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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无声的告白 ...

  •   医院走廊,消毒水的气味浓得刺鼻,仿佛能渗透皮肤,钻进骨髓,与绝望融为一体。冰冷的白炽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照在光洁的地砖上,反射出森然的光,仿佛让每一个置身其中的人都无所遁形,连心底最细微的恐慌都被照得清清楚楚。

      宋淮意呆呆地坐在长椅上,维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久到身体几乎僵硬,失去了知觉。他的伤并不算太重,陆映寒将他的头护住,只是他的身上会有被碎片划伤的地方。在救护车上他进行了简单的处理后到了医院便寸步不离地守在这。

      他身上还穿着那件价值不菲的定制衬衫,此刻却皱巴巴地贴在皮肤上,前襟、袖口沾染的大片暗红血迹已经干涸发硬,像一层甩不掉、剜不去的痂,紧紧束缚着他,不断提醒着他不久之前发生的那场噩梦。

      他的指尖残留着黏腻的触感,那是陆映寒的血,曾经温热滚烫,此刻却冷得像冰。

      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伴随着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跳动,像是敲打着倒计时的丧钟。手术室门上那盏“手术中”的红灯,像一只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带来无声的凌迟。

      不知过了多久,那扇隔绝生死的大门,终于带着沉重的气音,缓缓滑开。

      主刀医生走了出来,脸上带着高度紧张手术后的疲惫,以及一种见惯了生死却依然无法完全习以为常的沉重。

      宋淮意感知到大门的打开,快步向医生走近,脚步有些虚浮,声音因过度疲惫而沙哑:“请问他怎么样?”

      医生的话却如同重锤砸向了宋淮意的心。

      “我们尽力了。”

      宋淮意的大脑闪过嗡鸣,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仿佛没听懂。

      他茫然地看着医生开合的嘴唇,仿佛那是一种陌生的、无法理解的语言。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和色彩都在急速褪去,世界变成了一片嗡鸣的灰白。

      医生似乎是想让他听得更真切,也是出于一种职业性,继续陈述:“陆先生的伤势太重了,所以……”

      他看到宋淮意空洞的眼神,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我们没能把他救回来。”

      医生微微欠身:“请节哀。”

      最后的宣判,一字一顿,砸在宋淮意的心上。

      没有呼喊,没有哭闹。宋淮意只是坐在那里,像一尊瞬间被风干的雕塑,连呼吸都变得微不可闻。

      陆映寒……死了?

      那个强势的、总用各种手段把他困在身边,让他避之不及的陆映寒,就这么……消失了?

      —————

      数日后,陆映寒的葬礼低调而隆重地结束了,仿佛抽走了宋淮意最后一丝力气。他把自己关在曾经被陆映寒“软禁”了无数次、如今却空荡得可怕的别墅里,日渐憔悴。

      偌大的房子里中央空调的冷风循环着,却吹不散空气中残留的、属于陆映寒的冷冽雪松味。客厅里那瓶他从未碰过的男士香氛还在挥发,香味混着空旷的孤寂,成了尖锐的提醒;卧室那张过大的床,一半永远保持着整洁,枕头上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体温,像在无声地宣告“这是你的位置”,却再也等不到主人归来。

      这些痕迹,那些宋淮意曾经拼命想要逃离的枷锁,如今却成了唯一能证明陆映寒“存在过”的证据。

      在一个天色阴沉得如同泼墨的傍晚,陆映寒的特助,周聿言,找到了他。

      周聿言跟了陆映寒多年,性格也学了几分他的严肃和利落。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神情肃穆,眼底带着难以掩饰的悲痛和连日奔波的疲惫。他看到窝在沙发里,穿着宽大睡衣更显得形销骨立的宋淮意时,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有惋惜,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果然如此”

      ——他太清楚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了,是无休止的争吵、逃跑与追逐,是陆映寒的执拗和宋淮意的抗拒。

      “宋先生。”周聿言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极强的克制,没有多余的寒暄,直奔主题,“陆总生前料到了林栖野、赵坤霖会有动作,他说,如果他发生意外,这些东西必须交给你。”

      他说着,递过一个没有任何标记、却异常挺括的文件盒。盒子不大,但入手沉实,仿佛承载着千钧重量。

      “他没多说什么,只让我转告你:‘这些东西,你收着。往后没人再烦你,也没人能再欺负你’”周聿言的语气平静无波,却藏着不易察觉的酸涩,“陆总说,你一直想过自己的日子,这些就当是他……就当是他为之前所有‘冒犯’你的行为,做的一次性补偿,也是最后能为你做的。你不用有任何负担。”

      一句笨拙的“没人再烦你”,却像冰锥一样,狠狠扎在宋淮意心上。

      宋淮意的指尖蜷缩起来,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他想起无数次和陆映寒的争吵。

      陆映寒总会说“你这辈子都别想摆脱我”

      后来他冷战,绝食,故意说伤人的话,想让陆映寒知难而退,可那个男人,永远用更强势的方式把他拉回来。

      他们之间,永远在无尽的拉扯与互相伤害。

      宋淮意没有伸手去接盒子,周聿言便将它轻轻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陆总交代的事,我办完了。”他深深地看了宋淮意一眼,那眼神里似乎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一声轻叹,“宋先生,陆总他……其实一直都很在意你。只是他嘴硬,从来不说。”

      没有华丽的修饰,只有一句朴实的“在意”,却比任何话都更戳人心窝。

      然后,周聿言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脚步声在空旷的客厅里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门口。

      宋淮意盯着那个盒子看了很久,久到窗外的天色完全黑透,只有壁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将盒子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最后,他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伸出手,机械地、缓慢地打开了盒子。

      里面没有缠绵的情书,没有冗长的日记,只有一堆冰冷、客观、严谨的文件,整齐地码放着,但文件附着的标签,让他一点点拼凑出一份他从未想象过的、深沉到让他无法呼吸的真相——那份藏在“强势”“控制”“冒犯”背后的、他从未读懂过的爱。

      第一份,是一份“不可撤销信托”合同,条款简洁到近乎冷漠,只注明每月向受益人宋淮意划转一笔固定资金,既够他远离宋家纷争,也够支撑他的科研开销。旁边附着一张便笺,是陆映寒那凌厉的笔迹:“宋振宏扣不住你的钱,以后也别再搞偷偷攒钱买破烂仪器的蠢事。”

      宋淮意的心脏猛地一缩,眼泪绪满了眼眶。

      他想起某次争吵,自己被逼急了嘶吼“我要摆脱宋家的控制”,当时陆映寒只说了句“你想要钱我给你,你在我身边为什么要担心钱的问题”,他当时只感到羞辱,现在才懂,这个人把他的话记在了心里,用最不讨喜的方式,给了他“不用妥协”的底气。

      第二份,是城郊一间独立实验室的产权文件,产权证上白纸黑字写着他的名字。配置清单详细到离谱——是他随口抱怨过“国内难买到”的进口色谱仪,是他强调过“做精密实验必须达标”的温湿度控制系统,甚至连他说过的小众品牌实验手套都在采购列表里。经费计划足以支撑他五年无压力研究,没有任何汇报要求。便笺上的字依旧硬邦邦:“实验室归你。”

      宋淮意指尖开始颤抖。

      第三份,是一个厚厚的文件袋,里面是足以让赵坤霖身败名裂的完整证据链。从他挪用科研经费、窃取林清媛专利雏形,到采购工业剧毒副产品、长期给林清媛投毒的采购记录、物流凭证,最致命的是那份修复后的微型U盘——里面是赵坤霖的实验日志,清晰记录着投毒剂量与独占专利的阴谋。便笺上的字带着冷冽狠戾:“这是赵坤霖欠你的、欠你母亲的。”

      宋淮意呼吸骤然急促,眼泪簌簌落下。他从没跟陆映寒提过母亲的“病逝”,可这个男人,却悄无声息查了这么久,替他攒好了所有复仇的筹码。

      他又想起,母亲忌日那天自己情绪低落,陆映寒没说一句安慰,只是默默陪坐一夜。当时的他没有多想,只以为是难得的清静。

      第四份,是远征科技部分股份转让协议,份额足以让他成为股东,拥有话语权,却特意注明“可自由处置,无需向集团报备”。便笺上的字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像是写了很久才落笔:“拿着这个,宋振宏和赵坤霖没人敢再欺负你。不想沾商圈的事,就卖掉换钱,爱去哪去哪。”

      他终于懂了。

      直到此刻,看着这些藏在文件里的温柔,看到这些标签上的文字,宋淮意才惊觉:在这三年的拉扯中他的心里早已有了陆映寒的位置,在生活的细枝末节中他意识到了陆映寒的爱,自己的逃跑只是对这份沉重的爱太过恐惧,他不知怎么回应他的在意,他也害怕自己得到了会再失去,只能用不断逃跑来不断掩饰自己。

      陆映寒的爱,可能不是温情脉脉的呵护,却是一种为他遮蔽所有风雨的守护。

      他知道了宋淮意抗拒他的靠近,将所有关心都裹在冷硬的措辞里;他知道了宋淮意追求自由,所以给了他“卖掉股份就走”的选择权;他可能也读懂他了,所以最后要将所有装成“理所当然”。

      那个总是用“囚禁”“争吵”把他推远的男人,用自己的方式,为他扫清所有障碍,铺平通往“自由”的路。他所恐惧的“枷锁”,原来是陆映寒搭建的堡垒;他所反感的“控制”,是这个笨拙的人,所会的唯一表达在意的方式。

      而陆映寒因为怕被拒绝、怕他们没有未来而故作坚强的嘴硬。

      如果他不那么逃避,陆映寒会不会也能勇敢地表达爱。

      宋淮意此刻顿悟。巨大的愧疚与悔恨像毒虫般啃噬着心脏,痛得他蜷缩起身体,滚烫的眼泪无声砸在文件上,晕开了墨迹,也模糊了那个总是冷着脸、却把他护得密不透风的男人的身影。

      他们错过了吗?
      他们真的错过了吗!

      在这极致的情感冲击和毁灭性的痛苦之下,对重来一次的强烈渴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如果……如果能够重来,去放下偏见,不再逃避。

      意识在痛苦的漩涡中逐渐模糊,唯有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亮,死死地攥紧了他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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