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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对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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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庆典礼上,校领导的发言冗长而无聊,周世玉虽然被拉着坐在了礼堂的观众席后排,但完全无心听台上的人讲话。
他满脑子都是走之前最后看的那一眼里,谢逢冷漠又带着不屑的表情。
“怎么了?”叶文斌本来在跟其他人热火朝天地讲小话,一回头见周世玉明显在发愣,便凑过来与他搭话,“还想那小子呐?别想了,要我说他就是不识好歹......”
“行了你别说了。”周世玉只觉得头疼,他疲倦地按了按太阳穴,“里面太闷了,我出去透透气。”
说罢,他不顾叶文斌的追问,起身偷偷溜了出去。
周世玉的脑海里乱糟糟的,一会是高中时冷淡桀骜却对自己充满包容的谢逢,一会是如今神色阴郁的对自己充满恨意的谢逢。
不得不说,长大后的谢逢仍然从头到脚都长在周世玉的审美点上。身为一个一直对自己的性向和审美认知明确的男人,周世玉无可否认,重新看到谢逢的那一刻,他的心跳漏了一拍,一如多年前。
他明明知道的,当年的事已经成为了两个人之间不可逾越的天堑。无论他周世玉再做多少努力,恐怕都不可能让谢逢原谅自己。现在他能做到的唯一的事情,就是不再为了一己私欲去打扰谢逢的生活。
可是周世玉的腿不听大脑使唤,还是忍不住往刚才遇见谢逢的回廊走。他的心里有些隐秘的期盼,希望谢逢还能在原地等着,等待自己回来找他......尽管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
然而周世玉的心思落空了,方才的亭子此刻空无一人。他呆呆地站在回廊下,这才恍然觉出自己的行为有多可笑,多不要脸。
“周世玉。”
熟悉的声音如鬼魅般在他背后响起。周世玉被吓了一跳,兔子般地瞪大双眼,瞬间转过身来。
然后他就看见了一身黑的谢逢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看。
“你......”周世玉心中慌乱,但很快就佯装镇定,“你走路怎么没声音的?”
谁知谢逢并不接他的插科打诨,而是朝他慢慢走来。二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周世玉看着那张缓缓放大的、极具压迫力的脸,心脏都在颤抖。他不得不往后退去,谢逢进一步,他就退一步。
一声闷响,周世玉的后背撞上了回廊边的柱子。他退无可退了。
谢逢站定在他面前。两个人几乎是脚尖抵着脚尖,距离只有二三十厘米。周世玉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心尖发颤地看着面前的人。尽管他尽力维持着体面的表情,但眼神里水波荡漾般的仓皇还是出卖了他。看在谢逢的眼里,如同一只被天敌逼至角落的动物。
“害怕我?还是生气了?”
“没生气。我怎么敢跟你生气。”周世玉小声地说。
他说的是实话,他觉得自己不配对谢逢生气。他欠了谢逢那么多,怎么还有脸对谢逢生气?
谢逢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嘴角微微扯起来一点,却怎么看都是皮笑肉不笑:“我记得你以前挺敢跟我生气的呀。”
周世玉一时语塞。确实,以前他仗着谢逢不会反抗,在家里动不动就跟谢逢作。有时谢逢在房间里给他讲题,他故意对谢逢动手动脚,嘴上的骚话也是讲个不停。那时谢逢脸皮薄,被调戏几句就受不了了,气冲冲地扔下笔要走。周世玉就会佯装生气,拿出主人的架势来,命令谢逢赶紧回来给自己继续讲题,不然就跟爸爸告状。
想到过去自己的种种无赖行径,周世玉自知理亏地移开视线,不再看谢逢,一副委委屈屈的、臊眉耷眼的样子。
“你倒委屈上了。”不知为何,见到周世玉吃瘪的样子,谢逢的语气反而变好了点。他沉默了一会,又说:“你跟叶文斌的关系还是这么好啊。”
周世玉心里暗暗叫苦,心说谢逢突然提到叶文斌,肯定是还在介意叶文斌刚才揭他伤疤的事情。他放软了语气,想安抚一下谢逢:“没有,毕业之后我们就没怎么联系了。他去了加拿大,我去了美国,平时也说不上几句话,刚才只是在校门口碰上了而已。还有就是......他那个人就是那样,从小被他家里惯的,没办法。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出乎他意料的,谢逢不仅没被安抚到,还皱起了眉头:“你在替他说话?”
“啊?什么替他说话,我没有啊。”周世玉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心说自己又不是脑子被驴踢了,怎么会替叶文斌说话。
然而谢逢显然没听进去他的辩解,只是低下头,嗤笑了一声:“我就知道,你俩才是一路人。”
周世玉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今天积攒着的负面情绪一起涌了上来,还多了几分被冤枉的委屈:什么叫“一路人”?
周世玉跟叶文斌并不算关系多好,毕竟当年叶文斌在学校里时常仗势欺人,惹得同学们不快。只是周父和叶父是多年的生意伙伴,周父曾特别叮嘱过周世玉,要跟叶家保持好关系。因此周世玉才不得不和叶文斌保持来往。
因而此刻,周世玉的心一下子被委屈占据,觉得谢逢说这话是在看不起自己。
.....是了,谢逢总是看不起他的。尽管周世玉有钱,漂亮,人缘好,有的是人想尽办法要黏着他跟他玩。而谢逢独来独往,脾气不好,家境普通得在这所不普通的学校里格格不入,除了成绩极好和长得帅之外,没什么令旁人敬佩或者喜欢的点。但周世玉知道谢逢总是看不起自己的,从小就是。
看不起自己成绩平平,胸无大志,把心思都花在五花八门的活动上。看不起自己虚荣爱美,天天琢磨穿着打扮,凑在女孩子堆里跟她们一起选指甲油。最看不起的,当然还是自己私下那样死皮赖脸地缠着谢逢,到了学校又为了掩饰性取向,强行跟谢逢装不认识。
恐怕在谢逢心里,自己跟叶文斌他们一直都没多大的区别。
一时间,周世玉的心里密密麻麻地刺痛着。他的脸色缓缓地沉了下去:“谢逢,我知道你恨我,你恨我恨得合情合理,我不会说什么。但是......你别羞辱我。”
谢逢抬起头来,眼眸凌厉而漆黑,像黑夜又像墨。他低下头,凑近了周世玉的脸,一字一顿地说:“羞辱?谁羞辱谁?”
周世玉颤抖着偏过头去。这个距离实在太近了,他忍受不了。
“周少爷。”谢逢伸出手,捏住了周世玉的下半张脸,强行把他的脸掰回来,逼迫着他直视自己。
周世玉的身体僵硬了一瞬,呼吸顿时急促起来。他被这突如其来的亲近和羞辱搅得心神大乱,下意识地想反抗。可是谢逢捏他的脸实在捏得太用力了,他只能被迫看着谢逢眼底的冰冷和不甘,浑身几乎要颤抖起来。
谢逢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说:“你当年在学校里跟我装陌生人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这是不是在羞辱我呢?”
周世玉的嘴唇颤抖着,眼神里充满了仓皇无措,有一种从身到心都被不留情面地剥光的感觉。
他再也忍受不了,拼尽全身的力气推开了谢逢,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礼堂里传出隐隐的音乐声,终于到了表演的环节。文海高中请来的演出阵容不乏知名的舞团乐团,甚至是一些小有名气的演员歌手。不过谢逢对这些并不感兴趣。
周世玉临走时的那副表情仍然生动地刻在他的脑海里,反复播放着。
谢逢低下头,微微地从鼻腔里泄了点气出来。
周世玉一点都没变,还是那样明亮,天真,张狂。光看神情和脸就能知道,他这些年一定过得很好,没有真正地吃过什么苦。
谢逢心里也知道,像周世玉这样在柔和顺滑、没有一丝杂质毛刺的绫罗绸缎里长大的人,是受不起自己这样充满刺的态度的。可是他就是控制不住。同样都是多年不见,周世玉对着叶文斌就是一副老友相逢的熟悉感,而面对着自己却那么紧张,仿佛生怕自己拿当年的事要挟他一般。
他向来讨厌周世玉跟别人玩得好的样子。不只是叶文斌,而是所有人。
倘若此刻有人路过这里,必然会被谢逢的表情吓一跳。此刻谢逢的脸上只剩下一片阴暗的狠戾,如同深冬里阳光永远照不到的阴影处,凝固着最坚硬的冰和雪,用再热再烫的水也难以化开。
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打断了谢逢的思维。
他拿起来看了一眼,发现是高中的班级群里有了新消息。有人问起来,待会典礼结束后,有没有同学要一起去看望老师,并发起了接龙。响应者众多,就连平时一直潜水的同学也都出来回应了,各色表情包与梗齐飞。
谢逢并没有参与接龙。他按灭了手机屏幕,独自朝着教学楼走去。
上午阳光正好,谢逢敲开了一间办公室的门,发现里面空无一人。此刻的老师们大概都在校庆典礼现场。
他走到最里面的办公桌,根据桌子侧面贴着的名牌,确认了桌子主人的身份。
随后他从随身包里掏出了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以及一张手写的卡片,一起放在了桌上。
“请问你找谁?”一个清脆的女声从背后传来。
谢逢回过头,看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站在门口。依旧是温柔又英气的一张脸,只是比记忆中成熟了许多,更有了些教师的威严。
“谢逢?”女人看了他几秒,不确定地问道。
“郑老师。”谢逢的脸上露出两分笑意,轻淡却真心,“我是谢逢。我以为你去参加校庆典礼了。”
这正是他要找的人,他高中三年的班主任,郑老师。
郑老师走过来,显然十分激动欣喜,有些不敢置信地上下打量着他,问起他考了哪个大学,这些年过得怎样,又给他搬凳子坐。
“大四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创业项目,主要是关于AI大模型的。毕业后我就开了一家公司,前不久刚拿了融资......”谢逢简短地把自己上大学、创业的事情跟她说了一遍。
郑老师认认真真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到最后眼里竟然有些泪光:“老师真的没想到,你竟然能靠自己一路坚持下来,有今天这样的成绩。说实话,这么多年,老师最担心也最愧对的学生就是你。我总是在想,如果当年我再为你多据理力争一些,你是不是会少吃些苦,考上更好的大学,有更光明的未来.....”
“郑老师,您别这么说。”谢逢打断了她,注视着她的眼睛,“我今天来就是想对您说,高中时我最感谢的人就是您。”
他永远无法忘记,当初在那间令他窒息、令他想跟所有人同归于尽的校长办公室里,年轻的郑老师是如何挺身而出为他辩护。那时候她刚刚从师范大学毕业,自己都稚气未脱。在谢逢被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压得喘不过气时,她本可以隔岸观火,摘清自己,但她没有。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礼物你就拿回去吧。能看见你今天的样子,我就安心了,这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礼物。”郑老师把礼物盒推了回来,诚恳地说。
二人又来来回回地推让了半天。谢逢见她坚决拒绝,便也不再勉强,收回了那个装着女士腕表的盒子,只留下那张自己手写了数句话的卡片,然后走出了办公室。
下楼时,他与几位正要上楼的当年的同学擦肩而过。几个同学都认出了他,转头面面相觑,却都嗫嚅着没有开口,似乎是在迟疑着要不要跟他打招呼。
就在他们迟疑的两三秒之内,谢逢已经目不斜视地从他们的身边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