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逆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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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溪和去卫生间吐了个昏天黑地，胃部被清空后干呕仍持续了许久，仿佛要将血液、内脏、身体中的一切全都呕出来，只为将寄生在这幅躯壳中的外来者驱赶出去。
自己明明就是“兰溪和”，却不是这个身体原本的那个“兰溪和”。
兰溪和的鼻中充斥着铁锈味，鲜血不知何时从鼻腔中淌了出来，腹腔中也传来一阵阵绞痛，他越是去思索其中的矛盾，身体便越是不受控制般崩溃。
小右的声音异常遥远，兰溪和几乎无法辨析那微弱的声音到底述说着什么话语，但他不想死，即使是鸠占鹊巢，他也不想在这里死去。
兰溪和干脆停止了思考，他任由绽开的记忆在他脑中燃烧，放任“兰溪和”的悲痛在身体中疯狂冲撞，眼泪和鼻血混在一起肆意流淌，但身体内钻心的疼痛竟真的慢慢褪去。
兰溪和的不知道自己坚持了多久，大脑逐渐恢复掌控时他已经没有了动弹的力气，蜷在狭窄的卫生间中疲惫地喘息，身上温度高得不行，冷汗却完全浸湿了衣物。
“兰，兰哥？怎么样？好些没？”
小右满脸焦急地蹲在卫生间门口，手里端着一杯热水无处安放，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能不停把杯中冷掉的水换成热的。
“应该……没……事了……”
兰溪和虚弱地看向水杯，小右立刻心领神会地扶起他，小心翼翼地将杯中热水喂进兰溪和口中。蜷在卫生间里也不是个事，等兰溪和不想再喝，小右也顾不上兰溪和的想法，放好水杯后直接将人打横抱起，再轻手轻脚地放到床上。
兰溪和也没力气去表达不满，躺到床上后很快便失去了意识。
他终于明白了“真相”。
杨阳毕业后成为了一名实习学徒，而原本的“兰溪和”升学进入了研究室，这对恋人虽生活拮据但幸福美满，直到劣人清除计划在全境实施，没有背景没有正式工作的杨阳终究是在上个月被评定为了劣人。
“兰溪和”试图阻拦，但士兵依然强硬地抓走了杨阳，绝望的“兰溪和”只能故意退学让自己变成边缘人，以报名成为狩猎者，到狩猎都市拯救恋人。
可他没能挺到第二次狩猎行动。一个文弱的研究生根本不懂什么战斗，他为了恋人义无反顾地冲进狩猎都市，然后被人从楼梯上推了下去。
幸运女神开了个恶劣的玩笑，当天还安然无恙的“兰溪和”，几天后因迟发性脑损伤痛苦地死在了自己的家中。
“兰溪和”还没来得及再见杨阳一面，就彻底闭上了眼睛。
而自己亲手射杀了杨阳。
兰溪和迷迷糊糊地又进入了最初只有炫目白光的记忆，在这里，他不再被“兰溪和”的记忆纠缠，取而代之的是属于他自己的强烈渴望，他渴望去见一个人，一个一定要见到人。
那个人是杨阳吗？兰溪和很肯定那是另一个人，那是“自己”非常想见的人。
“去完成神谕。”
兰溪和在白光中听到性别难辨的声音，如机械一般冰冷。
“想见到那个人，就去完成神谕。”
昏迷中的兰溪和并不安稳，不断呻吟着，似是在呼唤，似是在道歉，小右听不真切，他打了一盆热水，洗净毛巾，小心翼翼地擦去兰溪和脸上的鼻血和汗水。
他有千万句话想同兰溪和说，可即使对方不省人事，那些话语也依然堵在喉中。小右伸出手，轻轻抚上兰溪和的脸，痴痴地守在床边久久没有动作。
兰溪和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正午，虽然头还有些昏沉，但大抵能行动了。这具身体的记忆也平静地融入大脑，兰溪和知晓了一切，包括“他家”的地址和手机密码。
兰溪和打开手机相册，里面满满的都是和杨阳的合影，如今他不会再感受到那些异样又蓬勃的情绪，恐怕曾经的主人已同那个无名的墓碑一起永远沉眠。
“如果下次有机会……我们去给那个墓碑补上名字吧……”
兰溪和疲惫地关掉相册，琢磨着到时将这部留下他们最后回忆的手机也放在那里。说着，兰溪和站起身，准备去卫生间冲洗一下，却发现自己身上意外干爽，还穿着大上许多的衣裤，尤其是那条裤子，在他站起时差点直接掉了下去，他只能慌乱地拉住裤腰。
“啊……”
小右僵硬地挠着头，指向晾在门框上的衣物和毛巾，
“抱歉，我怕你会感冒所以擅自帮你收拾了一下……”
兰溪和同样有些尴尬，但出于好意的行为他怎么能怪人家先斩后奏。
“不，不用道歉，谢谢你，只是我可能需要一根裤腰带……”
兰溪和最后从理发店抽屉里找到一根松紧带，勉强解放了双手，只要不大动作蹦跳，应该不会发生可怕的走光事件。他也可以出去买上一套新的，“兰溪和”电子账户里的存款意外不少，但除了必要的生存花销他都不愿意去动那笔钱，他想将钱归还给“兰溪和”的亲人。
兰溪和这边解决了自己的裤子难题，而另一边的小右还把卫生间和卧室收拾了个干净，看着忙里忙外的小右，兰溪和心情微妙，从本质上来讲，他和小右一样，不过是占据他人遗体的外来者。
但他们之间又有天壤之别，虽然失去了属于自己的那部分记忆，可他很确定自己也是活生生的、名为“兰溪和”的人类，那这到底算什么？平行世界的灵魂穿越？还是重生后的意识错乱？兰溪和不清楚，也不知这事拿来同小右商议是否合适。
兰溪和轻叹了一声，这些事相比于梦中的话语的指引，倒不是优先的事情，为了活下去，完成神谕确实是现在最重要的目标。
所以虽然小右极力反对，他们还是在下午拉着旧行李箱出了门，兰溪和想抓紧时间去寻找那些神奇的暗纹道具。
“你……真的想好了？你要去狩猎劣人？”
小右既担心兰溪和的身体，也担心兰溪和的精神，从兰溪和的言行中他猜到了大概，可杀人……并非易事。射杀杨阳可以说是紧急情况下的意外，和有目的地去追杀他人截然不同。
“如果等待在这里只会落到他们同样的结局，我宁愿去做一个坏人。”
不料兰溪和却异常坚定，眼中毫无退缩之意。
“我不会为杀戮找借口，我会背负一条人命直到生命的尽头，我会用我的余生去赎罪，但我不能死在这里。”
我有一定要去见的人。
说到这个份上，小右也不再纠结，专心投入到兰溪和的道具收集行动中，他对轮回者使用的道具略知一二，虽然不包括神奇搓衣板，但也够给兰溪和介绍一番。
他们以理发店为中心，根据地图将周围划成了五个片区，从一号地区开始将能走的地方都钻了一遍，上至医院天台，下至车库地洞，一直持续到深夜，兰溪和实在迈不动腿，小右当机立断，直接把人扛到了肩膀上。
“你需要休息。”
小右不管兰溪和发出了哪般抗议，都坚决不让他落地，兰溪和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嘴上抱怨。
“那一般会把病人这些扛起来吗？”
“不会，我换成公主抱？”
“不，你扛着吧。”
兰溪和更愿意假装自己是个不省人事的醉汉，但见他妥协，小右反而将他放了下去，然后蹲下身，示意兰溪和爬上自己的背。
“还有第四种选择吗？”
兰溪和思考着坐在行李箱上被推回去的可能，但那瘸了个轮子的行李箱看起来着实无法承担重任。
“有。”
小右的语气变得强硬，
“还可以骑在我肩膀上。”
兰溪和想象着自己骑在一个老父亲一样的强壮男人的肩头走在大街上的画面就不寒而栗，他爬上小右的背，用手臂环住对方的脖颈。
“抱歉。”
“你和一只手客气什么，把我当成方便的工具就好。”
小右笑着站起身，一手托着兰溪和，一手拉上空空如也行李箱。他们今天并非一无所获，在天桥下的小贩摊上，他们找到了一副有暗纹的耳机，只是那个旅行箱就成了摆设。
“你确实‘只是一只手’，但可不是工具。”
兰溪和思索着哪个词汇更适合，虽然有些讽刺，但84号挂在嘴边的搭档显然更适合眼前这个连人都不是的特殊存在。
“在我看来我们现在已经是一对好搭档了，或者说，朋友？”
可小右没有回应，深夜的街道上依然人烟稀少，偶尔有几辆汽车呼啸而过，街道上便只有行李箱的滚动声，兰溪和试图从细微之处中获取信息，却发现原来小右连呼吸声都没有。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担负起这些名头，但我不会背叛你的。”
走过一整条街道，小右的声音才乘着夜风传来，像一股暖流拍打在海岸，像篝火燃烧时激起的热浪，也许是因为这具身体有一副低沉的好嗓音，小右的话语听起来异常令人安心。
“绝对不会。”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逆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