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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3-1 碎件 ...

  •   第四十四章碎件

      腊月二十六,清晨六点,岚江的天还没亮透。

      秦峥被手机震动声惊醒时,正梦见自己在枫林山庄那条长长的廊道上走着,前方有个模糊的背影,穿着白大褂,步伐从容。他正要追上去,电话就响了。

      “秦队,出事了。”电话那头是林薇的声音,急促中带着强行压制的颤抖,“城西老工业区,废弃的冷库,清理垃圾的工人发现了……发现了人体组织。很多块。”

      秦峥瞬间清醒,掀开被子坐起。“通知技术队和法医,封锁现场,我马上到。”

      挂断电话,他看了眼窗外。灰蒙蒙的天,飘着细碎的雪粒子,还没落到地上就化了。这个年,怕是真的没法好好过了。

      四十分钟后,秦峥的车停在了城西老工业区边缘。这里曾经是岚江的肉类加工中心,九十年代后期产业转移,大片厂房和冷库废弃,如今只剩断壁残垣,荒草丛生。警戒线已经拉起,红蓝警灯在晨雾中无声闪烁,将破败的水泥建筑映得鬼魅般森然。

      林薇迎上来,脸色在冷风中冻得发白,但眼神锐利:“秦队,现场在里面,三号冷库。工人早上五点来清理这片区域的废铁,闻到异味,打开冷库门就看见了。”她顿了顿,“不是完整尸体,是……尸块。装在黑色垃圾袋里,堆在角落,至少十几袋。”

      秦峥点头,接过赵建国递来的鞋套和手套,一边穿戴一边问:“法医到了吗?”

      “市局法医科的老李带人进去了。”林薇压低声音,“但老李刚才出来说……情况复杂,建议请求省厅支援。”

      秦峥脚步一顿:“复杂?”

      “他说尸块切割面很专业,像是懂解剖的人干的。而且……”林薇深吸一口气,“初步清点,尸块数量太多,体型特征有矛盾,可能……不止一个人。”

      秦峥的心沉了下去。他抬头看了眼那座灰扑扑的冷库建筑,锈迹斑斑的铁门敞开着,像一张沉默的巨口。

      “现场保护得怎么样?”

      “第一时间拉了双层警戒线,工人已经控制住,单独询问。痕迹的同事正在外围勘查可能的进出路线和车辙。”赵建国推了推眼镜,“冷库废弃三年了,电力早就切断,但保温层还在,里面温度比外面高几度,所以……”

      所以腐败加速了。秦峥明白他的意思。

      走进冷库,一股混合着铁锈、霉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甜腥的气息扑面而来。空间很大,约有半个篮球场大小,天花板很高,裸露的水管和通风管道纵横交错。地面是陈旧的水泥,积着厚厚的灰尘和不知名的污渍。

      中心区域,几个大功率勘查灯已经架起,将那片堆放垃圾袋的角落照得惨白。市局法医老李正蹲在地上,戴着口罩和护目镜,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黑色塑料袋。

      秦峥走过去,灯光下,袋口露出的一截肢体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灰白色,皮肤表面有冻融交替形成的暗红色斑纹。切口整齐,断骨处的截面平滑——确实不是胡乱砍劈能造成的。

      “秦队。”老李抬头,护目镜后的眼睛布满血丝,“情况很糟。我粗略看了六袋,已经发现至少三处重复的解剖部位——比如左前臂,我看到了两条,长度和围度有明显差异。还有骨盆碎片,形态也不一致。”

      他站起身,声音沉重:“这很可能是一起多人被害、死后分尸、尸块混合抛尸的案件。而且分尸者具备相当的解剖学知识,工具专业,可能是手术刀、骨锯一类的。”

      秦峥盯着那些塑料袋,它们像一群沉默的、装满罪恶的黑色果实,堆在这座冰冷的坟墓里。“能确定受害者人数吗?”

      “暂时不能。”老李摇头,“尸块太碎,很多部位缺失,需要全部拼接、测量、比对。最关键的是DNA检验——必须尽快确定这些尸块分别属于多少人。我们市局实验室的设备和人员……处理这种复杂混合样本,效率有限,容易出错。”

      这就是请求省厅支援的原因。秦峥明白,这种涉及多人、高度毁损尸体的案件,对法医学检验的要求极高,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可能影响整个案件的定性和侦查方向。

      他走出冷库,站在清晨的寒风中,摸出手机。通讯录里,“沈清墨”三个字安静地躺在那里。他想起研讨会结束时她说的“随时可以”,想起她回复信息时的简洁专业,也想起此刻她应该在省厅准备过年期间的值班安排。

      但这个案子,等不了。

      电话拨通,响了四声,那边接起。

      “秦队长?”沈清墨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清晰平静,带着晨起时特有的微哑,但毫无困意。

      “沈医生,抱歉这么早打扰。”秦峥开门见山,“岚江出现重大案件,城西废弃冷库发现大量尸块,初步判断可能涉及多名受害者,分尸手段专业。市局法医建议请求省厅技术支持,尤其是DNA个体识别和尸块分类拼接。”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只有轻微的呼吸声。然后沈清墨问:“现场勘查基础工作完成了吗?尸块是否全部提取?保存条件如何?”

      “勘查在进行中,尸块正在编号提取,准备用冷藏车运往市局解剖室。但保存状况不佳,冷库废弃,有冻融痕迹,腐败程度不一。”

      “明白了。”沈清墨的声音依然平稳,“我需要岚江市局正式的技术支援申请函,同步发往省厅鉴定中心和我的工作邮箱。另外,现场所有尸块提取过程必须全程录像、多角度拍照,每个编号对应具体位置和周边环境。装运时使用独立容器,避免交叉污染。我现在向中心领导汇报,争取今天上午带设备和人手过来。”

      “今天上午?”秦峥看了眼时间,刚过七点,“会不会太赶?你需要准备……”

      “案件优先。”沈清墨打断他,语气里没有犹豫,“我这边助手小杨对复杂样本处理有经验,可以一起。另外,省厅有最新一代的快速DNA分型仪和混合样本分析软件,对你们的情况有帮助。预计十点半前能到岚江市局。”

      “好。”秦峥心中一定,“路上注意安全。岚江今天阴,可能有雪。”

      “谢谢提醒。现场见。”

      挂断电话,秦峥看着手机屏幕上简短的通话记录,深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沈清墨的反应,和他预想中一样——专业、果断、没有任何多余的迟疑或情绪波动。这种绝对的可靠感,在此刻混乱的现场,像一根定海神针。

      “省厅的沈博士要来?”林薇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手里端着两杯刚从车上拿来的速溶咖啡,递给他一杯。

      “嗯,带设备和助手,十点半左右到。”秦峥接过纸杯,温热透过杯壁传来。

      “有她在,DNA这块应该能快很多。”林薇喝了口咖啡,眉头微皱,“但这案子……秦队,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分尸、混合、抛在废弃冷库……这不像冲动犯罪,更像是……”

      “像是有计划、有经验,甚至可能不是第一次。”秦峥接过话头,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荒芜的厂区,“而且他选择这里,熟悉环境,知道冷库废弃但结构完好,短时间内不会被发现。”

      赵建国拿着平板走过来,屏幕上是这片区域的卫星地图。“秦队,我查了这附近的监控。老工业区基本没有有效监控,但进出这片区域的主干道有三个交通摄像头。时间范围……不太好定,冷库废弃三年,抛尸时间可能是任何时段。”

      “从尸块腐败程度和冻融情况,法医能推断大致的死亡和抛尸时间吗?”秦峥问。

      “老李说需要更详细的检验,初步看,部分尸块有较明显的冻伤再融解特征,结合最近半个月的气温记录——岚江上周有次强降温,夜间到过零下五度,之后回暖——他推测抛尸可能发生在降温前后,尸块在冷库内经历了冻结和缓慢解冻。”赵建国放大地图,“如果是这样,抛尸时间大概在七到十天前。”

      “调取十天前到现在,所有进出这片区域的可疑车辆,特别是夜间。”秦峥下令,“重点查厢式货车、面包车、或者能装载大量物品的私家车。另外,排查周边常住人口和近期活动人员,尤其是……有屠宰、医疗、殡葬相关背景,或者独居、行为孤僻的。”

      “明白。”

      “林薇,你带一组人,走访附近可能目击到可疑情况的人,包括流浪汉、拾荒者。这片地方虽然荒,但偶尔会有人来找废铁或者……”秦峥顿了顿,“或者进行其他非法活动。”

      林薇点头:“我这就去。”

      上午九点,所有尸块完成现场提取、编号、拍照,共计二十三袋,全部装入专用的生物安全转运箱,由两辆冷藏车送往市局解剖室。秦峥留下痕迹组继续勘查冷库内外,自己则返回市局坐镇指挥。

      十点二十五分,省厅的车抵达岚江市局大院。

      沈清墨从车上下来,依旧是一身简洁的深色便装,外面罩着白色长款羽绒服,长发束成低马尾。助手小杨跟在她身后,提着两个银灰色的专业设备箱,表情严肃中带着一丝紧张。

      秦峥迎上去:“沈医生,辛苦了。”

      “应该的。”沈清墨微微颔首,目光已越过他看向解剖楼方向,“尸块都送到了?解剖室准备好了吗?”

      “都在三楼,按照你电话里的要求,准备了独立通风的负压解剖间,紫外线消毒已做,器械都是全新拆封的。”秦峥一边引路一边说,“市局法医老李会在那边协助。”

      “好。”沈清墨脚步不停,边走边从包里拿出平板电脑,“申请函和现场初步资料我已经看了。二十三袋,编号1到23,现场照片显示袋内尸块大小不一,部分有重复解剖部位。你们初步的DNA取样做了吗?”

      “老李每个袋子取了少量肌肉和皮肤组织,共二十三份样本,已经送到我们市局实验室做快速筛查,但结果还没出来。”

      “筛查方法?”

      “普通STR分型。”

      沈清墨微微蹙眉:“混合碎尸案,普通STR容易漏检或误判。小杨,”她转头对助手道,“把我们带的快速微量化DNA提取试剂和下一代测序建序盒准备好,到了解剖室,我要重新对所有尸块进行系统取样——重点取骨骼、牙齿、软骨等降解慢的组织,每块独立编号,建立两份样本,一份本地备份,一份送回省厅做深度测序和线粒体DNA分析。”

      “明白,沈老师。”

      秦峥听着她条理清晰的安排,心中那股因案件而生的沉重感,稍微被一种专业上的踏实感替代。沈清墨就像一台精密的仪器,一旦启动,就会以最高效、最准确的方式运转。

      解剖室在三楼最内侧,门牌上亮着“工作中”的红灯。秦峥刷卡开门,一股强烈的消毒水味混合着某种化学制剂的气味涌出。房间很大,中央是两排不锈钢解剖台,上方无影灯全部打开,将台面照得没有一丝阴影。

      二十三只透明的生物安全转运箱整齐排列在墙边的推车上,每个箱子上贴着编号。市局法医老李和另外两名助手已经穿戴好防护服,正在调试摄像设备。

      “沈博士。”老李迎上来,语气带着敬意,“情况比现场看到的还要复杂。我刚才初步整理了几个袋子,发现切割方式非常一致——都是从关节部位下刀,避开主要骨骼,肌肉和肌腱的分离干净利落。这人要么是专业外科医生,要么是屠夫,而且是非常熟练的那种。”

      沈清墨已经走到第一辆推车前,透过透明箱盖观察里面的内容。灯光下,那些灰白、暗红、青紫色的组织块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非人间的质感。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神极度专注,像扫描仪一样掠过每一块组织的形态、颜色、切口特征。

      “不是外科医生。”她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解剖室里清晰可闻。

      老李一愣:“为什么?”

      “外科手术追求的是最小损伤和功能保全,切口通常沿皮纹走向,缝合考虑美观。”沈清墨指着箱子里一块带有皮肤组织的尸块,“你看这里,切口是笔直的,没有考虑皮肤张力线。而且分离关节时,他直接切断了韧带和关节囊,没有尝试保留——这不是手术思维,这是拆卸思维。”

      她抬起头,看向秦峥:“更像是屠宰行业的习惯。分割肉畜时,讲究效率和解剖结构,但不考虑组织的存活和功能恢复。”

      秦峥眼神一凛:“屠夫,或者肉联厂工人?”

      “不一定。”沈清墨走向第二个箱子,“也可能是自学解剖学的人,但长期练习形成了固定模式。工具方面,”她仔细看了一块骨骼断面,“骨锯的齿痕很细,是专业解剖锯,不是普通钢锯。刀具刃口极薄,锋利度很高,可能是定制或特殊渠道获得的手术刀片。”

      她一边说,一边示意小杨打开设备箱,开始准备取样工具。自己则戴上三层手套,穿上防护服,调整护目镜和口罩。

      “秦队长,我需要至少六个小时进行初步分类和取样。这期间,解剖室需要保持绝对安静和洁净。你们可以调看实时监控,”她指了指墙角的高清摄像头,“但不要进入。结果出来后,我会第一时间向你汇报。”

      秦峥点头:“明白。我在隔壁指挥室,有任何需要随时叫我。”

      解剖室的门缓缓关上,红灯亮起。秦峥透过门上的观察窗看了一眼,沈清墨已经站在第一张解剖台前,小杨将一号转运箱推到她手边。她俯下身,动作稳而准地打开箱盖,用镊子夹起第一块组织,放在铺好无菌垫的台面上。

      灯光下,她的侧影挺拔而专注,仿佛与周围那些死亡与罪恶的具象隔着一层无形的、由纯粹理性构筑的屏障。

      秦峥转身走向隔壁指挥室。那里已经布置成临时案件中心,大屏幕上分割显示着现场照片、地图、交通监控画面。赵建国、林薇等人都在忙碌。

      “秦队,沈博士到了?”林薇问。

      “嗯,开始工作了。”秦峥坐到主位,“你们那边有什么进展?”

      林薇汇报:“我带人走访了冷库周边两公里范围,找到三个常年在那片区域拾荒的流浪汉。其中一个人说,大概十天前的晚上,他看到有辆‘白色的小货车’开进老工业区深处,车灯没开,摸黑进去的。他当时觉得奇怪,但没敢靠近。”

      “白色小货车,车型?”

      “他描述不清,只说‘像拉货的那种,后面有车厢’。”

      赵建国接话:“交通摄像头那边,十天前的夜间,确实有几辆白色厢式货车经过主干道,但无法确定是否进入工业区。车牌号我记下了,正在排查车主信息。”

      “继续追。”秦峥看向另一块屏幕,上面是岚江市及周边地图,“抛尸地点选择冷库,意味着凶手可能需要一个低温环境来保存尸块,或者他习惯与低温环境打交道。屠宰场、肉联厂、冷链运输、甚至……殡仪馆,都可以纳入排查范围。”

      “还有私人冷库。”雷大力补充道,“有些养殖户、个体户自己家有小型冷库。”

      “对。”秦峥在地图上圈出几个区域,“重点查城郊结合部、乡镇,有独立院落、可能私设冷库的地方。另外,凶手具备解剖技能,要么是职业相关,要么是兴趣爱好。查全市的医学培训机构、业余解剖学习班、甚至是网络上的相关社群。”

      时间在紧张有序的调查中流逝。下午三点,解剖室的门终于开了。

      沈清墨走出来,已经脱掉防护服,但脸上口罩的勒痕还在,头发有些凌乱,几缕碎发贴在汗湿的额角。她眼神疲惫,但目光清明锐利,手里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报告。

      秦峥立刻起身:“沈医生,怎么样?”

      “初步结果。”沈清墨将报告递给他,声音因为长时间佩戴口罩而有些沙哑,“二十三袋尸块,经过测量、比对、初步DNA快速筛查,可以确认至少来自三个不同的个体。”

      指挥室里一片寂静。

      沈清墨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开始画示意图:“我将尸块分为三大类。第一类,女性,年龄约25-30岁,身高160-165厘米,体型偏瘦。尸块包括头颅碎片、部分躯干、双侧上肢和右下肢。第二类,也是女性,年龄30-35岁,身高155-160厘米,体型中等。尸块包括部分躯干、左下肢和骨盆碎片。第三类,男性,年龄40-45岁,身高170-175厘米,体型偏胖。尸块主要是躯干和四肢的大块肌肉组织,但缺少头颅和手足。”

      她顿了顿:“值得注意的是,这三组尸块的死亡时间并不一致。根据组织腐败程度、骨髓腔变化和胃内容物残渣分析,女性A的死亡时间最早,大约在15-20天前;女性B次之,约10-15天前;男性C最晚,约7-10天前。”

      “也就是说,凶手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至少杀害了三人?”林薇声音发紧。

      “目前看是这样。”沈清墨放下笔,“而且分尸和保存方式高度一致,应该是同一人所为。分尸地点很可能有专业切割台、水源和低温保存条件。我从部分骨骼切面上发现了极微量的金属微粒和油脂残留,已经取样,需要进一步分析成分,可能指向特定的工具或环境。”

      秦峥盯着白板上的示意图,脑中飞速运转。三名受害者,两女一男,死亡时间有间隔,但抛尸却集中在最近一次抛尸时间点——也就是冷库发现的时间。为什么?

      “凶手在‘囤积’尸体。”他忽然开口,“他杀害第一个人,分尸,保存;然后第二个,第三个……直到他觉得数量够了,或者储存空间不够了,或者……他想要‘清理’了,才一次性抛尸。”

      沈清墨看向他,眼神中有赞同:“从尸块处理的一致性来看,凶手作案模式稳定,心理素质极强。混合抛尸,可能是为了干扰侦查,增加个体识别难度,也可能……有某种仪式性或象征意义。”

      “三名受害者的身份呢?能确定吗?”赵建国问。

      “女性A的颅骨虽然碎裂,但面部骨骼相对完整,我已经做了三维扫描,可以尝试面部复原。女性B的骨盆形态有生育痕迹,左侧髋关节有陈旧性关节炎。男性C的牙齿磨损严重,有重度吸烟和饮酒迹象,肝脏组织有早期脂肪肝病变。”沈清墨道,“这些特征可以帮助缩小排查范围。另外,我从女性A的指甲缝里提取到微量纤维和一种……特殊的荧光物质,类似某种廉价化妆品或舞台妆。女性B的头发染过,是自行购买的棕色染发剂,品牌常见。男性C的衣物纤维残留显示他可能穿着工装类服装。”

      她提供的信息,将三个抽象的“受害者”逐渐勾勒出具体的轮廓:一个可能从事需要化妆职业的年轻女性;一个生育过、有腿疾的中年女性;一个酗酒抽烟、可能从事体力劳动的中年男性。

      “失踪人口报案呢?”秦峥问林薇。

      林薇正在快速翻查电脑记录:“过去一个月,全市报失的成年女性有十七起,男性十二起。但符合年龄身高特征的……”她筛选着,“女性25-30岁,身高160-165的,有四起。其中两起是家庭纠纷后离家,已经排除。另外两起……一起是外来务工人员,在足浴店工作,一周前失联;另一起是本地人,职业是……夜总会陪酒,半个月前失踪。”

      秦峥和沈清墨对视一眼。足浴店、夜总会陪酒——都属于边缘职业,社会关系复杂,失踪后可能不会立刻引起重视。

      “男性呢?”秦峥问。

      “40-45岁,身高170-175,体型偏胖,最近报失的……有一个,是货运司机,十天前跑完夜班后没回家,家属昨天才报案。他确实抽烟喝酒。”林薇调出资料,“照片上看,体型符合。”

      线索开始收拢。

      “重点查这两个女性和这个司机的社会关系、最后出现地点。”秦峥下令,“同时,根据沈博士提供的凶手特征——可能从事屠宰或相关行业、有独立冷库或低温工作环境、具备解剖知识、驾驶白色厢式货车——在全市范围内进行排查。尤其是城郊、乡镇的养殖场、屠宰点、个体肉铺。”

      众人应声,各自忙碌。

      沈清墨揉了揉眉心,对秦峥道:“更详细的DNA分型需要时间,省厅实验室那边我会督促。另外,我想再去一趟抛尸现场。”

      “现在?”

      “嗯。有些疑问,在现场可能会有答案。”沈清墨看向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又飘起了细雪,“比如,凶手为什么选择那个冷库?仅仅是因为它废弃吗?还是有其他原因?”

      秦峥抓起外套:“我陪你去。”

      车子驶向城西时,雪下大了。细密的雪花在车灯前飞舞,像一场无声的默剧。车内很安静,只有引擎的低鸣和暖风出气口的嘶嘶声。

      “这个年,你们怕是没法好好过了。”沈清墨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秦峥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疲惫:“干这行的,有几个年能好好过。你呢?省厅值班安排好了?”

      “年初二和初四。不过现在这个案子……”沈清墨没有说下去。

      “你本来可以留在省厅远程指导,不必亲自跑过来。”秦峥说。

      沈清墨沉默了片刻,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路灯:“碎尸案,尤其是混合多人尸块,检验环节至关重要。一个细节遗漏,可能就意味着一个受害者永远无法被正确识别,一份罪证永远沉默。我必须亲自做。”

      她的语气平静,但秦峥听出了其中那份不容置疑的执着。那是她身为法医的信仰——为亡者言,无论那亡者是谁,无论那声音多微弱。

      “谢谢。”他说。

      沈清墨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车内光线昏暗,他的侧脸轮廓在仪表盘微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深刻,眉头习惯性地微锁,眼神专注地看着前方雨雪纷飞的路。

      “职责所在。”她收回目光,轻声说。

      车子驶入老工业区,停在冷库前。现场依然拉着警戒线,但勘查人员已经撤离,只有一名民警在车里值守。

      秦峥和沈清墨下车,戴上头灯,走进冷库。里面比白天更冷,黑暗浓重,只有头灯的光束切开一片有限的视野。空气中那股混合气味依然存在,但淡了一些。

      沈清墨走到堆放尸块的位置,蹲下身,用头灯仔细照射地面和墙壁。

      “你在找什么?”秦峥问。

      “痕迹。凶手搬运这么多袋尸块进来,不可能不留下痕迹。”沈清墨的光束停在地面一处不起眼的拖拽痕上,“看这里,有反复摩擦的印记。他可能用了推车或者拖板。”

      她沿着痕迹慢慢移动,光束扫过墙面,忽然停住:“秦队长,看这里。”

      秦峥凑过去。在离地约一米五的墙面上,有一片大约巴掌大的区域,颜色比周围略深,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复擦拭或接触过。

      沈清墨从勘查箱里取出多波段光源和荧光试剂,喷洒在那片区域。幽蓝的光线下,一片模糊的、带着颗粒感的印记显现出来——像是一个戴着手套的手掌,曾多次按在那里。

      “他在这里停留过,扶墙,或者……”沈清墨仔细观察印记的形态,“像是在支撑身体。高度和角度……像是他搬运重物时,需要借力。”

      她退后几步,头灯光束扫向天花板和远处的角落。忽然,她的目光定在了冷库最深处,那个被阴影完全吞噬的角落。

      “那里,”她指着,“结构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样。”

      两人走过去。头灯光束下,那个角落的墙面有一道不易察觉的裂缝,边缘整齐,像是后来被封堵过的门或通道。秦峥伸手敲了敲,声音空洞。

      “后面有空间?”

      沈清墨蹲下身,仔细检查地面。在厚厚的灰尘下,有极淡的车轮痕迹,通向那道被封堵的墙缝。“这冷库,可能不止一个入口。或者,曾经有其他功能区相连。”

      她站起身,头灯光束在墙面上游移,最终停在墙角上方一个锈蚀的金属铭牌上。上面字迹模糊,但依稀可辨:“3号冷库——附属加工间通道,1998年封堵”。

      “加工间……”秦峥眯起眼,“这个冷库,当年是肉类加工厂的配套储存库。加工间应该就在隔壁。”

      “但被封堵了。”沈清墨道,“为什么封堵?是废弃时统一封的,还是更早?”

      这个发现,让抛尸地点的选择多了另一层可能性:凶手不仅知道这里有个废弃冷库,还可能知道这个被封堵的通道,知道它曾经连接着什么。他熟悉这里,熟悉到超出了普通人对一片废弃厂区的了解。

      也许,他曾经在这里工作过。

      或者,他曾经是这里的一部分。

      雪越下越大了。走出冷库时,天地间一片苍茫的白色。远处城市的灯火在雪幕中晕染成模糊的光团,像溺水的星辰。

      秦峥和沈清墨站在车前,没有立刻上车。

      “这个凶手,”沈清墨望着飘雪,声音几不可闻,“他在收集,也在展示。混合尸块像是一种混乱的宣言,但选择这个特定的冷库,保留那个被封堵的通道痕迹……又像是一种指向性的暗示。”

      “他在告诉我们什么。”秦峥接道,“或者,他在对他想象中的观众表演。”

      沈清墨转过头,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迅速融化。“尽快找到那三个可能受害者的亲属,做DNA比对确认。然后,我们需要知道他们之间有没有交集,和这个冷库、和肉类加工、和屠宰……有没有哪怕一丝的联系。”

      秦峥点头,拉开车门:“先回去。你今天太累了。”

      车子驶离工业区,将那座沉默的冷库抛在身后。沈清墨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中,那些尸块的切口、墙面的手印、被封堵的通道、以及三名逐渐浮现轮廓的受害者……如同碎裂的镜片,在意识深处旋转、碰撞,试图拼凑出一个完整而黑暗的真相。

      她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镜子已经碎了,而他们必须从无数锋利的碎片中,找出握镜的那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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