观,你家桌子真好,适合睡觉。”
      沈观放下平板,看着他这副样子,沉默了几秒。然后,他站起身,走进厨房。周予安听见开冰箱、拿东西、倒牛奶、以及面包机弹起的声音。
      可他实在是太困了,渐渐失去了意识。
      过了一会儿,沈观走回来,把一杯温好的牛奶和一碟涂好巧克力酱的吐司放在周予安面前。“吃。”
      周予安抬起头,看看食物,又看看已经坐回去、重新拿起平板的沈观,眼睛慢慢睁大,残留的睡意被惊讶取代。“……你给我做的?”
      “不然?”沈观头也不抬,“指望你自己,可能会饿死在去厨房的路上。”
      周予安盯着那碟边缘涂抹得异常均匀、甚至对称的吐司,又看看那杯温度显然刚刚好的牛奶,忽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像被那温热的牛奶泡了一下,软得一塌糊涂。
      他拿起吐司,咬了一大口,含含糊糊地说:“沈观,你有没有发现,你其实挺会照顾人的?”
      沈观滑动屏幕的手指顿了顿。“这是基本的生活能力。”
      “才不是。”周予安咽下食物,认真地看着他,“很多人有生活能力,但不会照顾人。这是两码事。”他喝了一口牛奶,留下一个清晰的奶胡子圈,自己浑然不觉,笑得眼睛弯弯,“谢啦,沈律师。你做的吐司,比我煮的粥强。”
      沈观终于从平板上抬起眼,目光落在周予安沾着奶渍和巧克力酱的嘴角,还有那双因为笑意而亮得过分的眼睛上。
      清晨的阳光从落地窗斜射进来,给周予安乱糟糟的头发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让他看起来温暖又生动。
      像一颗突然滚进黑白默片里的彩色玻璃球,带着不容忽视的声响和光彩。
      沈观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屏幕,但上面的字似乎有些难以聚焦。他端起自己凉了一半的咖啡,喝了一口,才淡淡道:“吃完把桌子擦了。”
      “知道啦。”周予安拖长声音应着,继续埋头苦吃,帽子上的小狗耳朵随着咀嚼的动作轻轻晃动。
      沈观看着平板,余光里,是那个吃得一脸满足、浑身散发着“快乐小狗”气息的年轻人。他忽然想起唐羽裳昨晚发来的那份家宴注意事项清单,其中一条写着:“建议有一些自然流露的关心细节。”
      他想,或许不用刻意“演”。
      某些细节,已经在发生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怪脾气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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