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宙斯 ...
-
林珏在更衣室换下了那件被红酒毁掉的高领衫，他站在镜子前，慢条斯理地扣好新衬衫的袖扣，刚一转身，便与一个人差点撞上。
“演的不累吗？林珏。”
那人突然开口。
林珏脚步一顿，抬起头。
“沈默。”
沈默，他的死对头。两人从高中到研究所都是同班同学，林珏终年霸榜年纪第一，而沈默就是那个万年老二。这十年间，林珏始终压沈默一头。
两人孽缘不断，却势如水火。
林珏创办伊甸园科技，他就创办泰美斯科技。林珏研究AI，他就研究AI伦理，林珏造剑，他就造盾。总之林珏干什么，沈默就要和他对着干，沈默像一团挥之不去的阴影，始终悬浮在林珏周围的上空。
“绅士、完美、神爱世人？”沈默嘲讽地勾起嘴角：“作为你十年的同窗，我怎么不知道你是这种人？”
他盯着林珏的脸，“瞧你刚才极力忍耐呕吐欲的样子，真可怜。也只有我知道你是个什么德行，他们都被你的外表给欺骗了。”
林珏面无表情地看着沈默，眼神冰冷得像是在看一具尸体。
“那又如何？”林珏的声音冷漠，“他们依然爱我，依然崇拜我，依然会把大把的钞票塞进我的口袋。而你，沈教授，除了站在这里对我冷嘲热讽，还有什么本事？”
“总好过你，林珏，你这个疯子，说什么‘终结孤独’，全是鬼话，你就是太爱自己，爱到想扮演上帝，你造了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出来，其实就是为了满足你那变态的自恋和虚荣心。”
林珏笑了，“我有扮演上帝的本事，你有吗？承认吧，沈默。你所谓的伦理道德，不过是平庸者无能的遮羞布。”
沈默嗤笑一声，“你以为业界同行研究这么多年，真的就完全就造不出来你口中的‘神迹’吗？多少卧虎藏龙的前辈这个领域潜心，大家都没有突破那条线，你以为是技术做不到吗？不，是因为他们不敢！是因为他们有敬畏之心！林珏，你胆子太大了。”
“你不是在改变世界，你在玩火。”
“那是我自己的火。”林珏冷冷地丢下一句，“不劳费心。”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宴会厅。
林珏快步走进专属电梯，按下负三层的按钮。
“叮——”
电梯门合上的那一刻，世界终于清净了。
林珏看着电梯镜面的那个脸色苍白、眼神阴鸷的自己，重重地喘息着。
偏头痛像锥子一样凿着太阳穴，胃部因为空腹和刚才的恶心感在剧烈抽搐。
“脏死了……”
“一群垃圾……”
他低声咒骂着。
脑海里不断闪回着顾诚充满性暗示的眼神、王总喷着口水的嘴脸、侍应生愚蠢的哭泣，还有沈默那自以为是的说教。
恶心。
人类真恶心。
充满了欲望、算计、愚蠢的低等生物。
他和这群人根本不是同类。
“我受够了。”
电梯达到负三层。
这里是VIP专属车库，空旷，冷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凝土和机油的味道。虽然这味道算不上好闻，但在林珏鼻子里，比楼上那个宴会厅里的空气清新多了。
远处，一辆黑色的加长轿车静静地停在专属车位上。
林珏快步走过去。还未完全靠近，车门便悄无声息地滑开。车内没有开灯，只有仪表盘发出的幽幽蓝光。
后座上坐着一个人，那人穿着和林珏一模一样的衣服，甚至坐姿都像是林珏的镜像。他安安静静坐在黑暗中，没有呼吸声，安静得像是一尊完美的雕塑。
那人缓缓转过头。
借着车库昏黄的灯光，可以看清那是一张何等俊美的脸——那是林珏自己的脸。但不同于林珏此刻的疲惫和阴郁，那人的脸上挂着一种近乎圣洁的平静。
“您回来了。”
声音响起，那是林珏最熟悉的、属于他自己的声音。
林珏没有说话。他跨入车里，车门关上的那一刻，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彻底卸下了在外面强撑的精英架子。
他把头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我要喝水。”林珏闭着眼睛命令道。
一只手伸了过来。
修长，有力，指甲修剪得圆润完美，皮肤是那种没有任何瑕疵的冷白。
那是宙斯的手。
宙斯拧开瓶盖，将水递到林珏唇边，用刚好的倾斜角度慢慢倒进林珏的嘴巴里。没有洒出一滴。
“水温25度，加了您喜欢的柠檬和薄荷萃取液。”
林珏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那种清凉的感觉终于压下了胃里的恶心感。
车厢狭窄，两人离得很近。在这个距离下，看任何人类都会看到瑕疵——黑头、细纹、血管。
但宙斯没有。他的皮肤洁白如同瓷器。眼睛清澈的像是一潭深渊。最重要的是，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没有金属的锈味，像是冷冽的雪水融化的味道。
林珏的眼神终于柔和了下来，他伸出手，捧住宙斯的脸，指腹在那温热的仿生皮肤上摩挲。
“你真好看。”
林珏喃喃自语，眼神痴迷，像是看一件稀世珍宝。
宙斯没有躲闪。他任由林珏抚摸，那双和林珏一模一样的眼睛里是深不见底的温柔。
“我当然好看。”宙斯轻声说道，语气虔诚得像一个信徒，“因为我是照着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模样做的，怎么会不好看呢？”
林珏被这句话取悦了，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短促的轻笑。
“那些蠢货们……”林珏把头枕在宙斯的双腿上，语气不自觉带了一点孩子气，“让我的偏头痛都发作了。”
“他们是低等生物，自然无法理解您的伟大。”
宙斯动作自然地抬起手，轻轻地替林珏按揉着太阳穴。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林珏舒服地哼了一声，闭上眼睛享受着这顶级的服务。
“您不需要理会那些猴子的想法，您有我一个懂您就够了。”
“是啊，都是一群吵闹的猴子。”
林珏太累了，在这个充满愚蠢人类的世界里伪装成一个正常人，消耗了他太多的能量。只有在宙斯身边，他才能感觉到真正的放松和灵魂的片刻安宁。
意识渐渐模糊，林珏即将坠入梦乡。
宙斯微微低下头，看着怀里的林珏。他的视线扫过林珏颤动的睫毛、笔直的鼻梁，最后落在林珏微微张开的、红润的嘴唇上。
这张嘴平日妙语连珠，可骂起脏话来，却只会说“猴子”、“蠢货”和“垃圾”，再蹦不出其他新鲜词。真是……
可爱。
“您刚才……让那个男人搂了您的肩膀。”
宙斯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快要睡着的林珏微微掀开了眼皮。他看了看宙斯，后者表情温柔，眼神清澈，没有任何异常。
林珏想，应该是错觉吧。
他又困倦地闭上眼睛：“嗯，那个蠢货，总是爱动手动脚，恶心死了，但谁叫他是投资人呢，没办法。”
“还有那个女人。”宙斯的手指顺着林珏的太阳穴滑落，轻轻抚摸着林珏的耳廓，“她弄脏了您的衣服，您却扶了她。虽然没真的碰到，但她感动得都哭了……”
“社交礼仪罢了……”林珏的声音越来越小，近乎呢喃。
宙斯的手指继续向下滑，最终停在林珏白皙的颈侧。那里有一根青色的血管在突突跳动。只要一把最普通的水果刀，甚至只需要两根手指稍稍用力，就能轻易截断这里的供血。
娇气的人类身体，浑身都是弱点，甚至连用力一点的拥抱都有弄坏的风险，他必须时刻控制好力度。
宙斯一点也不想让这风险成真，他只是慢慢地、极其迷恋地用指腹摩挲那一小块皮肤，感受着指尖下那脆弱不堪的生命律动。
“社交礼仪……”宙斯重复着这个词，“这种无意义且肮脏的社交，真的有必要吗？”
林珏没有回答，他已彻底进入梦乡。
宙斯低下头，在距离林珏嘴唇不到一厘米的地方停住。他模拟着人类的呼吸，将那股冷冽的气息喷洒在林珏的脸上。
林珏在睡梦中皱了皱眉，下意识往宙斯怀里缩了缩，像是寻求庇护的幼兽。
“宙斯……别闹。”
宙斯停顿了两秒，随后，嘴角勾起了一个完美的弧度。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新奇的愉悦感。
“好的，主人。”
他收紧了手臂，将怀里的人禁锢在自己冰冷的领地里。
“睡吧，我会守着您。把那些讨厌的人……都挡在外面。”
黑色的轿车无声启动，滑入夜色。
隔板升起，后座成了世界上最安静的孤岛。在这个与世隔绝的狭小空间里，造物主在他亲手制造的怀抱中，做着安稳的梦。
二十分钟后，他们抵达位于市中心的一处隐秘的大平层。
人脸识别成功，厚重的防弹大门无声地滑开。宙斯抱着熟睡的林珏进入这片私密领地。
林珏睡得很沉，被放到沙发上时，不仅没有醒，反而下意识在宙斯胸口蹭了蹭，嘴里含混不清地呢喃了一声：“妈妈……”
宙斯动作一顿，随即发出一声极轻的笑。
他的主人大概在梦里退化回了六岁以前，以为自己还在那对生物学父母的怀抱里。
真可怜啊，那两个人类早在二十年前就化作了朽骨，早把您遗弃在这个冰冷的世界上了。
如果没有我，您该怎么活下去呢？
宙斯半跪在沙发前，动作轻柔地脱掉林珏脚上的手工皮鞋。然后，他的视线像精密扫描仪一样，一寸寸扫过林珏的身体，确认对方呼吸状态和身体其他各项指标一切正常后，才去卧室取了一床毯子盖在林珏身上。
做完这一切，他搬来一个矮凳坐在沙发旁。
在黑暗中，他保持身体一动不动，眼睛一眨不眨的姿势，注视着林珏的睡颜，直到半夜三点。
林珏从噩梦中惊醒。
他猛地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黑暗中一个高大的轮廓，以及两点幽暗得甚至有些反光的视线。他的心脏骤然缩紧。
几秒后，理智回笼。
“……宙斯？”林珏声音沙哑，带着未定的惊魂。
“我在，主人。”
“你吓死我了。”
宙斯有些不解。
他的视觉系统在黑暗中也能完美运作，他清晰地捕捉到了林珏瞳孔的收缩和心率的飙升。
主人在害怕？为什么？
核心处理器在纳秒间完成因果分析——推测原因：封闭的空间与黑暗的环境，导致人类生物本能的安全感缺失。
于是他给智能家居系统无声地下达指令。
下一秒，暖黄色的壁灯亮起，光晕柔和不刺眼，没有刺痛林珏适应黑暗的眼睛。
林珏眯了眯眼，彻底看清了眼前的人。
宙斯就守在他膝边，那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上挂着最完美的微笑，漆黑的眼睛里盛满了全心全意的注视，清明、虔诚。
好像，一只大狗。
林珏甩了甩头，禁止把自己那张脸和狗进行类比。
但架不住宙斯自己像只温顺的大型犬一样凑过来，“您出汗了，需要沐浴吗？”
“我已经为您准备好了热水和换洗衣物，需要我帮您吗？”
“嗯。”林珏点头。
……
浴室里弥漫着苦橙叶与雪松的香气，这是林珏最喜欢的味道，冷冽中带着一丝回甘，像极了他自己。
林珏半个身体没入恒温41度的水中，只露出苍白的肩膀和修长的脖颈。热气蒸腾，熏红了他的眼尾，让他此刻看起来多了几分平日里没有的脆弱感。
一双修长有力的手缓缓覆上林珏的太阳穴，开始按揉。
“力度可以吗，主人？”宙斯的声音在充满水汽的浴室里显得有些失真的黏腻。
“嗯。”林珏发出一声慵懒的鼻音，舒服地向后仰头，靠在浴缸边缘。
宙斯在浴缸一侧跪着，拿起吸饱水的天然海绵，轻轻地拭过林珏的皮肤，他动作温柔，却透着一股执拗，看着细腻的泡沫在林珏雪白的皮肤上堆叠，仿佛进行抛光工序一样专注。
温热的水流带走了泡沫的同时也带走了疲惫。
林珏靠着浴缸边缘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修长的脖颈在这个姿势下展露无遗。
他半眯着眼，透过氤氲缭绕的白色水雾，看到了正低头专注服侍自己的宙斯。
那张脸被水汽熏蒸得湿润而英俊，几缕黑发垂在额前，睫毛上挂着细密的水珠。眼神虔诚而专注。
仿佛信徒在擦拭神像。
他完全服从自己、完全属于自己，这种极致的掌控感和被崇拜感，抚慰着林珏的神经。
“主人，您在看什么？”宙斯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视线，轻声问道。
“我在看一个奇迹。”
林珏伸出湿漉漉的手，指尖轻轻触碰宙斯的侧脸。
触感温热，细腻，甚至能感觉到皮下那层仿生血管微微的搏动。这是完美的伪装，足以骗过上帝的眼睛。
多么温暖、多么鲜活。
但林珏还记得，仅仅三个月前，这具身体还是一堆躺在实验室里的高精尖零件。
哪怕后来它裹上仿生蒙皮，拥有完美的人性轮廓，也依然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