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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倒刺·过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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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宋祁朝,是一名普通的大三学生,靠做家教补贴生活费。我的学生叫秦柏年,比我小两岁,是个标准的纨绔公子。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穿着价值不菲的潮牌衣服,头发染成栗色,耳朵上戴着一颗小小的黑钻耳钉,整个人透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奢靡。
我对他没太多好感,尤其是当他用那种黏腻的眼神盯着我的时候。但我需要这份工作——秦家给的报酬是市场价的三倍,足够支付我下学期的生活费,还能攒一点。
只是我没想到,这份工作会让我重新撕开那些我以为已经结痂的伤口。
每次秦柏年假装无意地碰到我的手,或者靠得太近,我脑海里就会自动浮现出那个画面——十四岁那年的下午,我提前放学回家,推开卧室门,看到我父亲和一个陌生男人在床上交叠的□□。母亲的尖叫声,父亲的慌乱,那个男人仓皇离开时瞥向我的一瞥,以及之后父母激烈的争吵、离婚、母亲整日以泪洗面……
从那以后,我对同性恋产生了一种生理性的厌恶。我不歧视他们,我只是无法控制自己看到同性亲密时的恶心反应,仿佛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还残留在鼻腔深处。
秦柏年显然是个同性恋,而且他似乎对我“特别感兴趣”。这让我每次踏进秦家那座豪华别墅时,都感觉像是走向一个温柔的陷阱。
分
七月十七日,周三,下午三点
今天是我的生日,但没人记得,包括我自己。如果不是早上手机自动弹出日历提醒,我可能会像往常一样度过这普通的一天。
秦家的别墅在城西的高档住宅区,院子里种满了我不认识的花草,有园丁专门打理。我按了门铃,管家李叔给我开了门。
“宋老师来了,少爷在琴房等您。”李叔微笑着,他是个和蔼的中年人,对谁都很客气。
我点点头,换上拖鞋,背着书包往琴房走。秦家的别墅很大,但我已经熟悉了路线。秦柏年所谓的“琴房”其实是个小型音乐室,里面摆着一架昂贵的三角钢琴,但他几乎不弹——我们的课程是数学和英语,和音乐毫无关系。他只是喜欢在那里上课,因为“光线好”。
推开门,秦柏年正坐在窗边的懒人沙发上玩手机。他今天穿了一件宽松的白T恤,锁骨露在外面,头发有些凌乱,像是刚睡醒。
“宋老师,你迟到了两分钟。”他没抬头,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
“地铁晚点了。”我简短地回答,放下书包,拿出教材和备课笔记,“我们开始吧,今天讲三角函数。”
秦柏年这才放下手机,伸了个懒腰,T恤下摆被扯高,露出一截精瘦的腰腹。我迅速移开视线,打开课本。
“急什么,先聊聊天呗。”他站起身,走到我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故意把椅子拉得很近,我们的膝盖几乎碰到一起。
我立刻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秦柏年,你父亲雇我是来给你补习的,不是来聊天的。”
“真冷漠。”他托着下巴看我,眼睛亮晶晶的,“你知道吗,宋老师,你越是这样,我越觉得有趣。”
“有趣不能帮你通过期末考。”我翻开练习册,指着一道题,“这道题我上周讲过类似的,你先做一下。”
秦柏年瞥了一眼题目,拿起笔,但没动,反而问我:“宋老师,你有女朋友吗?”
我握笔的手紧了紧:“这不关你的事。做题。”
“那就是没有咯。”他自顾自地说,身体又往我这边倾了一些,“我也没有女朋友,但我有喜欢的人。”
我不接话,只是盯着练习册,希望他能识趣地开始学习。但秦柏年显然不是个会看脸色的人。
“我喜欢的人啊,是个特别冷淡的家伙,对谁都爱答不理的,但越是那样,我越想靠近他。”他说话时的气息几乎喷到我的耳朵上。
我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秦柏年,如果你不想学习,我可以现在就离开,然后告诉你父亲今天你没上课。”我的声音很冷,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胃已经开始不舒服了。
那些画面又来了——父亲赤裸的后背,陌生男人的手臂,床单的褶皱,母亲苍白的脸。我咬住口腔内侧的肉,用疼痛驱散那些影像。
秦柏年愣住了,大概没想到我反应这么大。他收起嬉笑的表情,耸了耸肩:“好吧好吧,做题。”
接下来的半小时,他罕见地安静,专注地做了几道题。我站在窗边,背对着他,深呼吸几次,让那股恶心感慢慢退去。
等他做完题,我走回去检查。出乎意料,五道题对了四道。
“进步了。”我客观地评价,用红笔圈出错误的那道,“这里,公式用错了,应该是sin??α+cos??α=1,你记混了。”
“我故意的。”秦柏年突然说。
我皱眉看他。
“我故意做错一道,这样你才会靠近我,给我讲题。”他笑起来,那笑容里有少年人的狡黠,也有某种让我不安的东西。
我没理会他的调情,重新讲解那道题。讲解过程中,他果然又凑得很近,手臂贴着我的手臂。七月的天气,我们都穿着短袖,皮肤直接接触的感觉让我浑身僵硬。
“懂了吗?”我快速讲完,想抽回手臂。
“没懂,再讲一遍。”他抓住我的手腕。
他的手指温热,力道不大,但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甩开。动作太急,打翻了桌上的水杯,水洒了一桌子,浸湿了练习册。
“对不起。”秦柏年立刻道歉,起身去拿纸巾。但我已经退到了三步之外,胸口起伏。
那些画面这次更清晰了,还伴随着声音——床的吱呀声,压抑的喘息,母亲的啜泣。我闭上眼睛,指甲掐进掌心。
“宋老师?你没事吧?”秦柏年的声音带着真实的担忧。
“我没事。”我睁开眼,强迫自己冷静,“今天就到这里吧,你把这章的习题做完,我下次检查。”
“可还有一个小时才下课……”
“我有事,先走了。”我几乎是匆忙地收拾东西,不敢看他。
走到门口时,秦柏年叫住我:“宋老师,明天是我生日。”
我顿了顿,没回头:“生日快乐。”
“我生日是7月18日,你的是7月17日,对吧?昨天。”他的声音很轻,“我看到了你学生证上的信息。”
我握紧书包带子,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这个。
“我们只差一天,真有缘。”他继续说,声音里带着笑意,“明天我有个小聚会,你能来吗?不是以家教的身份,就是……作为朋友。”
朋友?我和他?
“抱歉,明天我有安排。”我拉开门,逃也似的离开了琴房。
走出秦家别墅,阳光刺眼。我沿着林荫道慢慢走,试图平复心情。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秦柏年发来的微信:
“今天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碰你的。但你真的没事吗?你脸色很白。”
我没回复,把手机放回口袋。
街对面的咖啡店橱窗上,映出我的脸——的确苍白,眼神里还残留着惊慌。我讨厌这样的自己,讨厌被过去控制,讨厌对一个十八岁少年的触碰产生如此剧烈的反应。
但我更讨厌的是,每次秦柏年靠近时,我除了恶心,还有一丝难以启齿的慌乱。那不是对同性恋的厌恶,而是对“他”这个人的反应。
这让我更加厌恶自己。
七月十八日,周四,晚上七点
我原本不打算去秦柏年的生日聚会,但傍晚时收到了他父亲的转账,附带一条消息:“宋老师,感谢你对柏年的教导。今天是他的生日,家里有个小聚会,方便的话请务必参加,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很得体的邀请,让人难以拒绝。更重要的是,那笔转账比我一个月的工资还多,备注写着“奖金”。
我需要钱。母亲上个月体检查出子宫肌瘤,虽然医生说大多是良性的,但需要手术。她不愿告诉我,是我偷偷看到病历的。父亲离婚后再婚,有了新家庭,除了法律规定的抚养费,几乎不过问我们的生活。
我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很久,最终回复:“谢谢,我会准时到。”
去之前,我去了趟商场,买了一条领带作为生日礼物——中性,得体,不过分亲密。秦柏年大概会失望,但无所谓。
再次来到秦家,气氛和平时截然不同。院子里停了几辆跑车,屋内传来音乐和笑声。李叔看到我,笑着迎上来:“宋老师来了,少爷在楼上,他说您来了就直接去他房间。”
“房间?”我皱眉,“不是有聚会吗?”
“少爷说先让朋友们玩着,他想单独见您。”李叔的笑容有些微妙。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上了楼。秦柏年的房间在二楼最里面,门虚掩着。我敲了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他的声音。
我推门进去。房间很大,风格是现代简约,黑白灰为主色调,和秦柏年平时张扬的样子不太相符。他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我,身上穿着合体的黑色西装,头发仔细打理过,耳钉换成了更简洁的银色。
“生日快乐。”我把礼物递过去。
他转身,眼睛一亮:“你还真来了?还带了礼物?”
“你父亲邀请的。”我实话实说。
秦柏年接过礼物,拆开,看到领带时笑了笑:“很实用,谢谢。”
他把领带放在一边,走到我面前。今天的他有些不同,少了平时的嬉皮笑脸,多了几分认真。
“宋老师,我有话想对你说。”
“如果是和学习无关的,我建议你不要说。”我抢先一步,往后退了退。
但他这次没有逼近,只是看着我,眼神里有种我从未见过的情绪:“我知道你为什么讨厌我靠近。”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查过你。”他坦白地说,看到我脸色一变,立刻解释,“不是恶意的!只是……你每次碰到我都像碰到病毒一样,我总得知道原因吧?”
“你查我什么?”我的声音很冷。
“你父母在你十四岁时离婚,原因是……你父亲出轨,出轨对象是男性。”他说得很慢,观察着我的反应。
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又瞬间褪去,手脚冰凉。那些被我深埋在心底的细节,被一个外人如此轻易地说出来,像是当众被剥光了衣服。
“所以呢?”我努力让声音平稳,“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秦柏年向前走了一步,我后退,撞到了门板上,“你因为父亲的事情,厌恶所有同性恋,包括我。但宋老师,你父亲是骗婚的渣男,不代表所有同性恋都是那样。更不代表……我的感情是恶心的。”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轻,但像针一样扎进我心里。
“我没说你的感情恶心。”我偏过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但你是这么想的,每次我靠近你,你的眼神都写着‘恶心’。”秦柏年苦笑,“可我还是喜欢你,控制不住地喜欢。从你第一次来给我上课,冷着脸讲完全部内容,一眼都不多看我开始,我就陷进去了。”
“别说了。”我闭上眼睛,那些画面又来了,但这次混入了秦柏年的脸。我猛地摇头,想甩开这些混乱的影像。
“为什么不能说?我喜欢你,想靠近你,这有什么错?”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急切,“你父亲的事情是悲剧,但你不能因为一个错误的人,就否定所有的可能性。你不能因为看到过一次火灾,就认定所有的光都是危险的。”
“你知道什么?!”我睁开眼,终于爆发了,“你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你看到过你最尊敬的父亲,和另一个男人在你父母的床上……你听到过你母亲整夜的哭声吗?你知道被同学指指点点说‘他爸是个恶心的同性恋’是什么滋味吗?!”
我的声音在颤抖,多年的压抑像决堤的洪水:“是,我恶心同性恋,我看到两个男人亲密就会想起那些画面,就会生理性反胃!但这难道是我的错吗?我只是想保护自己不再受到伤害!”
秦柏年愣住了,他显然没料到我的反应会这么激烈。房间里陷入死寂,只有楼下隐约传来的音乐声。
良久,他低声说:“对不起,我不该提起那些。”
“我要走了。”我想拉开门,但手在发抖,一时没拧开门把手。
“宋老师。”秦柏年从背后靠近,但没有碰我,只是在极近的距离停下,“我不是你父亲,我不会伤害你,更不会伤害任何人。我喜欢你,是认真的,纯粹的。你可以不接受,但请不要因为过去而否定我。”
他的声音很温柔,是我从未听过的温柔。但我只觉得更加混乱。
“别喜欢我。”我最终说,声音干涩,“我们不可能。”
这次我成功打开了门,快步离开。下楼时,一群年轻男女正端着酒杯说笑,看到我匆匆走过,投来好奇的目光。我没有停留,径直走出别墅,走进夏夜的闷热空气中。
手机震动,是秦柏年发来的消息:“对不起,生日快乐,虽然迟了一天。”
我盯着屏幕,眼睛突然模糊了。昨天是我的生日,没人记得,包括我自己。但那个我最想远离的人,却记得。
我蹲在路边,捂住脸,第一次允许自己在陌生人面前流泪。不是为了父亲,不是为了破碎的家庭,而是为了那个被困在十四岁下午的宋祁祁,和那个在七月夜晚不知所措的我自己。
我知道,有些事情开始不一样了。就像皮肤深处的倒刺,不去碰它,它只是隐隐作痛;一旦试图拔除,就会撕开血肉,痛得钻心。
而我与秦柏年之间,就是那根倒刺。
手机在口袋里又震动了一下。我擦掉眼泪,点开屏幕,是秦柏年追加的一条消息:“领带我很喜欢,明天上课我会戴。”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没有回复。夏夜的风带着热气,吹在脸上却感觉冰凉。站起身时腿有些麻,我扶着路灯杆缓了一会儿,才慢慢朝地铁站走去。
回到家已经快十点。母亲坐在沙发上织毛衣,电视开着,但她的眼睛没在看屏幕。
“回来啦?吃饭了吗?”她放下手里的活计。
“吃过了。”我撒了谎,其实从中午到现在什么都没吃,但一点胃口都没有。
母亲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说:“刚才你爸打电话来,问你要不要暑假去他那儿住几天。”
“不去。”我回答得太快太生硬,母亲愣了一下。
客厅里陷入沉默,只有电视里综艺节目的笑声突兀地响着。我能感觉到母亲的目光落在我背上,带着担忧和欲言又止。她从来不知道那天下午我看到了什么——她以为我只是听到了他们的争吵。这是我和父亲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也是扎在我心里最深的一根刺。
“妈,我累了,先去洗澡。”我逃也似的进了浴室。
热水冲刷下来时,我终于忍不住干呕起来。那种生理性的恶心感又上来了,伴随着秦柏年今晚的话:“你父亲是骗婚的渣男,不代表所有同性恋都是那样。”
他说得对,理智上我知道。但这些年的创伤不是道理能治愈的。就像被火烫伤的孩子,即使知道有些火是温暖的、有用的,也会本能地躲避所有火焰。
擦头发时,手机又亮了。这次是秦柏年的朋友圈更新,一张模糊的聚会照片,配文:“十八岁了,想要的不多,就一样。”
下面共同好友的评论在起哄问“哪一样”,他没回复。但我知道他在说什么,那条领带就放在照片的角落里,精心摆放在生日礼物的最上方。
我把手机反扣在桌上,打开课本准备备课,但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秦柏年的脸,父亲的脸,在我眼前交替出现。最后我放弃了,早早躺下,却睁眼到凌晨三点。
七月十九日,周五,下午三点
再次踏进秦家时,我做了充分的心理建设。今天要冷静、专业,保持距离。如果他再越界,我就明确拒绝,甚至考虑辞职。
李叔给我开门时表情有些奇怪:“宋老师,少爷在琴房等您,他今天……有点不一样。”
我没多想,径直走向琴房。推开门,秦柏年果然已经坐在书桌前,穿着熨烫平整的白衬衫,打着我昨天送的那条深蓝色领带。头发梳得整齐,耳钉也取了,整个人看起来干净清爽,甚至有些拘谨。
“宋老师。”他站起身,动作标准得像在参加正式会议。
我点点头,放下书包:“开始吧,昨天布置的习题做完了吗?”
“做完了。”他双手递上练习本,态度恭敬得可疑。
我接过本子检查,十道题全对,字迹工整,解题步骤清晰。这不是他平时的风格——他聪明,但懒散,作业总是草草了事,能省一步是一步。
“很好。”我客观评价,开始讲解一道他虽然没有错但可以更简化的题目。
整个上课过程异常顺利。秦柏年认真听讲,适当提问,不再故意靠得很近,不再说题外话。两个小时转瞬即逝,结束时他甚至主动说:“谢谢宋老师,辛苦了。”
我收拾东西时,他终于露出了点平时的影子,摸着领带结说:“你送的礼物,我很喜欢。这是我第一条自己打的领带。”
“你打得很好。”我说的是实话,那个温莎结打得标准。
“我学了三个小时。”他笑了笑,那笑容里少了平时的张扬,多了点少年人的腼腆,“从昨晚聚会结束就开始学,看了好多视频。”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点点头。
“宋老师,”在我走到门口时,他叫住我,声音很轻,“昨天的事,对不起。我不该那么冲动,更不该调查你的隐私。我保证不会再那样了。”
他站在窗边,下午的阳光给他镀了层金边,那条深蓝色领带在光线下显得格外醒目。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要心软了。
“好好复习,下周有小测。”我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转身离开。
七月二十六日,周五,下午四点
这一周异常平静。秦柏年保持着那种克制的礼貌,认真学习,不再越界。我的生活也回归正轨:白天在学校图书馆兼职,下午来秦家上课,晚上回家备课、照顾母亲。
母亲的手术定在下个月,手术费还差两万。我查了查银行卡余额,加上秦家这个月的工资和那笔奖金,刚好够。这让我稍微松了口气,但对这份工作的依赖也让我更加不安——如果秦柏年再次越界,我还能像现在这样平静地离开吗?
今天的课结束后,秦柏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道别,而是犹豫了一下,说:“宋老师,我能问你一道题外话吗?关于学习的。”
“你说。”
“我想考A大,”他说,“不是开玩笑,是认真的。我爸说我要是能考上,我想做什么他都支持。但以我现在的成绩,还差不少。”
A大是国内顶尖的大学,以秦柏年目前的水平,确实有距离,但并非不可能。
“如果你从现在开始认真准备,有希望。”我客观分析,“但需要付出很大努力。”
“我愿意努力。”他看着我的眼睛,眼神认真,“你可以帮我制定一个计划吗?加课时也可以,按你的收费标准,我让我爸付。”
我没立刻答应。加课时意味着更多的相处时间,更多的……
“如果你不愿意就算了,”他迅速说,移开视线,“我知道你可能不想……”
“我可以帮你。”我打断他,话出口后自己都愣了一下,“但有几个条件。”
“你说!”他的眼睛又亮起来。
“第一,必须严格按照计划执行,我会检查进度,如果你松懈,我会立刻停止。”
“没问题。”
“第二,只谈学习,不谈其他。”
他顿了顿,点头:“好。”
“第三,课时费按市场价,不加价。”
这次他摇头了:“这不行,你的时间很宝贵,而且这是我的加急需求,应该加价。不然我找别的老师也一样。”
他在谈判,用他熟悉的、富家子弟的方式。我最终妥协了,但不是因为他说服了我,而是因为我需要钱。母亲的手术不能等,而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快、最正当的赚钱方式。
“每周一、三、五晚上加两小时,周末上午三小时。”我快速计算,“从下周开始,持续到明年三月。”
“好。”他笑起来,那个熟悉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容又回来了,但很快又收敛成认真的表情,“谢谢宋老师。”
“叫我宋祁朝吧,”我说,“既然要长期合作,不用那么正式。”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果然,秦柏年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他重复了一遍我的名字:“宋祁朝。朝朝暮暮的朝?”
“朝代的朝。”
“还是朝朝暮暮更好听。”他小声嘀咕,但没让我听见具体内容。
八月二日,周五,晚上九点
加课的第一周结束了。秦柏年出乎意料地用功,每天晚上三个小时的高强度学习,他居然坚持下来了,而且效果显著。我不得不承认,他其实很聪明,只是以前没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今晚下课后,外面下起了暴雨。我站在玄关处,看着倾盆大雨皱起眉头——我没带伞,从这里走到地铁站要十分钟。
“我让司机送你。”秦柏年说。
“不用,我等雨小一点。”
“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他看了看手机上的天气预报,“至少还要下一小时。或者你可以在客房住一晚,明天再走。”
“不行。”我立刻拒绝,太过急切,显得有些失态。
秦柏年没说话,只是看着我,眼神里有种我读不懂的情绪。然后他转身上楼,几分钟后拿着伞下来:“我让司机回去了,我开车送你。”
“你有驾照?”
“上周刚满十八,第一天就去考了。”他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放心,我技术很好,而且这种天气路上车少。”
我犹豫了。雨越下越大,母亲一个人在家,我不太放心。
“走吧,别让阿姨担心。”秦柏年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已经推开了门。
他的车是辆低调的黑色轿车,不是我想象中的跑车。车内很干净,有淡淡的柠檬香。雨刷器快速摆动,勉强扫开挡风玻璃上的雨水。车厢里很安静,只有雨声和引擎声。
“你母亲身体还好吗?”秦柏年突然问。
我猛地转头看他。
“别紧张,我不是调查你。”他专注地看着前方,侧脸在路灯掠过时明时暗,“上周上课时你接了个电话,表情很担心。后来我听到你问医院的事。”
我想起来了,是医院打来确认手术时间的电话。我尽量简短地接听,没想到他还是注意到了。
“她需要做个小手术,没事。”我简单带过。
“钱够吗?”他问得直接。
“够。”
“不够的话可以预支工资,或者我先借你。”他的语气很平常,没有施舍的意味,“不要有压力,就当是员工福利。”
“真的不用,谢谢。”
车厢里又陷入沉默。雨太大了,路上几乎没车,只有我们的车在暴雨中缓慢前行。路过一个积水较深的路段时,车突然颠簸了一下,秦柏年打方向有点急,车身一滑。
“小心!”我下意识抓住车顶的扶手。
秦柏年稳稳控制住方向,松了口气:“抱歉,这段路不太熟。”
“没事。”我松开手,才发现手心都是汗。
“你害怕的时候,会握紧拳头。”他突然说。
我一愣。
“每次我靠得太近,或者碰到你,你的手就会握成拳头,很用力,指节都发白。”他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模糊,“昨天讲题时,我不小心碰到你的手,你又那样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看向窗外。雨点砸在玻璃上,炸开成一朵朵模糊的花。
“宋祁朝,”他第一次当面叫我的名字,很轻,但清晰,“我不会伤害你。你可能不相信,但时间会证明。”
车在我家小区门口停下。老小区,路灯昏暗,雨中的楼房像沉默的巨兽。
“谢谢,我到了。”我解开安全带。
“伞给你。”他把伞递过来。
“那你呢?”
“我车里有备用的。”他笑了笑,“快回去吧,雨大。”
我推开车门,撑开伞。走出几步回头,他的车还停在原地,车灯在雨中晕开两团暖黄的光。直到我走进楼道,那光才缓缓移动,消失在雨幕中。
楼道里很暗,声控灯坏了很久,一直没人修。我摸索着上楼,手机屏幕的光照亮脚下的台阶。到三楼时,我停下来,从楼梯间的窗户望出去,雨还在下,远处街道空荡荡的。
秦柏年的话在耳边回响:“我不会伤害你。”
我握紧伞柄,塑料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伞是黑色的,很新,握把处刻着一个小小的字母Q,应该是他名字的缩写。
回到家,母亲已经睡了。我轻手轻脚洗漱,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和秦柏年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还是一周前他发的“生日快乐,虽然迟了一天”。
鬼使神差地,我打字:“到家了吗?”
发送成功后立刻后悔,想撤回,但对方已经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到了。你还没睡?”
“准备睡了。谢谢你的伞,周一还你。”
“不急。阿姨手术定在什么时候?”
“八月二十号。”
“需要帮忙的话告诉我。晚安。”
“晚安。”
我放下手机,闭上眼睛。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变成淅淅沥沥的轻响。在入睡前的迷糊中,我忽然想起秦柏年今天戴的领带,还是我送的那条。深蓝色,在教室的白炽灯下,衬得他眼睛很亮。
那条领带,他好像从生日那天起,每天都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