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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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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遇上车后就闭着眼睛靠在靠枕上休息。他微仰起头,颈处肌肉微微绷紧,喉结上下滑动。
晃动的封闭空间中,喝下的酒精刺激胃部,有如火焰灼烧。
路遇降下车窗,让夜晚凉风灌进车里,冲淡刚才在包间沾上的杂乱气味。
半个小时后车到了校门口,路遇醉得彻底。
徐风来扶了下他,看着身边的大包小包,发愁道:“你能不能行,还能走吗?室友睡了没给你室友发个信息看看。”
进校门需要人脸识别,徐风来没办法,只能叫人来接。
路遇晕乎乎拿出手机,一气呵成点开方怀的聊天界面,戳了戳他。
手机一震,方怀便睁开了眼睛。
聊天界面再没下文,方怀略一思索,直接给路遇那边打了一通语音通话。
“喂。”路遇靠在车门边,手紧紧握着手机,叫了句方怀。他还打算说什么,可惜逻辑思维在酒精作用下停滞,脑子一片空白,组织不出什么话语。
徐风来在旁边只听手机对面清冷的声音传来:“回来了吗,喝醉了?我去接你。”
不到十分钟,一辆电动车开到校门口,一个穿灰色睡衣的男生走了过来。
看路遇人蒙着,还往方怀身边走,徐风来赶忙扶了一把,跟方怀说:
“你就是路遇室友吧,抱歉抱歉,打扰你睡觉了哈。麻烦你带他回去,他刚才喝了不少,醉了。”
“没事,还没睡。”方怀伸手扶住路遇,答。
“那人交给你了。”
“好。”
“还有,这我们给他的生日礼物,这他买的东西,宝贝得很非不让碰,也麻烦你带回去。”
徐风来把地上的纸袋子拎起来给方怀。
“方怀,你来了。”
“你还没睡觉,是在等我吗?”
“我带了你送的帽子,你看!你看!”
“我来拿,给我。”
路遇见到人倒是会说话了,絮絮叨叨地喊方怀的名字,要他看头上的帽子,要帮方怀拿手上的东西。
方怀不给他,他就蹲在地上拽着袋子的提绳,不走;非要方怀给他一袋,他才愿意站起身。
方怀看了一眼挨过来的人,他接过袋子站起来,眼里黑黑亮亮的,深邃、浓郁。
路遇有一米九的个头,却从来没给方怀带来压迫感。他不声张,只悄悄地突破方怀不与人靠近的心防。
徐风来坐在车上,车缓缓驶离,他在后视镜中看见一高一低的身影。拒绝别人时多冷酷、多果断的人,这会却在那个人身前,轻声细语地低头说话。
徐风来心下了然。
喝醉的人吹了风,醉得更重。回到熟悉的地方,一瞬间就松懈下来,醉意来得更加猛烈。
“方怀,你快点。”
路遇人醉得迷迷糊糊的,还不消停。老跟在方怀身后转。
方怀让他:“坐好,别动。”
他还算配合,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脸侧抵着手臂,半边身子趴在桌上。
人虽然不动,但嘴不消停。
路遇十分执着地喊方怀的名字,仿佛这两个字有什么魔力,多叫几句,这个名字的主人就能实现他隐秘的愿望。
他的视线紧跟着方怀不放,盯着方怀放钥匙、开灯、打开阳台门、拿杯子去阳台外的饮水机倒温水。
“做什么。”方怀被连声催促,却依旧不慌不忙。把杯子塞进路遇手里,然后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宿舍只开了靠阳台那边的灯管,不刺眼,也没有很暗。风扇方怀去校门口接人时没有关,扇叶在寂静深夜中旋转。
“说好给你带东西的,你尝尝看,很好吃。”路遇坐起身,感到一阵眩晕,他眉毛略微皱起,并不在意,只一味坚持把手上的袋子往方怀那边推,要他拿着。
绿色纸壳袋子,里面装一小盒桃酥。应该就是徐风来说的,路遇非要下车买的东西。
“你快打开。”他好像把这份桃酥当成一个惊喜,一定要让方怀感受到。他醉意朦胧,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把东西给方怀。
方怀看着他执拗的动作,无奈叹气。这个人醉成这样,看起来很不舒服,却惦记着这件小事。
“好,我刷完牙了,明天再跟你一起吃行吗。”
路遇听完他的话,没有立刻应答,像在思考,也许是在走神。
方怀没催促他,等他撑着手,歪头想好说:“行,明天一起吃。”
再继续问他:“头晕不晕,上床睡觉好吗?”
方怀让路遇稍微洗漱然后上床休息。
路遇换上拖鞋站在扶梯前,似乎在发呆,又似乎在想怎么爬上去。
扶梯很窄,又很陡,只能一个人上下。方怀没办法帮忙,只能托着路遇的手臂,护着他的后背别摔倒。
好不容易让路遇躺到上铺,怕路遇醉酒呕吐,方怀还在床上等了半个小时。确定没听到路遇那边传来任何动静。方怀才按灭床头灯,重新编织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方怀半梦半醒间似乎听见阳台门被轻声地打开又关上,朦朦胧胧中,浴室传来若隐若现的淋漓水声。
方怀浓密睫毛轻微颤动,遥远混沌的感知告诉他,应该是路遇在洗澡。
等他再从睡意中清醒,隔着阳台门传来的声响让方怀记起睡前的担忧。
方怀摘下眼罩,睁开惺忪双眼,撩开床帘向外望。
外面天色还没完全亮,阳台灯开着,白炽灯照亮阳台小小一块地方。
路遇弓着腰站在洗手台前。
他在吐。
“没事吧!你刚刚洗了冷水澡?”方怀下了床,站在路遇身后帮他拍了拍后背,隔着棉质衣料摸到他背脊的汗水。
宿舍十一点就停止供应热水了,半夜洗澡只有凉水。
饮酒使血管扩张,身体发热。这时候再洗冷水澡,冷水刺激血管收缩,更容易引起不适。
方怀皱眉,内心自责。不该放任一个喝醉的人洗冷水澡的。可他刚才没醒,注意不到。
路遇打开水龙头,手撑在洗手台上,薄唇失去血色,俊朗的脸略微苍白。他捧一把水泼了下脸,水珠顺着发际脸颊下额滴落。
眼前镜子中映出身后人忧虑的面容,路遇轻叹,说:“没事,别担心,只是胃有些不舒服。”
好像半个小时里上吐下泻的人不是他。
“昨天那么晚才睡,再回去躺会吧,我没事。”路遇说。
方怀没有听他的话,拖来一把椅子,将路遇按坐下,说:“等着,我给你倒点蜂蜜水。”
他的语气并不重,路遇想说不用麻烦,却莫名气短:“哦,好吧。”路遇顺从的坐在靠椅上,神态疲倦,脸色恹恹的。
方怀去自己的桌子拿出蜂蜜罐,舀一勺放进路遇黑色瓷杯里,出来饮水机放热水。
“小心烫,慢慢喝。”
“谢谢。”
路遇喝了一口,混着蜂蜜的水口感微烫,顺着食管润泽吐得空无一物的胃部。
方怀盯着他喝完,然后找来洗脸的盆子,在水龙头盛少量水,再兑饮水机的热水,毛巾泡湿拧干,让路遇擦拭汗水洇湿的脖颈后背。
他一连串动作驾轻就熟,像是十分擅长照顾人。
路遇抬手掀开衣服擦后背,毛巾抚过紧绷的肌肉,抹去黏腻汗水,留下清爽和温热痕迹。
方怀顺手接过毛巾,放回盆中清洗,随后,他拖出一个小板凳坐在路遇的面前,对路遇说:“不舒服该叫醒我。”
他把眼镜忘在床头,少了镜片的遮挡,他温润的眼和眼尾淡淡的痣在灯光下一览无余。
他语气平淡,不似抱怨,是理所当然地在叮嘱。
一个什么事都自己忍受消化、不打扰旁人的人,却教他请求帮助。
真奇妙!路遇想。
路遇脑海中浮现无数个深夜里隔壁床头微弱的灯光;教室后排趴在课桌上的背影;方怀脸上惯常带着睡眠不足的神情。
他正了正身,向方怀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昨天晚上我不在的时候,你在干什么呢?”
和徐风来聚餐间隙路遇就一直在想,方怀在做什么呢?
是在看书?跟那个经常联系的朋友聊天?还是终于睡下?或者,睡不着,在等着他回来,给他留门?
方怀坐的凳子低,路遇问他话时,倾身靠近。
他背着光,锋利眉眼染上暖色,声音有点沙哑,跟平时冷硬声色不太一样。
方怀看向路遇认真询问的眼。
又是这样另人费解的眼神,似乎在说,他可以长久地等待,只为了得到自己的答案。
方怀在这样的目光中失神,沉吟了片刻,说:“看书。”
“你怎么这么喜欢看书。”路遇追问。
方怀敛眸不回话。
有的人孤独时,惶惶然追寻陪伴;有的人孤独时,横刀与孤独对峙。
方怀是后者。
每个睡不着的夜晚,方怀翻开沉重史书,试图用宏大的视角,冲淡现实中渺小的悲伤。
他要一遍遍告诉自己,在历史滚滚长河中随意打捞,便是一次沧海桑田,千万人的喜怒哀乐和家国兴亡。他的小烦恼在历史跌宕中渺小不若浮尘,不必要沉沦。
这样自我宽慰,偶尔作用立竿见影,更多时候无济于事。
方怀不知道怎样跟路遇讲。
他不说话,路遇不勉强,自说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