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对立统一 ...
-
程蔚然洗了把脸,出来听到厨房有动静,过去一看,许照正拿着裱花袋,弯着腰挤曲奇。
“好香啊。”程蔚然自动吸附到许照的右边。
“还没烤呢。”许照笑盈盈地看向程蔚然。
“那也香。”程蔚然没看许照,转身给自己倒了一杯开水,又拿了个茶包泡进去,“怎么突然想做曲奇?”
“趁你睡着的时候打发时间,没想到你醒得比我预计的早,”许照挤了一块形状很正的曲奇,“好看吧。”
“嗯,好看。”
程蔚然推开露台的门,把一个双人懒人沙发从室内挪到室外,然后整个人陷进沙发里,把茶杯放在沙发旁边的地上等待晾凉,再把整个人铺开,两条腿向前舒展,仿佛能无限延伸,上半身就像没有脊椎一样,随着沙发的形状靠在那里。
许照把烤盘推入烤箱,定好时间,就挤到程蔚然身边。
城市的夜空看不到什么星星,所谓欣赏夜景也只不过是对着一片漆黑的夜空放松大脑而已。
瘫着瘫着,程蔚然的颈椎仿佛也要消失,他活动了一下脖子,眼睛仍然盯着那片找不到对焦物的天空,说:“我上高三以后,咱们就没见过面了。”
然后就听到身边传来一声闷闷的:“嗯。”
程蔚然接着问:“那你觉得现在的我有变化吗?”
许照转过脸,看着程蔚然,看了几秒钟,一本正经地说:“没有啊,还和以前一样,报到那天我一眼就认出你来了。”
程蔚然瞟了一样许照,送给他一个轻微的白眼。
“好,好,那我好好说,”许照笑道,然后调整了一下姿势,“变不变的,怎么说呢,人哪有一直一成不变的,运动是绝对的,对吧,你看,这句话我还记着呢,任何事物的发展都是这样的,自己控制不住的。”
程蔚然拿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品了品许照那番话,回道:“是啊,控制不住的。”
“就拿我们做实验来说吧,什么条件都没变,但每次实验结果都有细微差别,有的也不是很细微……反正就是我做不出两次一模一样结果的实验,同一条件下,同时同地其他组的实验结果也和我们不一样,能控制的变量我都控制了,剩下的就是我控制不住的,或者是我察觉不到的东西,那确实没有办法,结果就这样,再来一次也未必能如我所料。”
许照接着说:“所以……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问,但我觉得你没变。高中那会儿我没想过,也想不到你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但现在看来,你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什么样?”
“就是现在这样。”许照转过头,用目光描摹程蔚然的眉骨、鼻梁……
程蔚然仿佛感受到灼烧,也看向许照,他甚至都还没来得及看清那双比今晚的夜空还要幽深的眼睛,就听到许照用一种能融化万物的语气说:“别担心。”
程蔚然顿觉眼眶发酸,于是他恢复到仰卧的姿势,快速的眨了几下眼睛。
烤曲奇的香气幽幽地从室内飘散出来。
“好香啊,”程蔚然闭着眼睛,感受着香气带来的温暖,同时困意也席卷而来,“你今晚住这里吧。”
“嗯。”
程蔚然把懒人沙发挪回室内,许照拿起地上的茶杯,跟在他身后进屋,然后关好露台门。
程蔚然指了指客房:“可以直接用,需要什么跟我说。”说罢,打了个巨大的哈欠。
许照手里拿着茶杯,饶有兴致地看完这场巨大的哈欠,又想起高中时每天早上程蔚然睡眼惺忪的样子,嘴角不住上翘,说:“好,你先去睡吧,我把曲奇拿出来就睡。”
“晚安。”程蔚然丝滑进入卧室。
许照看着卧室门被关上,不假思索地喝了一口手中的那半杯茶,喝完愣了一瞬,过后又仔细回味了一下口中残余的茶香,很小声地说了一句:“好香啊。”
几天后,槐大就“吴三丁事件”发布通报——给予“双开”处分并撤销教师资格,并对相关教职工进行约谈,同时将高度重视受害者的身心健康。
此事落听,校园内的氛围恢复了往日的色彩。
一直压在程蔚然心脏上的巨石也终于移开,只残留轻微的胸闷。
蓝青工作室里,程蔚然正式向大家介绍了林隽。
林隽和在场的每一位成员都打过招呼后,大家就开始随意地聊天。
一个广告学的学妹说起这学期新开的文案课的老师:“他说我们可以去谈个恋爱,没谈过恋爱,怎么写得出情人节文案呢,至少要有个经验。”
另一位同学问:“哪个老师啊?”
“雀……雀巢?”学妹五官拧成一团,努力回想这位还没见过几次面的老师的名字。
“还有叫这名字的呢?”
“你说的该不会是……魏权吧……”更远处有位同学接了话。
叶飒听到这个名字,猛地回过头来看向这几个人,说:“他啊?他还能说出这话呢?”
“啊对,是魏权,味全嘛,我还特意记了谐音,没想到还是弄混了哈哈哈哈……”学妹笑道。
“我觉得根本没用,”一个大二广告学的学生语气笃定地说,“谈了恋爱就幻灭了,还是没谈过恋爱的人更容易写出动人的爱情故事,毕竟想象空间大嘛,不要让现实玷污了你的灵气啊,年轻人!”
此时又有人被吸引到这场讨论里:“换个角度想,你也是学广告的,情话张口就来,提笔就写,情人节的活动策划也是极尽浪漫,等到自己谈恋爱的时候就会想,这些东西其实都是可以演出来的,对方说再多情话,你也会觉得是一种话术,这恋爱根本谈不下去。”
“确实,你说你写文案的时候不走心吗?也是走心的对吧,毕竟你要绞尽脑汁地给产品赋魅,在那个瞬间,或许是短暂地‘爱’过这个产品的,但你不会真的爱上它,更不可能爱上甲方,其实我觉得有时候这个工作就和演员差不多,这只是一种代入,是虚构的情感。”
“我谈过恋爱,”一个女生说,“当时我确实疑惑过,我是真的喜欢他,还是在演喜欢他,或者他也在演,因为我说过太多次虚假的喜欢了,我可以轻而易举的‘喜欢’某个东西。”
“所以,谈恋爱真的对我的创作没有帮助吗?”那位学妹把逐渐跑偏的话题拉回原点。
“那你就得吃点儿爱情的苦了,孩子。”
程蔚然将他们的对话听了满耳,但表面上不置可否。
他等林隽在创业中心的系统里录入好自己的信息,就一起离开了学校,去了林隽堂哥新开的民谣酒馆。
酒馆坐落在具有百年历史的建筑群里,酒馆本身是一间面积不算大、门面有些潦草的小平房,与旁边的小洋楼比,就相形见绌了。
但进入酒馆内部却是别有洞天。
内里装潢兼顾复古与现代、玄幻与写实,就像是开在时空缝隙中的驿站。
程蔚然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林隽的堂哥,程蔚然内心感叹不愧是一家人。
堂哥的穿衣风格和林隽有异曲同工之妙,就像赛博朋克版的《货郎图》中的货郎。
林哥浑身上下八百道弯地扭到程蔚然和林隽面前,一手勾着林隽的脖子,将瘦弱的林隽钳制在自己胸前,然后看了一眼程蔚然,又用一种十分疑惑的目光看着林隽。
林隽连忙摆摆手,然后一个神龙摆尾,脱离了林哥的臂弯,说:“你误会了,这是我的好朋友兼战友!”语气中带有几分显摆的意味。
“我就说嘛,”林哥又看向程蔚然,“不好意思啊,哥们儿。”
程蔚然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笑。
林隽拉着程蔚然坐到旁边的卡座:“来来,坐这桌,吃什么喝什么你自己扫码点,这桌点单都是记我哥账上的。”
程蔚然看着一个个比对联还长的名字,一头雾水,说:“你来点吧,我都行的。”
“哈,你也嫌弃这些名字吧!我早就说不让他这么写,他非说这样有个性。”林隽笑道。
林隽点完单,放下手机,真诚地开口:“刚才……你别介意啊,这事儿都怪我,是我之前跟家里出柜,他们问我喜欢什么样的男生,我就随口一说比我高就行,所以他们只要见到我和一个比我高的男生在一起,就以为……不过他们之前确实猜对过,题海战术嘛,哈哈……”
“没事,”程蔚然说,“你家里还挺开明的。”
“不是他们开明,是他们什么都不管。”林隽慵懒地往后一靠,扒拉了两下头上的卷毛。
程蔚然一时之间没想好如何回应。
林隽咧嘴冷笑一声,接着说:“其实我是故意的。”
“什么。”程蔚然不明所以。
与此同时,服务生端上来两杯冷饮,程蔚然轻声说了句谢谢。
“我爸妈放养我是因为我姐,”林隽吸了一口冷饮,碳酸在口中爆破,但远远没有接下来的话“扎嘴”,“我姐是他们精心、严格、不容一丝差错培养的‘鸡娃’。”
林隽几乎一句一顿:“我姐呢,从小就学习好,安静,沉稳,哈哈,多可笑,她打小就沉稳。”
“我就跟她后面有样学样,但我比她差远了,我都是装出来的,上课老老实实听讲,但一个字都没往我脑子里进。”
“她呢,就是学习好,成绩好,干什么都好,琴棋书画样样都拿得出手,长得还好看,比我好看多了……”
“大学选的专业也遵从父母之命,然后拿了国奖,保了研,又读了博,爸妈特别满意。”林隽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着“特别”二字。
“再然后呢……”说罢,林隽默然。
程蔚然只是安静地等待。
良久,林隽才开口:“毕业典礼前一天,她就跳河了。”
此时林隽声音中已经带着难以抑制的轻微颤抖,但他仍然坚持着说:“她以前说过,河流终会流向大海。”
大海,就是最宽广自由的地方。
所以,为什么人要撞了南墙才知道回头呢?
“所以,你父母是醒悟之后,通过你来弥补……”程蔚然小心翼翼地问。
“不,”林隽插起一小块火龙果放入口中,“我说了,他们就喜欢题海战术,他们觉得同样的方法,没准换个人就行了,但我和我姐不一样,我姐不忍心气他们,我忍心,所以我就出柜,我还选了他们最看不上的人文学科,他们越不喜欢什么我越要做什么,后来他们就没招了,毕竟他们年纪也大了,怕我也死掉,没人给他们养老送终。”愤怒、自嘲、无奈……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难以抑制,于是林隽匆忙地喝口刚端上来的酒。
清冽地女声唱着程蔚然不懂的语种,就连旋律也是他从未听过的,尽管程蔚然平时不常听歌,但也能感受到这首歌对于在场的每一位来说都算是冷门。
台上暖调的灯光与台下玻璃器皿散发出的寒意交相辉映。
陌生的歌曲逐渐覆盖了许多烂熟于心的痛苦。
人们纷纷看向那名歌手,短暂地从刚才的话题中抽离出来。
无论喜怒哀乐,所有情绪都被冲淡。
歌手没有自我介绍,也没有说歌名,只是一首接一首地唱着。
台下甚至没人能说清,歌词是什么语种。
台上的一切都像是凭空出现的。
片刻后,人们渐渐地收敛好奇,放弃探索,恢复到之前的话题中。
刚刚不约而同看向舞台的事仿若从未发生。
人类其实很擅长在各种情绪之间自如切换,只要没有旁人点破,只要没有被旁人凝视,真实的情绪就会变成薛定谔的猫。
林隽一开始喝得急,后来又一杯接一杯地喝,程蔚然没有那么夸张,但也是一直陪他消愁。
或许程蔚然自己也有一点儿借酒浇愁的意思,只是打着陪林隽的幌子吧,但他懒得细想。
林隽举起酒杯,靠近程蔚然,口齿不清地说:“敬……不……祝我们都能……都能……活得对吧……”他的酒杯轻轻碰了一下程蔚然的酒杯,然后一饮而尽。
程蔚然不怎么晕,只是觉得身体被酒精烧得有点儿燥热,他看林隽实在不胜酒力,便要带他回学校。
程蔚然跟林隽堂哥打了招呼,堂哥见此情形直接开车送两人回了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