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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1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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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弟弟?”许言问。
顾影深拿着手机抵住额角,捏揉太阳穴。
第一次见沈语迟时,他就一个人站在疯院外的河边台阶上,那时候大概5岁吧。
那年的冬天格外冷,正值冬至,水寒刺骨。他看沈语迟一步步茫然地走着,突然纵身往小河里扎去。
这么多年了,即使后来沈语迟解释他会游泳,纯属贪玩,他还是会梦见那个片段。
假如他当时没看见,假如沈语迟不会游泳,那人应该随河流漠然地流向看不见的远方去了吧。
幸好他看见了,幸好沈语迟说他会游泳。
可是现在,这个臭小子依旧不爱惜自己的生命,想一出是一出,气得他头疼。
真是个欠揍的。
“阿深?”许言看他没反应,拍了两下肩膀。
顾影深这才反应过来,说:“我侄子。抱歉失态了。”
许言摇摇头表示不需要那么客气,他还想问点什么,但神经终于小条起来,欲言又止。
顾影深看出他的疑惑:“他叫沈语迟,今年18岁,患有轻度失语症。“
看他愿意说,许言问:“他没去上学吗?你爸妈爷奶不管?”
顾影深别开脸,叹气道:“他离不开我,没办法和人沟通。不是亲的。”
他重新组织语言:“他患有失语症,日常交流有障碍,只有我能明白他断断续续的字词表达什么意思。”
又说:“我没爸没妈,唯二的家人就是哑巴叔和哑巴侄子。”
许言张了张嘴,又抿上。
“是不是想说挺惨挺可怜?诶,可别。”顾隐身及时制止许言的“感同身受”。
“虽然他们俩在人际交往方面存在障碍,但有我在不成问题。”顾影深莞尔。
许言把即将落下的眼泪憋回去,揽过顾影深肩背。
“那你呢?”许言问。
“嗯?”顾影深没太理解,这人也太感性了吧,一大男人听他说无父无母,眼泪就立马在眼眶打转。
就这样的老板,被他反“杀猪盘”才是真。
许言略显夸张,擤了下鼻涕问:“他们有你,你有什么?”
顾影深本来生着气,这下被许言逗笑了:“我有他们啊。”
他故作高深一问:“你知道旷野是如何变成花海的吗?”
许言猜得很认真:“种花?”
顾影深肯定:“没错。"
他左右手配合比划,说:“有一天,种子对大地说——土地土地,我需要你,需要你的拥抱取暖,需要你的水汽浸润。然后种子落下来,风一吹,花儿晃满整个山头。”
“你编童话耍小孩儿玩呢!”许言擦干眼泪推了他一把。
顾影深乐了:“我说许老板,您好歹一大老板,这也忒‘性情中人’了吧?”
其实他想说,这一大老爷们儿还挺矫情,这要是遇到个会装的估计被骗得裤衩子都不剩。
许言稍显尴尬:“那咋了,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人不就活这一回?”
“不过,阿深,你真过得好苦啊……”性情中人又又又开始cos林黛玉了。
顾影深破功笑喷,这许言可比那黑罗刹好玩多了。一看就重感情,这个朋友值得交。
“既然您嫌我叫老板生分,那我跟着钱家兄弟叫你言哥。”顾影深说。
许言总算停下,莞尔:“好的啊,都哥们儿。”
顾影深捶捶胸膛指对方,道:“都哥们儿。”
两人想起刚才各自那傻逼样,笑作一团。
医生叮嘱完按时换药后又辗转下一位患者,沈语迟被三哥搀扶着出医院。
三哥自责,一路沉默。沈语迟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明明灭灭的光从窗外掠过。
三哥第四次瞥向后视镜,终于说了句:“阿迟,阿深这回真生气了……”
沈语迟盯着空调口,无意识地用手指叩击皮革内饰。
漫长的无声绵延到家,沈语迟什么也没说,下了车就把自己关进门。
三哥幽幽叹了口气,瞅着这俩,一个的嘴宛如管制刀具,另一个则似吸音墙。
还真瘸驴配破磨。
他把医院报告给顾影深发过去,打算回家给沈语迟炖个汤补补。
沈语迟躺沙发上,满脑子都是顾影深那句他管不着爱去哪儿去哪儿。
他目光虚虚,就像在斜射进来的阳光照耀下的微尘,无序地漂浮、旋转。
顾影深说不管他了……可他明明说过会一直陪他。也对,顾影深喜欢听话的,就知道会是这样,又让人失望了吧……
原本落在白墙的光线不知道何时发生了偏移,边缘恰好触到了床头柜的一角,有什么东西反光闪了一下。
沈语迟拿起照片——是他深藏在衣柜的照片。
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他发现了?
不,不会的。
如果顾影深发现了,那自己就会被赶出去,绝不可能还去看电影。不会的。
然而,此刻的处境也和被发现的结果大差不差。
手机传来消息:
三哥:【阿迟,阿深他就是嘴硬心软,你别真听进去。】
朱凤姐:【你个臭小子,等你好了我替阿深收拾你。】
朱凤姐:【伤口还疼不?难受就说啊,想吃啥姐给你做。】
三哥:【你想念阿妈想见她这件事没有错,你也不是故意伤害自己的,阿深就是气话,给他打个电话发个消息哄哄,解释一下。】
顾影深这次可能哄不好了……
沈语迟垂眸摩挲照片,低语:“顾影深……对不起,还有,我……”
他终是没说出口。
有些念头被他罩在金钟里,心脏的每下跳动都像在撞钟,撞得他灵魂发颤,撞出四个大字:大逆不道。
沈语迟意识到有一头野兽要撕开他的伤口奔腾,他握着照片捂住胸口,企图困住它,兽蹄在他心脏狂刨。
火星溅入秋天的荒原,燎出一片肥沃的灰烬。不知名的藤蔓又在心缝里钻出,缠遍骨骼,在少年的胸膛开出一片未名的春天。
沈语迟收起照片,搜了个位置消失在村口。
顾影深发现人丢了是在回绥城的路上。
和许言打好招呼他便匆匆买票上车,没有亲眼看见沈语迟安然无恙他放不下心。
还没到绥城站他就收到三哥来电,说沈语迟不见了。
“我回去炖个汤的功夫这小子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三哥语气急促,“村里没有,疯院我也跑了三圈。”
“别急别急,一定没事的一定……河边,河边你找了吗?”
顾影深说完觉得荒谬,可现下能找的可能他都想去。
“什么河?哪里的小河边?这臭小子不会真想不开吧?”三哥心悸。
顾影深嘴瓢两字才说对地方,三哥引擎轰天一脚油门往疯院发射。
“接啊,阿迟。”顾影深掐着手机重复按,“接电话啊沈语迟,接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sor……”不断拨出又按灭的电话都是这句。
顾影深站在行李架旁来回踱步。
“我这张破嘴都说了些什么啊,沈语迟你接电话——”
他的脑海开始不受控地倒带、慢放、定格。
“先生您好,麻烦您降低音量,旁边的旅客正在休息。”列车员走来提醒。
顾影深点头致歉,走进打开所有能联系得到沈语迟的社交软件,一遍遍发送消息,看着一条条语音石沉大海。
“阿深,疯院河边我确定了,没人。”三哥说。
没人就好,没人能去哪里了呢?
“沈语迟你个王八蛋!麻蛋的,人呢!”顾影深发语音气骂。
他打开水龙头,挤一大泵洗手液不停搓手,搓到手背通红。
“你跟他说那些话干嘛,他本来就不正常,怎么能理解你是被气得口不择言。”
顾影深看着镜中的自己低吼。
出绥城站顾影深感觉自己的双腿都是软的,要是沈语迟真出了什么事,他真不知道怎么跟天上的刘书记交代。
三哥正停在广场边抽烟,顾影深地上捡了两遍身份证才刷出站。
“三哥,怎么样?有消息了吗?”顾影深狂奔。
三哥把烟灭了开车疾驰,说:“朱凤去村里有监控的一户一户找,看能不能拍到这臭小子的影儿。”
“你放心,我让她借口找鸭子,那些个平日爱说风凉话抓不到一丝八卦。”
顾影深这才拧了瓶水大灌,太阳穴的血管突突地跳着,按到指节发白也无法缓解分毫。
“这小子让我找到了我非得揍一顿,臭没良心的。”顾影深锤了车门一拳。
前方红灯,三哥一个急刹宽慰:“会没事的,兴许生闷气去哪儿解气去了。”
顾影深更来气:“他都十八了,胡闹。”
灯变,车子推背夺秒而出:“你也说了,这小子十八了,丢不了。”
顾影深重重吐了一口气:“他和普通人不一样。”
如果沈语迟只是一个身体健康、家庭圆满的普通孩子,他才没那闲工夫插手。
三哥迟疑后说:“其实阿迟只是说话不完整,你是不是过度紧张了?”
顾影深没告诉任何人那年冬至见沈语迟的第一面,他倒希望自己想多了,这么多年来沈语迟也是这么表现的。
只是疑窦既生,心绪难平,必欲一探究竟。
人总是想印实自己的猜测,却又承担不起结果,所以紧张害怕。
顾影深又闷了一口,说:“可能是吧。”
他怂了。
突然的铃声把他从回忆拉出来,吴老板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