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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引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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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程蔚然睡眼惺忪地登录账号，看到满屏的红点，他眯了眯眼睛，点开后草草看了两眼，确认目前没有特别出格的言论，他便放下心来。
“吴三丁 猥///亵”的词条已经登上本地热搜榜单，至少在槐大里，不会有人不知道这则新闻了，但一整个上午，无论哪个专业，无论是专业课，还是公共课，从老师到学生，都对此事缄口不言，仿佛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不管网络上如何议论纷纷，现实中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噤若寒蝉。
这大概就是拟态环境与现实世界的鲜明对照，匿名之下，人们无所谓正义，也不在乎事实，只是肆无忌惮地宣泄情绪，但在现实中，每个人都只有一副皮囊，一个身份，意识与躯壳无法剥离，每一个细小的行为都深刻地烙印在生命的长卷之中，永远不会被抹去，人生是一个无法注销的账号。
“完美受害者”是谬论，但道德高地是没有门槛的，即便是做正确的事，很多人也是有后顾之忧的。
中午，程蔚然终于收到开学前谈的一个项目的反馈，对方是某IP运营公司的BD。
程蔚然大一的时候在槐市博物馆当过一个暑假的志愿者，在一次活动上认识了这个人，今年该公司和槐市博物馆达成合作，自然就想到了程蔚然。
程蔚然和槐博项目的负责人添加了好友，对方就打了语音通话过来，问程蔚然下午是否有时间开一个简短的线上会议，但程蔚然今日满课，于是就改定在了明天下午。
通话结束后，对方又给程蔚然发了一连串的文件，让程蔚然先自行了解一下需求。
还没等接收完全部文件，就看到班级群里弹出新的通知——下午下课后全系到阶梯教室开会。
于是程蔚然切到许照的对话框：【今天晚上系里开会，不能跟你吃晚饭了。】
许照发送了一个小狗叼着空碗的表情包，又说：【收到。】
下午四节专业课全都是公共关系学，理论课，不需要电脑，于是程蔚然回到宿舍，把电脑换成平板，打算趁着无聊的理论课看一下甲方发来的文件。
公共关系课上，老师恰好讲到危机公关，就听到角落里不知是谁鼻息喷出一声冷笑，老师讲课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紧接着教室里鸦雀无声，静得犹如幽灵从上空飘过。
教室前方屏幕上的课件里展示着各种各样的公关案例，成功与失败皆有，老师站在那里对案例进行详细且专业的分析，就像博物馆里的讲解员在介绍千百年前的文物。
但，吴钩是砍不断网线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下午程蔚然莫名其妙地感到浮躁，听不进去课，也看不进去甲方发来的策略单，于是他硬着头皮打开了社交平台，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下。
大数据会读心术似的，一打开就看到吴三丁事件已经跨平台传播了，而且热度很高。
而“校林狭记”这个账号也已经作为新闻源被标注了出来。
不过舆论仍是那样，从吴三丁到学术圈，从个人修养到体制机制，无不成为大众痛骂的对象。
除了出现了舆论搭车的现象，还没有别的新鲜内容值得重点关注。
程蔚然有些失落，又有点儿庆幸地退出了界面。
课间，程蔚然到楼下的自动贩卖机买水，听到两个同学商量着逃掉一会儿的大会，才想起全系开会的事。
为了抚平焦躁的情绪，程蔚然一下午就像避世似的，埋头苦读公共关系学的专业书，恨不得每个字都能背下来，看累了书，就又整理了一下这个学期工作室需要完成的工作，多做了一个月的媒介排期，想了几个新的选题，还随手写了两篇推送，总之就是零七八碎的活儿每样都干点儿，差点儿把开会的事彻底忘掉。
这时他才反应过来，这个关头，新闻传播系要开会，就算不是专门为了吴三丁的舆情开的，也必然逃不开这个话题。
陆成洲趴桌子上睡了两节课，严松一开始在打游戏，后来就是戴着单只耳机刷视频。
理论课本就无聊，以往十分热衷于提问的老师，今天也难得地很少与学生产生互动。
没了被难题穷追猛打的紧迫感，以及因为吊桥效应而对同桌产生的惺惺相惜之情，一下午的专业课都像烂尾楼里的一个关不上闸的破自来水管。
陆成洲睡得发懵，但还是被程蔚然和严松拉到了阶梯教室，叶飒和室友坐在他们仨的前一排，叶飒坐在靠过道的位置。
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多，人声越来越嘈杂，距离会议开始的时间也越来越近，就好像逐渐推到了某个临界点一样，人群中突然有人提起了吴三丁事件，讨论的声音也逐渐从一个点，扩散至一个面，从窃窃私语到突然有人喊了一声：“他就该被阉掉！”这句话就像在波峰上点了一个点。
此话一出，场面又如同到了另一个临界点，大家瞬间又转换了话题。
不一会儿，魏老师走上讲台，随即全场安静下来。
叶飒也停下正在打字的手，抬起头看向讲台，不到两分钟，叶飒觉得都是废话，就又低下头，继续在聊天界面你来我往。
起承转合，讲台上那个人的声音终于再次引起叶飒的注意。
教室前方一句“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轻飘飘地出口，就听到后排传来“砰——”地一声，叶飒从后门摔门而出。
全场的目光都被这声巨响吸引过来，同时还有不知是谁脱口而出的脏话。
台上的人见状呵斥道：“怎么回事！哪个班的！刚出去的那个学生是哪个班的！班长在不在！”
但是没有人回答他。
严松和程蔚然对视了一眼，就立刻追了出去。
“这又是哪个班的？在座的班长都看一下是不是自己班的，是的话散会后报给我。”台上那位严重脱发的中年男人火冒三丈，稀疏的发丝看起来都有些卷曲了，甚至要随着高温蒸发掉几根。
台下的人仍然冷处理，只想捱过这场闹剧。
程蔚然一手撑着太阳穴，另一只手放在桌面上，握成拳，悄悄攥紧。
散会后，直到程蔚然走出教学楼，才打开手机，停止录音。
一旁的陆成洲的手挎上了程蔚然的臂弯，低声说：“你别冲动。”
程蔚然深呼一口气说：“我知道。”
严松追出去的时候，看到叶飒往人工湖的方向去了，就紧追了两步，然后见她沿着某一段湖边不停地折返走，走了一会儿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双手抱臂，目视前方，一动不动。
看到叶飒没有一怒之下做出冲动的事，严松松了一口气，就离开了湖边。
暖色的晚霞笼罩在静得令人生寒的湖面上，水面如镜，照出一方天地。
叶飒手机连续震动，一看是骆桑发来的消息，看了几秒，她猛然站起来，正要打字回复的手指换了个方向点击了语音通话。
“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叶飒怒吼。
“哎呀，你别那么激动嘛。”一接通电话，骆桑就被电话另一端的声音吓了一跳。
“你要我怎么平静？”叶飒听到对方不以为意的态度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是不是早就提醒过你不要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你怎么答应我的？”
“是是是，我说了不会耽误工作，但是这也不算耽误工作吧，我只是换了一个地方工作而已。”
“这叫换地方工作吗？你是彻底换了一个人生！”
“但是人哪有一成不变的，对吧，之前那个工作我也不能保证能干一辈子啊。”骆桑觉得当务之急是平息叶飒的怒火。
“那你从小到大努力学习，又费这么大劲考研，一次不成又考一次，这么多年是为什么呢？你好不容易转正了，在槐市稳定了，你也说过，之后你调到总部的可能性很大，现在就这么前功尽弃了？”叶飒深呼吸，让自己的大脑灌入一些氧气，坐回椅子上，继续说，“你要是只想和他回小城市苟且，当初连大学都不必上。”
“哪有那么夸张，”骆桑的语气稍显心虚，“不至于苟且，虽然赚得没有那么多吧，但是很稳定，也不会像我之前那么忙那么累，还能有时间做点儿别的事。”
叶飒冷哼一声，然后阴阳怪气道：“你所谓的别的事，该不会就是在家相夫教子，给人家当一辈子免费保姆吧！”
“你别那么悲观嘛。”
“我这叫客观！”
“那你说我还能怎么办嘛，槐市的房子多贵啊，就算买房子也只够我们两个人住的，他父母年纪大了，又离得那么远，他肯定是要回老家的，那我又想跟他在一起，长期异地肯定会出问题的。”骆桑说着说着就有点儿着急，她不知道为什么叶飒不能改改这种无法静下来好好沟通的暴脾气。
“哇塞，”叶飒突然笑了，“你真行啊，你可真行啊！长这么大我才知道你的大脑毫无摩擦力啊！”
对面一阵沉默。
叶飒咽下一些更难听的话，转而继续说：“既然如此，以后你的事我都不管了，你多积极乐观啊，你的选择多正确啊，你能看到光明的前途，我只能看见曲折的道路，那你就不要再问我了！”没等对方回答，就挂了电话。
叶飒坐在那里闭了会儿眼，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夕阳已经完全落下。
许照得知程蔚然不能陪自己吃晚饭之后，也直接把晚饭抛之脑后，等他终于想起来这茬儿，食堂已经没有什么菜了，于是他从烘焙区买了几个面包，给程蔚然发消息说了一声，就直接去了程蔚然的宿舍。
许照把装着各式各样面包的大袋子往桌子上一放，拽过旁边的椅子，坐在了程蔚然旁边，说：“我一猜你就没吃饭。”
“刚要跟他们一起点外卖，就看到你发的消息了，”程蔚然扒开袋子往里一看，“你这是把今天食堂做的每样都买了？”
陆成洲闻声凑过来：“咱们学校食堂的烘焙真的这么好吃吗？我还没买过。”
许照指了指旁边袋子里的面包说：“尝尝？”
程蔚然正要拿起那袋面包让陆成洲自己挑。
陆成洲连忙摆手，眼珠子在许照和程蔚然之间打了个乒乓球，识趣地说：“不了不了，我就看看，明天我自己去买吧，现在得留着肚子吃我的外卖呢。”边说边倒退着撤出了二人的视线范围。
程蔚然坐在吊椅上晃了几下，然后歪着头问许照：“你们今天在实验室呆到这么晚啊？”
“不是实验室，是图书馆。”许照随手翻了翻程蔚然桌子上的专业书，翻了几页又撇着嘴合上了。
“难得啊。”程蔚然知道许照一看字多的东西就烦，高中的时候经常因为没背书罚抄，所以听说他选了理科，也觉得是情理之中，后来许照还向程蔚然吐槽凭什么有文科数学，没有理科语文，他实在不想背那些拗口的文言文。
许照接着说：“自然辩证法，你们学过没？”
程蔚然摇摇头，心想辩证法倒是学过，自然辩证法他还是第一次听说，接着问道：“那你看出什么名堂了吗？”
“那当然……”许照咽下口中的食物，接着说“是没有的，明明都是中文，明明每个字都认识，但是放在一起就十分陌生，于是我就和书面面相觑了一下午。”
程蔚然想到自己专业书里连着两行字都没见到一个标点符号的中文长难句，十分理解许照就算看书也看不明白的处境，然后说：“看了一下午诶！你没和周公面面相觑，也算有所成就了，值得载入史册！”
“世兄谬赞，实不敢当。”
两人一来一回地说一些不用经过大脑的废话，让程蔚然紧绷的神经得到了放松。
是夜，已经熄了灯躺在床上的程蔚然倏地睁开眼睛，拿起手机，搜索“自然辩证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