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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妈妈 ...

  •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完全停了,夜色深沉如墨,只有屋檐残留的雨水滴落声,敲打着寂静。
      餐桌上的欢声笑语渐渐平息,蛋糕被消灭了大半,饭菜也只剩些许余温。
      宋栀柠看着窗外浓重的夜色,虽然心中充满了对这个温暖角落的不舍,但那根紧绷的、不愿过多打扰的弦还是提醒着她该离开了。
      “阿姨,晓棠,时间不早了,我……我真的该回去了。”她站起身,声音比刚才坚定了一些,但眼神里还是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留恋。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已经干透的校服,幸好,这次她带了自己的伞。
      “啊?这么晚了,要不……”崔阿姨看了一眼挂钟,脸上露出担忧。
      “妈,没事,雨都停了,而且栀柠带了伞的。”崔晓棠打断妈妈的话,她了解宋栀柠的倔强和不想给人添麻烦的性格,过分挽留反而会让她不安。
      她也站起身,对着宋栀柠笑了笑:“我送你到楼下吧。”
      “不用了,就几步路……”宋栀柠连忙摆手。
      “要的!”崔晓棠已经穿上拖鞋,语气不容置疑,带着点少女的娇蛮。
      “刚吃完蛋糕,我正好下去走走,消消食嘛!”她说着,还调皮地揉了揉自己的肚子。
      宋栀柠看着她那故作夸张的样子,忍不住抿嘴笑了笑,心里那点因为离别而产生的淡淡愁绪也被冲散了些许。她没有再拒绝。
      跟崔阿姨道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下楼梯。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她们的脚步声次第亮起,又缓缓熄灭。
      夜晚的空气带着雨后的清新和凉意,沁人心脾。
      走到单元门口,宋栀柠停下脚步,转身对崔晓棠说:“就送到这里吧,你快回去,外面凉。”
      崔晓棠站在比她高一级的台阶上,这样她们的身高几乎齐平。
      路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她柔和的轮廓,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的眼睛此刻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明亮和专注。
      “嗯,那你路上小心点。”崔晓棠点点头,却没有立刻转身回去。
      她看着宋栀柠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的身影,忽然向前迈了一小步,伸出手,极其自然地将宋栀柠耳边一缕被夜风吹得有些散乱的发丝轻轻地别到耳后。
      她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不经意间擦过宋栀柠的耳廓。
      那一瞬间,仿佛有微小的电流窜过。
      宋栀柠整个人都僵住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握住,然后猛地加速跳动起来。
      耳朵被触碰的地方像是被点燃了一般,迅速蔓延开滚烫的温度,连带着脸颊也烧了起来。
      她能清晰地闻到崔晓棠身上那股淡淡的、干净的茉莉花香,混合着夜晚湿润的空气,将她紧紧包裹。
      这个动作太过亲昵,太过自然,超出了她所能应对的范畴。
      她甚至忘了呼吸,只是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崔晓棠,看着她眼中自己的倒影,和那里面清晰可见的、带着点懵懂的慌乱。
      宋栀柠的体温快要把自己给烧着,烧得只剩下灰烬,随着轻风飘散,融入崔晓棠的体内,共同感受这炽热的伴随着慌乱的内心
      崔晓棠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唐突,做完之后,她的耳根也悄悄漫上了一层绯红。
      她有些不自然地收回手,揣进睡衣口袋,轻咳了一声,试图掩饰那一瞬间的悸动,语气故作轻松:
      “那个……头发有点乱。好了,快回去吧,明天学校见!”
      “……嗯,明天见。”宋栀柠的声音细若蚊蚋,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她不敢再看崔晓棠,慌忙低下头,快速地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伞,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转身,撑开伞,快步走进了夜色之中。
      哪怕天上已经没有雨,她也需要这把伞来遮挡自己滚烫得快要冒烟的脸颊和那颗失控的心跳。
      直到走出很远,拐过了街角,确认崔晓棠再也看不到自己,宋栀柠才猛地停下脚步,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大口地喘着气。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依旧发烫的耳朵,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对方指尖微凉的触感和那阵令人心悸的茉莉花香。
      “我们不是朋友吗?”崔晓棠的话语在耳边回响。
      朋友……朋友之间,会做这样亲密的动作吗?
      宋栀柠的心乱糟糟的,像被小猫玩弄过的毛线团。
      但不可否认,那份悸动和羞涩背后,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甜味的慌乱。今晚的一切,都像一场过于美好的梦。
      她深吸了几口夜晚冰凉的空气,努力平复心情,才重新迈开脚步,朝着那个她必须回去的、现实的方向走去。
      心中的那点甜蜜和温暖,像一层薄薄的光晕,笼罩着她,让她甚至暂时忘记了前路的黑暗。
      她想着那张照片,想着那杯温奶茶,想着那串糖葫芦,想着刚才楼道口那蜻蜓点水般的触碰……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
      然而,这层光晕在她推开家门的那一刻,被彻底击得粉碎,粉碎的像灰雾一般,看不见,摸不着……
      “哐当——”
      是酒瓶倒地的声音。
      一股比以往更加浓烈、更加污浊的酒气混合着某种难以形容的馊臭味扑面而来,熏得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客厅里,如同被飓风席卷过一般。原本她早上出门前勉强收拾整齐的杂物被扔得到处都是,椅子东倒西歪,吃剩的残羹冷炙和空酒瓶堆满了那张摇摇欲坠的桌子,甚至洒在了地上,黏糊糊的一片。
      比她父亲平常造成的狼藉还要彻底,更像是一种发泄式的、故意的破坏。
      宋栀柠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蛇一样缠绕上她的脊椎。
      她顾不上去看醉倒在沙发上鼾声如雷的父亲,几乎是踉跄着冲向她用布帘隔开的那个小角落。
      帘子被粗暴地扯开了一半。
      她那个小小的、唯一的私人空间,也未能幸免。
      木板床上单薄的被褥被掀翻在地,上面甚至能看到肮脏的鞋印。她那个视若珍宝的旧书包被倒扣着,里面寥寥无几的书本和文具散落一地,被不知名的污渍浸染。
      而最让她瞳孔骤缩、浑身血液瞬间冻结的是——
      她那个用几块旧木板钉成的、摇摇欲坠的“衣柜”,被人用蛮力撬开了!那把锈迹斑斑的小锁头扭曲着掉在地上。
      宋栀柠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腿一软,直接跪坐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
      她颤抖着手,摸索到衣柜内侧靠近墙角的地方。那里,有一个她用了很久时间,小心翼翼在墙壁和柜子之间的缝隙里凿出的、不起眼的小洞。
      不深,但足够隐蔽,是她存放自己好不容易攒下的、为数不多的“财产”的地方,是她全部的希望和底气。
      此刻,那个小洞口的遮掩物被粗暴地抠开了。
      她伸手进去摸索,里面空空荡荡。
      她不死心,指尖拼命地向最深处探去,直到指甲刮擦到粗糙的砖石。
      没有……大部分都没有了……
      只有在她用尽全身力气,指尖几乎要磨破的时候,才在最深处一个极其刁钻的、几乎与墙体融为一体的凹陷里,摸到了几张卷在一起的、微弱的纸币。
      她颤抖着将它们抠出来。
      是三张十元的,和几张皱巴巴的一块、五毛的纸币。加起来,不到三十五块钱。
      这是她藏在最深处、以备不时之需的最后的保命钱。
      而她之前存放在靠外位置的、她辛辛苦苦攒了许久、准备用来买重要学习资料和应付接下来一段时间生活费的两百多块钱……全都不见了。
      一瞬间,天旋地转。
      世界所有的声音和色彩都离她远去,耳边只剩下自己心脏碎裂般的轰鸣和血液冻结的嘶鸣。
      刚才在崔晓棠家感受到的所有温暖、所有甜蜜、所有对未来的微弱憧憬,在这一刻,被这残酷的现实砸得粉碎,化为齑粉!
      为什么?
      为什么?!
      她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她努力活着,努力读书,努力忍受,努力地从牙缝里省钱,努力地想要抓住哪怕一丝丝的光亮!
      她以为一切都在慢慢变好,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喘一口气,可以稍稍期待一下明天!
      凭什么?!凭什么上天要对她这么不公?!凭什么她连这点微末的希望都要被剥夺?!
      巨大的绝望和委屈如同海啸般将她彻底淹没。
      她再也支撑不住,蜷缩在冰冷肮脏的地上,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滚烫地滑过她冰冷的脸颊,滴落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
      “妈妈……妈妈……”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腕,避免哭出声惊动外面的恶魔,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地、无声地嘶喊。
      “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我求求你回来吧,回来带我走……我撑不下去了……我真的好累啊……”
      可是,没有回应。冰冷的墙壁不会给她回应,醉死的父亲不会给她回应,这个残忍的世界更不会给她回应。
      她早就没有妈妈了。
      在这个世界上,她能依靠的,从来都只有自己。
      可是,她自己……也快要撑不住了。宋栀柠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和那无法自控的、身体因极度悲伤而带来的细微颤抖,终究还是穿透了薄薄的布帘,钻进了客厅里那个醉醺醺的男人耳中。
      “哭什么哭?!丧门星!大晚上号丧呢!!”
      一声粗暴的咆哮如同惊雷般炸响,紧接着是沉重的、踉跄的脚步声猛地逼近。
      “哗啦——!”
      那半挂着的布帘被一只粗壮的手狠狠扯下,连同帘杆一起摔在地上,扬起一片灰尘。
      宋大龙庞大而充满酒气的身影堵住了狭小空间的入口,他双眼赤红,面目狰狞,像一尊被酒精和怒气支配的恶鬼。
      他一眼就看到了蜷缩在地上、满脸泪痕、手中还死死攥着那几张零碎钞票的宋栀柠。她的悲伤和绝望,在他眼中只化作了挑衅和“不吉利”。
      “妈的!老子还没死呢!你在这哭你那个短命的妈呢?!”他口不择言,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着宋栀柠心中最脆弱、最不容触碰的圣地。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宋栀柠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以往,面对这样的辱骂,她会选择沉默,会选择将头埋得更低,用麻木来对抗疼痛。但今晚不同。
      今晚她刚刚从天堂坠入地狱,刚刚失去了所有的希望,刚刚被最深的绝望吞噬。母亲,那个温柔却命运悲惨的女人,是她心底最后一片不容玷污的净土。
      积压了太多太久的愤怒、委屈、痛苦和对这个男人的憎恨,在这一刻,如同被点燃引信的炸药库,轰然爆发!
      她猛地抬起头,原本盈满泪水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骇人的火焰,那是一种近乎疯狂的、不顾一切的决绝。
      她死死地瞪着宋大龙,用尽全身的力气,声音嘶哑却异常尖锐地尖叫出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泣血的喉咙里硬生生抠出来的:
      “难道不是因为你吗?!!”
      这声质问,石破天惊,带着她积攒了十余年的血泪。像一把利刃又捅穿了她的心,慢慢的搅动,连带着所有的愤怒与不甘。
      宋大龙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反抗惊呆了,酒意都醒了大半。他习惯了女儿的逆来顺受,从未想过这只沉默的羔羊敢如此尖锐地顶撞他。
      宋栀柠却没有停下,她像是要把心肺都喊出来,声音颤抖却带着毁灭性的力量:
      “不是因为你天天打她?!不是因为你!!妈妈才会带着我逃!!不是因为你!!!妈妈才会出车祸死掉啊——!!!”
      她终于将埋藏在心底最深处、最血淋淋的真相吼了出来。那个她一直知道,却从未敢宣之于口的,关于母亲死亡的,最直接、最残酷的根源!
      宋大龙脸上的横肉剧烈地抽搐起来,被女儿当面揭穿最不堪的罪恶,那短暂的震惊迅速被更狂暴的怒火所取代。酒精和恼羞成怒混合成一种失去理智的疯狂。
      “你他妈敢跟老子这么说话!反了你了!!”他暴吼一声,扬起了那只粗糙油腻、曾无数次落在她和母亲身上的巴掌,带着呼啸的风声,用尽全力朝着宋栀柠的脸狠狠甩了过去!
      “啪——!!!”
      一声极其清脆又沉闷的巨响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宋栀柠甚至没感觉到疼,只听到自己的鼻梁处传来一声细微却清晰的、“咔嚓”的脆响!
      紧接着,一股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瞬间涌出鼻腔,汩汩地往下流淌,迅速染红了她苍白的嘴唇和下颚,滴落在她攥着钱的的手上,和冰冷的地面上,绽开一朵朵刺目的暗红色血花。
      鼻梁骨……好像断了。
      视觉有些模糊,头晕目眩。
      可是,预想中的恐惧并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冰冷、更加炽烈的情绪——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滔天的愤怒!
      那愤怒如同地狱之火,在她胸腔里熊熊燃烧,烧光了所有的怯懦,所有的犹豫,所有的对于“父亲”这个词最后一丝可笑的幻想!
      她甚至没有去捂鼻子,任由鼻血肆意流淌。
      她抬起那双被鲜血和泪水模糊了的眼睛,里面不再是绝望,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恨意,死死地、像要将对方生吞活剥一般,钉在宋大龙那张因施暴而扭曲的脸上。
      刀……
      厨房里那把锈迹斑斑的菜刀……
      如果此刻它在她手里,她会毫不犹豫地,用尽全身力气,捅进这个男人的身体!捅进这个毁了她母亲,现在又要彻底毁掉她的恶魔的胸膛!
      同归于尽也好,万劫不复也罢!
      她不想再忍了!一秒钟都不想!
      她真的真的受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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