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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童谣 ...

  •   四年后。

      一年一度的资质选拔日即将来临,响水村村里一片热闹,尤其是女儿被选上的人家,家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只是这热闹和阿玫无关,她早早就被稳婆带出村去了。

      整个响水村七十多户人家,只有七个女孩进了学院,这还有两个是去年险险擦线进去的,如果进入学院没能提升资质,随时都有被学院退学的可能。

      女儿适龄的人家纷纷聚到这七个女孩的家里,送礼聊天沾沾喜气,期盼自家女儿也有这份幸运。

      说是七个女孩,实则只有六户人家。

      柯家两个女儿都进了学院,这在十里八乡都是头一份,柯老头柯老太太四年前便定居城中,每到选拔日前后却还是回到村中。

      不为别的,单众人脸上的艳羡和恭维便让两人快活得像在云端。

      两人端坐上首,锦衣华美,一副城中老爷夫人的做派,模样仿佛年轻好几岁,和周围人格格不入。

      柯老头现下比起四年前东施效颦的局促模样,更多了几分从容和自得:“诸位谬赞,保不齐今年的选拔一门双花,谁家两个女儿都选上了,便到我登门祝贺了。”

      众人恭维地笑,一人却突兀呛声:“选上两个才去,只选上一个还不配你登门了?”

      众人闻言望去,却见是柯老头的死对头。

      今日来的人多,一时不察竟没发现他也在,柯老头瞬间黑了脸:“你来干什么?”

      “你管我来干什么?”这人是个无赖,柯老头从前便是因与他耍无赖而结下梁子,偏此人又记仇,此后能让柯老头不顺心的事情他都要来插一脚。

      他眼睛咕噜噜转,最后仰头做恍然大悟状:“也对!听说你还有个小孙女是个哑巴,也难怪人家不选上两个女儿进学院你就不登门,只选上一个怕扛不住她身上的神厌之气吧?”

      此人语气颇为幸灾乐祸,偏柯老头无法反驳。

      自从三孙女玫娘出生便是个哑巴的消息传出去后,也不知是哪儿传来的谣言,说她遭了神的厌弃,谣言愈演愈烈,柯老头远在城中都有所耳闻。

      谣言无根无据,传得轻松,想要辟谣又会牵扯出家中旧事,最后无法只能等谣言慢慢平息。

      过了三四年好不容易没人提起此事,至少没当他面提,这人又来触他霉头,柯老头气得瞪圆了眼:“滚出去!再胡说八道当心我动手把你打出去!”

      此人见柯老头气成这般模样,心满意足,也不多留。

      气氛到了这儿,再留下来也不见得能讨到什么好,几个人打头告辞,剩下的人便也一窝蜂离开了。

      柯老头阴沉着脸,只觉众人离开都是忌讳传言中三孙女被神厌弃。

      柯老太太走过来搀着他,开口道:“那泼皮无赖见不得你好才乱说,别气坏了身体。”

      他拂开柯老太太的手:“玫娘呢?”

      “她师傅带着出门了,找她干什么?”

      这话却不是柯老太太接的,温娘木着脸在门口瞧着两人。

      自四年前的事过后,温娘便这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态度对他们,大夏人讲究孝道,柯老头更是典型的大家长,对温娘这般态度颇为不满,却不得不忍耐。

      若是温娘鱼死网破把事情捅出去了,柯家才真正成了众人眼中的笑话。

      但这不代表柯老头就愿意搭理她,于是瞪着温娘不说话。

      柯老太太见状,打圆场回了句没什么。

      却道稳婆背着背篓,一手牵着阿玫已经出了村。

      四岁的阿玫才到人小腿高,面色白白净净,眉眼灵动,眼瞳微微泛蓝。

      小小的手掌抓着稳婆两根手指,阿玫盯着稳婆的脚步,走一步迈一步,跟得吃力。

      稳婆察觉手上传来的力道,低头一看,小家伙学着她走呢,不过步子小,跟得也摇摇摆摆,像只小鸭子。

      她也不阻止,走起小碎步,阿玫跟得就很顺畅了。

      到了山下的缓坡,远远就瞧见几个大人弯着腰在地里劳作着,周围散着十几个小孩,大一点的跟着割草,小一点的孩子聚在一堆玩。

      见稳婆带着阿玫来了,小孩子们就甜甜地叫阿婆。

      近处的大人们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稳婆,这是要上山呢?”

      “是,去采些草药,劳你们照看一下我小徒弟了。”

      “当然可以,前些日子多亏你,现在我身子利索多了。”

      村里也是有大夫的,稳婆除了给人接生,也会看点小病,有些病尤其是女人病不方便找大夫,找稳婆就能治,所以这点忙大人们自然乐意帮。

      稳婆知晓他们的心思,也放心将阿玫给他们照看。

      稳婆把小家伙放到树底下一处阴凉地,从背篓里拿了东西,给阿玫带上驱虫的小药包,又在周围撒了防虫蛇的粉末。

      稳婆迎着阿玫沉静的目光叮嘱她乖乖呆在这儿,自己去去就回,这才起身朝山上走去。

      稳婆走得很快,生怕自己改主意。小家伙总是在她做各种事的时候安安静静看着她,乖巧的模样稳婆看到就舍不得离开了。

      走到山头对面,稳婆才敢回头望一下。

      远远望去,人影成了一个小点,稳婆勉强看清。

      阿玫乖乖呆在树下,小男孩小女孩们不知何时聚了过来将阿玫围在中间围成了一个圈,转着圈圈好像在唱歌。

      稳婆欣慰地笑,没想到小家伙在小孩里面还挺受欢迎的。

      阿玫未免还是瘦小了些,比同龄人矮了小半个头。

      温娘怀她时受了刺激,孕期饮食更是有一顿没一顿的,娘胎里带的弱症没那么好补回来。

      四年前柯老太太为了让她留下来照顾温娘母女,提出的条件便是让阿玫以后给她做学徒,当然还是要温娘同意。

      稳婆当时便心动了,别看十里八乡就她一个能治病的稳婆,大家面上看着也都尊敬她,可到了稳婆想收个徒弟时,这才明白大家心里还是看不起这份职业的。

      阿玫生下来温娘就不闻不问,稳婆问她意见时温娘态度随意,其他柯家人更是很少回来,阿玫算是她拉扯大的。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她这辈子无儿无女,是把阿玫当女儿看待的。

      小孩童稚的歌声乘着山风传来,稳婆面上的欣慰逐渐消失。

      “哑巴阿玫喇叭花,围着哑巴吹喇叭,呜呜!

      轮到阿玫吹喇叭,阿玫吹不了喇叭。

      为什么吹不了?因为——

      阿玫是哑巴!”

      最后一句如同一击重锤捶在稳婆心口,叫她顷刻间气血逆流,甩下身上的背篓便拔足狂奔!

      阿玫被围在小孩圈圈里,却是懵懵懂懂。

      她不懂这些歌词的意思,见大家围着她笑,她便也跟着笑。

      小孩们见她笑得和往常一样傻乎乎的,笑得更放肆了。

      有个小女孩看见阿玫漂亮整洁的蓝色衣裙,暗暗扯了扯自己身上发白的旧衣裙,嫉妒地咬了咬唇。

      这是姐姐穿不上然后给她的,她那天看到阿玫有新衣裙,便找母亲闹,哑巴有新衣裙她也要。

      母亲一把拔起地里的菜甩了甩,冷笑一声,说哑巴家发达了也不见帮衬一下乡里乡亲,我倒是想给你,也不见得有。

      小女孩哭成一团,原本只是和大家随便闹一闹阿玫罢了,那天之后她便看不惯阿玫了。

      现下又勾起她的回忆,小女孩停下转圈的动作,上前扯了扯阿玫的衣带:“你的衣裙其实也不怎么好看嘛。”

      阿玫说不了话,也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就点点头。

      “你!”见阿玫一点也不生气,小女孩不高兴了。

      “哦哟!”其他小孩也起哄了。

      小女孩眼珠子向周围打量了一圈,招呼蹲在一旁背对着大家的小孩过来。

      小孩没反应,小女孩又大声道:“鼻涕小鬼,我叫你呢!”

      小孩转过身来,手里抓着个栩栩如生的草编蚂蚱,鼻子下方挂着的鼻涕荡了荡:“在叫我吗?”

      声音闷闷的,有些憨气。

      因为总是流鼻涕,其他小孩很少带他玩,所以小女孩叫他让他有些惊讶。

      “就是你,”小女孩看到他的鼻涕有些嫌恶的移开视线,“你过来。”

      鼻涕小孩跑过来,有些期待:“你们要带我玩吗?”

      “对,只要你把鼻涕擦干净我们就和你玩。”小女孩顺着他的话说。

      “可是……可是……”小男孩左右看了两圈,最后心一横,袖子往下一撸就要往脸上擦。

      “谁让你用袖子擦了?恶心死了。用她的衣服擦,擦干净了你就可以和我们玩。”小女孩指着阿玫。

      “我不……奶奶说不能把鼻涕弄到衣服上的……”

      出乎小女孩的意料,鼻涕小孩居然拒绝了,她恶声恶气:“你到底还想不想和我们玩了?”

      鼻涕小孩站着不动,其他小孩就和小女孩一起盯着他,他有些害怕,嘴巴一张就要哭,一只小小的手伸了过来。

      却是阿玫解下了衣带,给鼻涕小孩擦鼻涕。

      阿玫个子比鼻涕小孩矮了好些,仰起头踮着脚看他,眼底蓝色星光闪烁。

      鼻涕小孩只觉得被触碰到的地方一阵清凉,鼻子的闷滞感消失。

      等阿玫的手离开,小孩摸摸鼻子,干干净净,没有流出新的鼻涕,他新奇的眨了眨眼。

      小女孩看到阿玫这么做,气不打一处来:“谁让你给他擦了?”

      阿玫懵懵的,可是刚才不是要拿她的衣服帮哥哥擦鼻涕吗?

      见状小女孩更气,一把推到阿玫,阿玫倒坐在地,手里的衣带也落在地上。

      稳婆紧赶慢赶还是迟了,见小家伙被人推倒,几步冲上前将阿玫抱在怀里:“你们这是干什么?”

      稳婆一路跑来气息尚未喘匀,偏气势又足活像猛虎咆哮,刚做完坏事的小孩们心虚,准备跑开。

      “都给我站在这儿,谁跑了我找谁家大人去。”稳婆声音冷冰冰的,小孩们被吓得抱成一团,还没打就招了。

      “是阿佳带头的!”

      “对!就是她!”

      “她老欺负哑——阿玫。”

      “她刚才还欺负小鼻涕!”

      小孩们指着小女孩,七嘴八舌把错都推给了她。

      小女孩,也就是阿佳,见大家都指着她,一脸不可置信。

      稳婆心疼地查看阿玫的情况,发现除了衣服蹭了点泥,这才松了口气。

      一旁在地里劳作的大人们见稳婆呵斥小孩,小孩们又被吼得跟鹌鹑似的,这才姗姗来迟:“稳婆你这是干什么?小孩子玩闹而已!”

      稳婆冷眼瞧着他们,半晌不说话。

      这下倒是有人红了脸,心虚了。

      “你不是就让我们照看一下,这小孩难道不是还好好呆在这儿吗?”

      “是啊,我家小孩跟她玩呢,还帮忙看着不让她乱跑。”

      “就是就是。”

      稳婆知道再多说也无益,笑笑说:“那就多谢你们刚才的照看,我才记起来阿玫也是时候该学着认药草了,接下来不劳烦你们了,我带着阿玫上山去了。”

      “这么小就跟着上山,能认得东西吗?”有大人问。

      毕竟稳婆怀里的小孩虽然四岁了,但实际看起来才两三岁的样子。

      听到这话,稳婆笑笑:“别看这孩子小,学得可快了,书上的药草可都记得七七八八,接下来准备带她去学采药。”

      “是么?这么厉害!”

      “等过几年是不是就能给人看病了?”

      “也算是继承稳婆的衣钵了啊。”

      目的达到,稳婆也不再和众人多说,道别后就抱着阿玫走向上山的路。

      虽然话是这么说,阿玫也确实认得了许多药草,稳婆却没打算让阿玫现在就学采药,小胳膊小腿能做什么?

      刚才只是说来唬唬那些人罢了。

      让他们晓得阿玫有学医的本事,以后对阿玫虽说轻视,但至少明面上不敢太过猖狂,毕竟谁也说不准以后会不会有求到阿玫帮忙的时候。

      阿玫搂上稳婆的脖子,摸了摸她红红的眼睛,软软的小手像云一样。

      稳婆将阿玫放在地上,摸着她的脸蛋,对上阿玫懵懂的眼神后还是没忍住,抱着她呜咽起来。

      以后她不在了这小家伙可怎么办啊?

      柯家人没一个待见她,亲娘也不闻不问,村里人又对她这样。

      她都四十多了,能陪小家伙多久?

      十年?二十年?

      等她走了,小家伙又是一个人了……

      稳婆想到这儿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哭都不哭,谁要是欺负你了我都不知道……”

      稳婆抱紧了阿玫,阿玫学着她的动作,小手也紧紧抱着稳婆埋在她肩膀的头。

      阿婆湿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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