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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旧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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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点多,谢逢才从公司出来,开车回了公寓。如今他一人独居在一间大平层里,从客厅的落地窗看出去,能看见不远处繁华的江景。
房子很大,家具却少得可怜,冷清得很。主要是当初谢逢懒得多做布置,反正房子于他不过是个临时歇脚的容器,深夜归来,清晨又走。
他向来回家还要继续加班,今晚却格外疲惫,脑子乱得很,看文件时连着走神,只好合上电脑去洗澡。
临睡前他看了一眼手机,妈妈发来了消息,说新买了活鱼,刚好明天是周末,她会过来谢逢的公寓給他做顿饭。
谢逢回了一句“好”,放下了手机。
他睡得昏昏沉沉,还做了个梦。
那是高二上学期,期中考试成绩发下来的那天。
周世玉的成绩向来稳居中上游,这次却考砸了,年级排名往下掉了五十多名,只因这次他的数学考得格外烂。
在放学回家的车上,周世玉对着王叔和谢逢大放厥词:“我写最后一道大题时,刚好有只苍蝇一直在我面前飞,我忙着跟它作战来着,这才没答完那道题。不然我数学怎么会考那么低.......”
王叔自然是不懂这些学习上的事,只一味地呵呵笑,安慰着周世玉。而谢逢本来在安静地看着窗外的风景,耳边却一直被周世玉的话环绕着。听了半天,他实在没忍住,转过头对周世玉说:“最后那道题是超纲的,就算没有苍蝇,你大概也做不出来。而且那道题十三分,但你的数学比上次低了三十分,显然不止是那道题的问题。”
周世玉一下子梗住了,悻悻地闭了嘴。过了半分钟,他又往谢逢这边挪了一挪,拉住谢逢的手,眨了眨眼睛,笑眯眯地说:“是呀是呀,所以拜托你今晚来给我多讲讲,好不好?”
和谢逢冰凉而骨节分明的手不同,周世玉的手很暖和,像云或者棉花一样柔柔地包裹着谢逢的手。谢逢的手微微一缩,眼睛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前座的王叔。不过王叔忙着开车,并没什么反应。
“......”谢逢抿了抿嘴,没说话。周世玉的眼神温柔甜腻,却带着不容忽视的侵略性,如藤蔓般缠绕在他的脸上和身上。谢逢只能努力控制着自己呼吸的频率,让它不要产生变化。
他想把手从周世玉的手里抽出来,微微用了点力。不过周世玉拉他的手拉得很紧,没让他得逞。于是他也只好让周世玉一直拉着,直到车子进入周家的私家车库。
到了家门口,周世玉仍然在手舞足蹈地跟谢逢讲述着他是如何大战那只苍蝇,整个过程被他讲得惊险万分,刀光剑影。而谢逢则专心低头走路,只是时不时“嗯”一声。
保姆李姨过来开门,对周世玉说:“周先生说让你去书房一趟。”
周世玉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变成一个苦瓜。他有气无力地说:“我就知道,回来肯定要挨训的。”
说罢他深吸了一口气,视死如归地走上了二楼。谢逢则先去自己的房间放好了书包,然后洗了洗手,去了厨房。
晚饭时间快到了,谢若梅正在忙着备菜。厨房里的温度比外头高许多,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见谢逢推门进来,脸上短暂地露出了几分笑意:“小逢。”
“妈,今晚做什么?”谢逢走到料理台前,打量了一下台面上的东西,“你切菜,我帮你腌肉吧。”
“嗯,腌完肉再把人参泡上,太太最近又生病了,给她补一补身体。”
“好。”谢逢低下头,开始熟练地干活。
“小逢,我刚才听先生和太太说,你这次考了年级第二名。”谢若梅的语气里有些掩饰不住的开心。
谢若梅是单亲母亲,仅凭她在周家做保姆的收入,远远支付不起文海高中的昂贵学费。然而幸运的是,当初谢逢被录取时,学校与他签订了专项尖子生赞助协议:只要他每次大考都能进入年级前十名,就能享受学费全免。
“嗯,这次的数学和物理题目比较难,很多人都失手了。尤其是数学的最后一道大题,有点超纲,但我恰好做出来了。”谢逢的语气倒是很平静。他把姜丝、料酒、白胡椒粉都倒进装肉的碗里,然后搅拌起来。
“小玉倒是没考好,估计先生又要训他呢。”谢若梅摇了摇头。
谢逢的眼神动了一动:“是我的问题,有些知识点我之前没给他讲到。我今晚会再给他讲讲。”
“你也别有太大压力。先生都说了,让你到这里来给小玉补课,并不是要求小玉的成绩必须提高多少,只是希望他向你学习,养成好的学习习惯,别落下国内高考的科目。”谢若梅安抚他道。
谢逢沉默了一会,轻轻地摇了摇头:“不,周叔叔帮我办了学籍,我唯一能报答他的,也就是......给周世玉补课了。我不能不认真。”
晚饭时分,在周母的再三催促下,周父和周世玉迟迟地从二楼的书房出来了。周世玉耷拉着一张脸,显然是被训狠了。
谢若梅把饭菜端上餐桌,然后拉着谢逢回了自己的房间,吃刚才单独拨出来的饭菜。
周家一共七张嘴要吃饭,除了一家三口之外,另有司机王叔,谢若梅,另一位保姆李姨,以及谢逢。余下四人平时是不去餐厅一起吃饭的,都是回自己的房间吃。谢逢虽然有自己单独的卧室,但也常常去谢若梅的房间一起吃。
吃过饭,谢逢又去帮谢若梅洗碗,收拾厨房。把活都干完后,他走上楼去,敲开了周世玉的房门。
周世玉看起来不大高兴,关了门就要往他身上挂:“谢逢——我爸又骂我——”
谢逢见怪不怪地避开了周世玉要像八爪鱼一样黏上来的攻势,把房间里的另一张凳子搬到了书桌前,坐下来开始看周世玉的卷子:“你在椭圆曲线这方面不太熟练。我再给你讲一遍,然后找几道类似的题来练。”
说着谢逢便打开书和笔记,给周世玉讲起来。周世玉起初还认真地听着,但没过一会就开始耍无赖:“哎呀我脑袋疼,你陪我打会游戏吧。”
谢逢看着周世玉。后者趴在桌上,脸蛋饱满红润,一双眼睛迷迷蒙蒙地眯着,睫毛漆黑,鼻尖光洁,嘴唇嫣红,笑起来露出俏皮的小虎牙。有一种清楚地知道自己漂亮到令人无法拒绝,所以肆无忌惮地调戏人的张扬。
“......周世玉。”谢逢定了定心神,语气沉了下来,“学习是你自己的事。”
“知道了,你怎么跟我们班主任一样。”周世玉撇了撇嘴,“学那么精益求精干什么,反正我只要通过学业水平考试就好了呀,美国的大学入学考试又不考这些。我现在一边学AP一边学这些,还要去那么多社团,我真的特别累,哪一科稍微没考好就要被我爸骂,我晚上都睡不着觉......”
饶是谢逢知道周世玉向来喜欢在撒娇时夸大其词,可是此刻他看着周世玉一张脸皱巴巴的样子,也实在说不出什么重话。
谢逢再开口时,语气已经软了几分:“行了,至少先把这道题听完。”
周世玉立刻心满意足地笑起来。他支棱起身体,往谢逢身上贴,像块黏软的牛皮糖:“就知道还是你对我好......”
两个人胳膊贴着胳膊,谢逢不由得捏紧了手中的笔。他偏过头去,看见周世玉的笑容逐渐暧昧起来,心中警铃大作。
果然,下一秒,周世玉旧事重提:“你对我这么好,跟谈恋爱有什么区别?我觉得我们之间只差一个名分了呀。”
说话间,周世玉的手偷偷摸上了谢逢的手,手指灵巧而狡猾,尝试着跟谢逢十指相扣。
谢逢面不改色,却觉得被周世玉触碰到的地方又热又痒,像过敏,像有千百只蚂蚁在爬。周世玉放低了声音,凑近了他的耳边,像童话里用声音蛊惑人心的妖精:“就当我男朋友吧,好不好?”
“刺啦”一声响,是椅子腿与地板剧烈摩擦的声音。谢逢甩开了周世玉的手,站了起来,呼吸有些乱,声音却很生气:“......你不想学习就算了,别拿我寻开心。”
“我没有......”周世玉的一双眼睛瞪得很大很圆,有些无辜地看着谢逢。
谢逢沉着脸,不理会周世玉的阻拦,三两下就收拾好自己的课本和笔记,匆匆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直到关上自己的房间门的那一刻,他才重重地深呼吸了一次,有些烦躁地把书本都丢在了床上,揉了揉自己的脸。
他本能地对周世玉感到恼怒。周世玉是确定要出国读书的人,周世玉自己明明就清楚这一点。既然如此,为什么还口口声声说着喜欢自己,想和自己谈恋爱?
只谈一年多的恋爱?等谈到腻歪了,刚好高中也毕业了,可以出国去迎接新生活了。按照周世玉那个做什么都三分钟热度的性格,谢逢毫不怀疑,他就是这么想的。
谢逢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喜欢过谁。但他想,如果喜欢一个人,就应该想着如何跟对方一起走得长远一些......而不是从一开始,就只是短期的“玩玩而已”。
每次想到这些,他的心口都有些酸酸麻麻的刺痛。
睡觉之前,谢逢正在书桌前做题,听见门轻轻地响了好多下。他知道是谁来了,也不回应,只是绷着脸,笔尖顿在纸上,洇出一个巨大的墨点。
过了一会,门吱吱呀呀地开了,周世玉鬼鬼祟祟地溜了进来。他凑到谢逢身边,露出一副真心又可怜的表情:“对不起嘛,我不应该打岔,不应该不认真学习的。”
谢逢没搭理他,心里有点闷闷的:自己生气的根本就不是这件事。周世玉是该道歉,但他道歉的方向错了。
周世玉永远只会谈这种不痛不痒的小事,永远在避重就轻。可惜谢逢不是任人糊弄的傻子,不能够被他看似真心的花言巧语欺骗。
可是他就算再不信,又能怎么样。既然在这里寄人篱下,就要尽心尽力地做好少爷的漂亮玩具,怠慢不得。
于是谢逢敷衍地说:“没事,我已经不生气了。”
“又敷衍我。”虽然得到了谢逢的回答,但周世玉看起来并没有比刚才开心。他低下头,小声地嘟囔着。
那你倒是做点不让我觉得敷衍的事啊。谢逢心下无语。他看了看表,快十二点了,到了睡觉的时间,于是便撵周世玉去洗漱。
两个人的房间都配了独立卫生间,但周世玉偏偏要拿着牙刷跑来谢逢的卫生间刷牙洗脸。在哗啦啦的水声里,谢逢做着题,心思却乱如一团麻,一道不算太难的题此刻怎么写也写不下去了。
他犹豫了很久,还是张了嘴,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冲着卫生间里的人说:“......我又不能跟你出国。”
水声停了。周世玉的声音传过来:“什么?”
“没什么。”谢逢低下了头,心说自己真是被气傻了。他试图重新把注意力凝结在面前的题目上。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然后周世玉又开了口:“逗你玩的,其实我听清了。我可以每个月坐飞机回国来看你呀,来回不过二十几个小时而已。”
谢逢愕然,一时间几乎反应不过来。半晌,他回过神,被气得笑出声来。
每个月?坐飞机?回国?这个人真的考虑过这件事的可行性吗?
谢逢对周世玉那所谓的“喜欢”毫无信心。他根本不相信周世玉愿意每个月忍受二三十个小时的长途飞行......只为了见自己。他不相信周世玉会为了任何人付出这些。
于是,当周世玉从卫生间出来时,看到的又是一个连正眼也不给他的谢逢了。
“我要睡了,请你出去。”谢逢一边铺床一边说。
周世玉几番撒娇无果,也只好出去了,临走时还不忘丢下一句“又怎么了”,并没留意到身后的谢逢那阴云密布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