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第七章:风雪归人,胜字如铁 ...
-
盛京·豫郡王府·兰馨院·崇德二年初春
春风还带着料峭的寒意,院子里的梨树刚刚褪去枯色,枝头冒出了点点嫩绿的新芽,像是一夜之间被春风吹醒的绿眼睛。
苏赫娜坐在梨树下的石桌旁,午后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在她浅粉色的旗装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她正全神贯注地握着那支狼毫笔,笔尖悬在半空,凝神聚气,准备落下那最后一笔。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疾风骤雨般打破了兰馨院的宁静。那马蹄声在院门口戛然而止,紧接着,是府中下人慌乱中带着敬畏的请安声。
她握笔的手猛地一颤。
一滴浓墨从笔尖坠落,在洁白的宣纸上晕开,像一朵猝不及防绽放的黑色花朵。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股混杂着风尘仆仆、铁锈、冰雪寒气,甚至隐隐带着一丝未散血腥味的男性气息,随着一阵劲风扑面而来。那股气息太过霸道,像是一头从远古洪荒归来的猛兽,瞬间冲散了院中原本清雅的墨香与花香。
苏赫娜下意识地抬起头,逆着那刺眼的午后阳光,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院门口。
多铎并没有穿繁琐的朝服,而是依旧穿着那身便于骑乘的深蓝色便服,腰间还系着那条她熟悉的玄色腰带。他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风霜,肤色比离家时更深了些,那双总是含着几分讥诮与桀骜的凤眸,此刻却亮得惊人,像暗夜里燃烧的火炬。只是,那眼神深处,还残留着一丝刚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的、尚未收敛的煞气。
那股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让她本能地感到一阵心悸,握着笔的手指微微发白,指尖甚至有些冰凉。
在她眼里,此刻的多铎不再是那个会陪她看话本、听她讲三国的温柔哥哥,而是一个真正的、令人敬畏的将军。那种成年男性与生俱来的力量感和威压,让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多铎没有理会身后跟进来的管家和仆妇,他的目光像鹰隼一样,死死地锁在她身上,仿佛要将这半年的思念在一瞬间刻进眼底。
他大步走来,步伐沉稳而急切,带起一阵风,卷落了树枝上残留的几片枯叶。
他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高大的身影将她整个人完全笼罩在阴影里,连同那刺眼的阳光也一并隔绝在外。
苏赫娜仰起头,还没来得及开口,手腕便被他一把抓住。
那双大手粗糙而滚烫,掌心布满了握刀磨出的老茧。力道大得让她有些生疼,像铁钳一样,不由自主地将她从椅子上拽了起来。
多铎看着她因为惊吓而微微睁大的杏眼,看着她比之前稍微丰润了一点的小脸,胸腔里那股躁动的煞气,瞬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柔软填满。
他没有说话,只是突然俯身,将她紧紧地搂进了怀里。
风在耳边呼啸,血在血管里沸腾。这半年,他在朝鲜的冰天雪地里厮杀,每一次挥刀,心里都只有一个念头——活着回去。
随驾回銮的路上,他恨不得生出双翼。皇兄的封赏、朝臣的恭维,都抵不过这道府门的吸引力。
此刻,怀里真实的触感让他终于确信,自己真的活着回来了。
怀里的人儿小小的,软软的,像一只迷路后终于回到巢穴的小鸟。那颗在战场上冷硬如铁的心,在触碰到她发丝的瞬间,化作了一汪温热的泉。
他感到了一种巨大的满足感——这半年的拼杀,不仅是为了功名,更是为了护住这个小小的、需要他庇护的世界。
“我回来了。”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像大提琴般低沉震颤,胸腔的共鸣震得她耳膜发痒。
苏赫娜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脸贴在他坚硬如铁的胸口,听着那擂鼓般有力的心跳声,刚才的惊惧慢慢化作了安心。她伸出小手,轻轻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指尖传来布料粗糙的质感。
多铎松开她,目光落在石桌上那个晕开的“胜”字上。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那是卸下所有防备后,独属于她的温柔。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层层油布包裹的方正物件,塞进她手里。
“给你的。”
苏赫娜茫然地看着这块冰冷的、沉甸甸的铜块。
多铎看着她的眼睛,眼神深邃如海,藏着万里江山的风雪,也藏着只对她一人的柔情:“朝鲜王宫里的铜印座,我让人磨平了。给你当镇纸。”
他没有立刻松手,而是用自己宽大的手掌包裹着她的小手,带着她一起按在那块冰冷的铜块上,指尖摩挲过那被磨得光滑的表面:“别总看那些软绵绵的字,得压得住。”
这不仅是礼物,更是他试图将自己的一部分力量,传递给这个弱小的女孩。那种掌心的温度,透过铜块,传递到她的手心。
盛京·皇宫·崇政殿(回忆插叙)
崇政殿内,金碧辉煌,威压森严。
皇太极端坐金銮,目光扫过底下的众兄弟子侄。
“此次征朝,豫亲王多铎身先士卒,涉冰渡江,功勋卓著!朕心甚慰。”
多铎上前一步,单膝跪地,身姿挺拔如松,声如洪钟:
“臣多铎,幸不辱命!”
盛京·豫郡王府·夜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府中虽有夜宴,多铎却只草草露面,便借口乏了,将宾客丢给了管家。
他回到兰馨院时,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推开门,看到苏赫娜正坐在灯下,小心翼翼地用一方素布擦拭着那块铜镇纸。
烛光将她的侧影勾勒得柔和而宁静,长长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多铎的脚步顿住了,身上的酒气和狂放瞬间收敛。他挥退了侍女,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
苏赫娜抬起头,眼中带着担忧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多铎看着她这张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心中一软。他没有像对待成熟女人那样去吻她,而是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她鼻尖上不小心沾染的一点墨迹。
他的动作很轻,眼神里满是宠溺,指尖的温度透过那一点微凉的触感,传递到她的心尖。
“以后,”他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这江山,这府邸,还有我……都压在这上面,哪儿也不去,就陪着你。”
窗外,春夜的风轻轻吹过,吹动了窗棂上的流苏。
而在兰馨院的这一方天地里,胜字如铁,归人如故。她还是那个需要他看着长大的小丫头,而他,是她永远的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