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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不存在的修罗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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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照进入咖啡店后，径直走到程蔚然旁边，拉开椅子坐下：“然哥啊，好巧。”
当天晴空万里，但程蔚然仿佛听到了雷声。
其实程蔚然早就发现了在咖啡店门口徘徊的许照，还没等程蔚然开口，许照这一系列操作就把程蔚然定在了原地，许照何曾这么称呼过他，不仅是许照，任何人都没有对程蔚然用过如此诡异的称呼，由此可见程蔚然的表情管理能力是相当强了，否则他也将向许照展示他从未见过的、突破人类范畴的扭曲表情。
此时章华并不知道自己是在座的唯一一个情绪平静的人，问道：“这位是……”
“我是然哥的发小，也一直是他的学弟。”
“哦，你是新传的新生啊。”章华一脸客套微笑。
“不是，他是自动化的，”程蔚然终于有机会说话，“我们高中就是一个学校的，所以一直是学弟。”
“你呢，你是辅导员？还是研究生？”许照拿手机扫了一下桌子上的点餐码。
章华仍是那套营业式笑容：“哦没有，我还不够格，我是大四的，蔚然的直系学长。”
“那你看着不像，”许照立刻接话，“你挺显老的。”
在一旁的程蔚然脑子发麻，赶紧打圆场问两人要不要点点儿吃的。
“给你点了巧克力麦芬，你看还要不要……”许照拿着手机凑近程蔚然。
“老许你在这儿呢，哟，这么热闹，”许照话还没说完，就被刚过来的钱星繁打断，“嗨，大家好，我是许照的室友。”
“嗯，我知道你，你……很出名。”章华式客套再度上演。
钱星繁顿时觉得自己不该过来，他早已嗅出许照和章华之间微妙的敌意，但不知这敌意从何而来，现在又提及自己的糗事，明明是为了解压才出门的，现在压力更大了。还好比起压力，钱星繁的心更大，拈花惹草的另一面就是社交天赋，没几分钟就和第一次见面的章华、还不太熟的程蔚然变得熟络，一旦聊起校园八卦，钱星繁就瞬间把自己的尴尬抛之脑后了。
麦芬里的巧克力流心让程蔚然的神经得到了短暂的放松，思绪也随之滑落到更久远的以前。
他想起钢琴旁边从窗外倾泻入室的阳光、舞台上流动的追光、颊边闪闪发光的汗珠和肩膀上渐渐融化的雪花……它们共同构成了程蔚然那段暴雨如注的青春，冲刷着来不及留下的脚印。
那时候的许照和如今一样，说着想说的话。
而程蔚然一如既往，在清醒与迷茫之间徘徊。
这段时间程蔚然工作强度很大，工作日白天除了上课，还要处理工作室的项目，晚上回到宿舍继续剪参加比赛的片子，如果需要修改或补拍，就要豁出去整个周末，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作品，但他是第一作者，享受更大的荣誉同时也要肩负起更重的责任。
在工作上，程蔚然无疑是清醒的，尽管压力很大、很累，但他仍然可以有条不紊地推进，但在感情上，程蔚然从未看懂过任何事，每当他笃定的时候，就会迎来与自己预测的完全相反的结果。渐渐地，程蔚然领悟到这个世界上的某些事永远只会向着自己没有预想过的方向发展，结局永远出乎意料。
出乎意料的东西，又怎么能猜得到呢？
如同从未学过音乐的程蔚然会在某一天不受控制似的打开那间音乐教室的门，以为和这个弹钢琴的男生只是一面之缘，没想到后来许照会经常出现在程蔚然所在的场景——
两人共同经历的第一场校运动会，许照原本是想报项目的，当他得知程蔚然没有报名任何项目后就放弃了，他觉得和程蔚然一起坐在观众席看比赛更有意思，好巧不巧运动会当天许照班上的一个男生因为之前的项目受伤，需要找人接替，于是许照就被拉去替补，许照同意临时上阵，也是因为程蔚然同意给他写加油稿。
没过多久，就赶上学校百年校庆，轰轰烈烈，从预热到典礼持续了好久，许照原本对这些不感兴趣，但看到程蔚然忙前忙后就想和他一起。
程蔚然的班主任是教语文的，提议让班里出个话剧节目，同学们不想演传统话剧，老派剧情也难吸引这些中学生观众的注意力，但太新奇的内容又显得不够庄重，于是程蔚然妙笔一挥，让几个经典话剧中的人物出现在同一时空，中西合璧，古今贯通，雷雨和奥赛罗并举，曹禺和莎士比亚同行。
而许照在给程蔚然打下手，帮他查找剧本原文，顺便还做了几段背景音乐。
许照粘程蔚然实在粘得紧，话剧连续彩排好几天，班主任才反应过来：“你是哪个班的？”
演出当天，程蔚然全神贯注地观看自己作为编剧的这场话剧，并非沉迷自己的作品，而是在审视自己的成果。许照全程不自知地一直在看程蔚然，以至于演出结束后程蔚然问他观后感，他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许照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想跟着程蔚然，程蔚然去哪他就去哪，程蔚然干什么他就也想干什么，最初他甚至都没有发现自己一直跟着程蔚然，这些事还是同桌先问他为什么最近经常不见踪影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他才意识到的。真的有这么夸张吗？
程蔚然此时只觉得许照是个很合得来的学弟，虽然程蔚然经常参加各种活动，但他本身的性格比较闷，参加活动更多的是为了锻炼自己，他知道自己未来选择的专业不允许自己过于内向，而活泼开朗的许照，让他总是觉得天气晴朗。
高一下学期许照面临改选校本课，学校为了促进学生全面发展，要求两个学期选的校本课程不能重复，许照好不容易四处打听到的可以浑水摸鱼的课却只能选一次，于是他去问程蔚然：“你高一的时候选的什么校本课啊？”
“啊，我第一次选的文学赏析，第二次选的演讲，但是我觉得你对这些不会感兴趣，”程蔚然顿了顿，“我也只是为了锻炼自己而已。”
“那演讲是每节课都要演讲吗？”许照追问。
“不是，是轮流演讲，但也不是每个人都会轮到，因为人数超出教学周了，所以要分组，每个小组选一个命题，大家一起研究一起写稿，最后派一个人上台演讲，如果人数少就说不定了，不过很多人都在赌人数超过教学周，然后自己加入小组不用上台。”
“那你上台演讲过吗？”
“嗯。”
“那我选这个。”
程蔚然本想拦住许照，但转念一想，许照来问他一定是自己拿不定主意，虽然他觉得许照不会对这堂课感兴趣，但至少还能赌一个不上台的机会，这样下来要比别的课都轻松不少，于是程蔚然就不再继续劝他。
程蔚然也发现，许照总是跟随着自己的脚步，许照总是问他喜欢什么，他好像还不太了解许照的喜好，除了最初惊鸿一瞥许照站在钢琴前的样子，他还没有见过许照表现出什么别的爱好。甚至连许照的生日都还不知道，万一错过了怎么办。
实际上程蔚然已经错过了许照的生日，许照的生日经常赶在寒假，一放假同学们就难以凑在一起了，更小的时候许照还会约好哥们儿出来打游戏，但觉得也就那样，没什么意思，除了这天是自己的生日，也没有任何不同，时间长了许照就懒得安排过生日了，虽然父母会为他的生日准备一桌丰盛的晚餐，但仍然是宅在家里。
开学后程蔚然问起许照的生日，得知已经错过了，觉得可惜：“咱们两个住同一个小区，竟然都没能给你过生日。”
“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机会，而且今年春节我在姥姥家过的，返校的时候才回来，你就算找我，我也不在家呀。”许照不只是安慰程蔚然，他也是真的没在意。
许照果然如程蔚然所想，选择了演讲的校本课后获得了小组内不用上台演讲的机会。人们在学生时代总是瞧不上这些“没用的课”，除了体育课偶尔备受期待，那些音乐美术几乎从不受人待见，毕竟高考又不考这些，对于以后人生的影响也微乎其微，就算有，那也不得而知，何况像校本课这种自由度极高的课，更容易被怠慢。许照也并不例外，他对课的内容并不感兴趣，他只是好奇程蔚然都经历过什么。只是好奇而已，没有别的，他笃定。
而这份笃定如今愈发动摇，许照同样好奇在他进入咖啡店之前，程蔚然和章华在聊什么，手机里什么内容能让程蔚然笑成那样，但他不知该如何开口，他在害怕，他开始害怕程蔚然的生活有向他关闭的领域，怕程蔚然和章华之间的距离被与他无关的秘密填满，怕自己言多语失露出马脚，高中三年成了一块放在口袋里很久的糖果，再拿出来的时候已经不敢剥开糖纸，因为不知道里面的糖块是否已被体温焐化，变得不成样子。
程蔚然接到叶飒的电话，说视频渲染有点问题叫他赶紧去看看，就起身准备离开，章华也说自己还有点事也要走。前脚程蔚然出了咖啡店，后脚章华出门前回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正在和钱星繁说话的许照，很短暂，却是情绪很浓重的一眼，许照对此一无所知，章华也并不打算做什么，于是章华胸口起伏了一下，又轻轻摇了摇头，才出了门。
章华一直以为，上大学以后学习和工作上的一路绿灯，标志着他终于进入了梦寐以求的顺遂人生，他终于受到肯定，受到喜爱，横跨许多系别都能听到关于他的传说——“他就是文学院那个拿过很多奖的学长啊？”——这还是程蔚然告诉他的，当初程蔚然来蓝青工作室面试，第一句话就是对章华说自己慕名而来，江湖上到处都是章华的传说，他一定要来看看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只是单纯慕强的程蔚然，就已经成为章华从泥淖中爬上岸后获得的最大惊喜了，当章华发现程蔚然平静淡然的外表下，那颗炽热的理想主义之心，他如获至宝。
但程蔚然太过耀眼珍贵，章华自惭形秽，胆怯不仅会让人退缩，同样也会反噬着心底里的欲望，催生更多的贪婪，越是远离，越是想要占有。
在许照出现以前，章华认为自己可以永远和程蔚然保持相对静止，章华不会草木皆兵，毕竟喜欢程蔚然的人这么多，程蔚然也仍然没有选择任何人。
当初他向程蔚然出柜，程蔚然的反应就已经给了他答案，程蔚然是海底的一块宝石，能引着所有人向往深不见底的大海，但没有人可以得到他。
既然程蔚然不属于任何人，章华就可以尽情地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世界。
是许照的出现驱走了那层海雾，使得程蔚然变得具象。程蔚然不再是那个遥不可及的朦胧光影，他有了鲜明的轮廓，越是变得清晰，这块宝石越散发出炫目的火彩，可这火彩是因为许照。
章华的心沉了又沉。
他不想跟许照争，因为他知道，当他有了竞争的想法时，就已经输了。
程蔚然来到叶飒说的教室，看到了她和严松已经在那里等候。虽然工作室的环境和设施更适合他们鼓捣作品，但地理位置不太方便，他们都更习惯就地办公，互相联系一下看离哪个空教室更近就去哪里干活儿，只要随身带着电脑就不成问题。
叶飒所说的渲染问题是渲染出来的视频成片，要么音画不同步，要么画面掉帧，她重新调整再渲染很多次都没能解决，所以她怀疑是自己的设备出现了问题。打算把工程文件及素材拷到严松或者程蔚然的电脑中重新渲染，如果还不行，那就再想别的办法。
复杂的视频需要较长的渲染时间，所以二人决定等回宿舍以后再开始渲染。
程蔚然他们班刚下晚课，工作室又突然有事，几个人在附近的食堂碰面，开了个小会，等他们回到宿舍时，整个楼都进入了休息状态，于是程蔚然和严松直接带着电脑和椅子去了洗衣房。
在洗衣房或是公用厨房加班是他们系的传统，因为夜深人静时，只有那里不会影响到别人。
怕渲染再出问题，以及为了提高效率，程蔚然和严松决定两人同时渲染，如果渲染出来的两份视频都没有问题，那当然最好，如果其中一个出现了问题，也不用再重新等待一次。
无惧夜空漆黑，加班人的怒火亦可照亮前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