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落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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狩猎都市内获得的物资都不能带出，哪怕只是一瓶矿泉水，通过检查站时小右只带走了从年轻人那里扒来的外套。
上交头盔后，负责撤离管理的工作人员扫描了其中的数据，确认他们都没能完成神谕，大声通报他们分别受到了第二次和第三次警告。
不过被警告的人并不在少数，撤离巴士中的气氛异常压抑，兰溪和不敢多聊，干脆闭上眼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窗外艳阳高照，温暖的阳光刺得兰溪和睁不开眼。
“醒了？好像快到了。”
男性沙哑的声音近得吓了兰溪和一跳，他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正靠在小右的肩膀。
“抱歉。”
兰溪和尴尬地坐直身体，假意打理头发掩盖自己的表情。
“有什么好道歉的，这样比较舒服吧。”
小右毫不在意，只是那张脸笑起来，实在像一位慈祥的老父亲。
巴士将所有人送回了最初那栋大厦，两人跟着人群来到洗浴区，门口的大柜子里还放着崭新的工装套服。
确实不能这样满脸血地回去。兰溪和瞥见镜中狼狈不堪的自己连吐槽的力气都没有，为了防止小右身上的弹孔被别人看见，他们跑进了最角落的淋浴间，大厦提供的洗浴液去血污效果特别好，他们草草冲掉血迹便更衣离开了大厦。
兰溪和确认着身上的物品，手机裂了边缘但还能使用，钥匙一把没少，眼镜早就不知道掉到哪里。
反正是低度数，影响不大。兰溪和站到路边，只想赶紧回去睡上一觉，但他刚要抬手拦车却发现一个大问题。
“我……不记得我家在哪里……”
兰溪和恨不得给前一天晚上的自己一巴掌，车是姐姐打的，他当时迷迷糊糊竟然忘记记住地址。
“而且我也不记得手机密码……根本没法付钱……”
兰溪和气馁地怔在路边，多希望自己的姐姐能正好打电话来，他愿意再听好姐姐念上两个小时，只要能告诉他怎么回家并且帮忙支付一下车费。
“唔……那，要不去‘我家’？虽然记忆中看起来有点乱……但我知道他把现金放在哪儿。”
万幸的是，小右所用身体的原主起码还有个落脚处，这具身体在灌木丛时除了一身衣服和那个头盔什么都没有，估计全给人扒拉走了，但如果腆着脸和司机打个商量，说不定可以先坐后付。
目前也只有这一个法子，两人只好厚着脸皮拦下出租车并同司机解释。天无绝人之路，第四个司机师傅爽快地让他们上了车。
这具身体的住所是旧城区一栋公寓楼的地下室，打开生锈的铁闸门、再走过潮湿阴暗的狭窄通道，就能找到一个挂着“休业中”的卷帘门。
钥匙藏在边上的电箱里，掀起其中一个中空的控板就能找到，小右“熟练”地拉起卷帘门，从柜台找出现金，快速折返用车费赎回还在后座当“人质”的兰溪和。
那地下室竟还是个理发店，小右看着自己脸上杂乱的胡须，很难想象原主还是个理发师。
往店的最里走，木板门后就是所谓的卧室，一张陈旧的大床、一个没了半边门的衣柜、一台老式电视、一个转身都可能撞到淋浴头的卫生间。
地板上随意扔着各种垃圾，卫生间门前蓄着水滩，屋内散发着一股霉味，但也不是没有优点，比如那张床大到完全足够躺下两个成年人，再比如兰溪和在卫生间找到了一个带有暗纹的搓衣板。
“在狩猎都市外也有这样的道具？”
兰溪和打量着手中的搓衣板，在触碰到搓衣板时指尖又传来酥麻。
“这些东西好像存在于世界各处，但只有轮回者能看到。”
小右拿着塑料袋，正艰难地收拾地上的垃圾，这个房间对他的身形而言过于狭窄，他生怕自己一用力就给哪个旧家具撞坏了。
“那你知道这个搓衣板有什么作用吗？”
兰溪和晃着手中的搓衣板，摸不透这东西的功能。
“我看看？”
小右示意兰溪和直接扔过去。兰溪和如实照做，但小右还是小看了他的身体，只是快速站起他的手肘就碰到了那台老旧电视，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电视，搓衣板便直直掉在地上，蹭着地上的水渍滑向小右，撞上他的鞋尖。
那搓衣板瞬间亮起微光，小右竟着魔似的松开手，任由电视掉到地上，然后扑通一声跪在了搓衣板上。
“你这是在干什么？”
兰溪和神情微妙地看着小右，小右神情慌张地看了回去。
“我不知道！身体擅自就跪下去了，我现在根本动不了！”
无论小右如何驱动自己的肌肉，这个高大的身体却像变成石头一般纹丝不动，他甚至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兰溪和见状也慌了神，赶忙跑过来帮忙，可他不管用多大力气，也无法挪动小右分毫，场面一度十分焦灼，以致于出现在门口的青年看到他们时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你，你们继续，我下次再来。”
青年落荒而逃，留下兰溪和跟小右无风凌乱。
“那好像是他的常客……”
小右为逝者献上默哀，真的很抱歉在他死后还坏了他的名声。
青年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搓衣板这时也发出声响，竟自己碎掉，小右突然重获身体的控制权，一下就从地上蹿了起来。
“我猜‘控制他人’就是它的功能……”
兰溪和捡起一块搓衣板残骸，脸上烫得不行，这些道具未免太千奇百怪，先是能自己画画的数位笔，现在又是能让人强制下跪的搓衣板，就是游戏里也不会出现这样的东西。
“我们还知道了它和数位笔不一样，是一次性道具。”
小右跑去关上卷帘门，从源头杜绝此类意外再次被人撞见，突然跪搓衣板可不是什么寻常体验，但这也是个重要信息。
下一次狩猎是七天后，兰溪和若想全身而退，必须在累积四次警告前完成至少一次神谕。而狩猎都市内的东西虽不能带出，但并不限制带入，他们可以在这七天里多收集一些道具。
虽然很抱歉，但目前兰溪和只能先“挪用”理发师先生的房子和资产了。兰溪和从柜子里找出一盒泡面，草草解决一顿饭，然后躺在床底一侧，头沾上枕头没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小和！”
男性开朗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兰溪和回过头，俊朗的青年拎着两碗炒饭欢欣雀跃地向他走来。
“喏，说好的杨哥炒饭，纯手工匠心巨制，牛肉绝对加得比蛋还多，趁热吃？”
兰溪和看见青年脖子上挂着参赛证，姓名一栏正写着“杨阳”。
“比赛怎么样？”
自己的嘴突然擅自动起来，兰溪和心里一惊，他下意识想抬手，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没戏！不过我尽力了，就这样吧。”
杨阳将炒饭放到桌上，替兰溪和掰开一次性筷子。
“虽然拿不了奖，但我爸妈挺开心的，说很多年没见着我这么正经的样子了。”
“你们把话说开了？”
兰溪和的手接过筷子打开饭盒，白雾飘起，仍然热腾腾的炒饭五颜六色，大片的牛肉躺在晶莹的米粒间看起来美味至极。但兰溪和没有感受到白雾的温度，也没吃出炒饭的味道，那炒饭明明进了他的嘴，他却连咀嚼感都没有。
“说开了！”
杨阳乐呵呵地笑着，一双眼弯成了月牙。
“我会把挂掉的科目都补上，认真准备论文，还是拿个毕业证。毕业以后嘛，他们说了，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打算报个班学学，去当个厨子。”
“你倒是初心不改。”
那炒饭似乎真的好吃极了，兰溪和没说两句就吃没了三分之一。但兰溪和心里很不自在，他看向拿着筷子的右手，异样感在心中蔓延，他不是左撇子吗？
“那是！不过主要是感谢你们……不然我……”
杨阳欲言又止，他无措地挠挠头，又把手放下用力抓着膝盖。
“尤其是你……那个……之前说的事……”
杨阳闭上眼连着做了好几个深呼吸，两只手用力拍到脸上，脸颊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接着他下定决心一般长叹了一声，竟突然握住兰溪和没有握筷的左手。
“小和！我是真心喜欢你，想和你过一辈子那种！我发誓我会改掉所有坏习惯，还会努力工作给你一个幸福的家，我，我！”
杨阳竖起左手的两根手指，激动得直结巴。
“我我对天发誓，若有半句假话，我，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死无全尸！尸骨无存！存，存——”
“好了好了，冷静一点，你这是在成语接龙吗？”
兰溪和笑得合不拢嘴，他放下筷子，将手反握回去。杨阳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下巴好似这次落下去就再也不合上了。
“我以为我们早就在一起了。”
兰溪和的嘴中的话语如睛天霹雳落在他自己的脑子上，兰溪和的脑子硬是没明白自己的嘴在说什么，喜悦、幸福、酸涩，各种情感都如打翻了坛子似的涌入脑中，与疑惑和矛盾扭打在一起，形成滔天巨浪汹涌澎湃。
杨阳激动得几乎喘不上气，他抽回手捂住自己的胸口，花了好一会儿才冷静一些，赶忙又握住兰溪和。
“那，我，我，我我我，我可以——”
“可以。”
兰溪和被自己说出的话吓得瞠目结舌，但这也只是一个比喻，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
杨阳握着兰溪和的手微微颤抖，那双乌黑的眼逐渐湿润，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但泪水还是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接着杨阳俯身向前，凑向了兰溪和的嘴唇。
“等等！！”
兰溪和惊呼着跳了起来，杨阳的脸和周围的一切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陈旧昏暗的卧室和满脸担忧、没了大胡渣的小右。
“兰哥？怎么了？你刚才一直在呻吟现在又……”
小右拿着纸巾擦去兰溪和脸上的眼泪，兰溪和这才发现自己又泪流不止了。
尘封的记忆匣子被打开，之前的种种回忆全都涌现而出，父母慈祥宠溺的面容、姐姐用第一份工资买来的礼物、恋人温暖安逸的怀抱、大学好友们欢呼着举起的酒杯、恋人被作为劣人抓走的夜晚、签下猎人生死状后被指甲深深没入渗出鲜血的手掌。
二十四年的人生碎片像烟花般炸开，如梦如幻，但站在星火中的兰溪和却痛苦得喘不过气。
那花火不是他的记忆。
兰溪和捂住嘴，拼命抑制翻江倒海的呕吐感，他非常确定:
那是“这个身体”的记忆。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