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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拥有与失去是共生的命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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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影摇动,阳光在书架上洒落星星点点的光斑,纷杂变换,空气一时之间忽然变得沉默。
苏屿有些惊讶,像是没想到吴景程居然能发现他身体上的异样。他笑了笑,说:“只是Omega的正常生理周期,你不是Beta吗,怎么会……我知道了,是小卢告诉你的。别担心,昨天是最后一天。”
Omega的情期是这样的吗?在近距离接触到患有信息素紊乱症的患者,以及受其影响而信息素溢出的Alpha之后,苏屿的信息素水平仍然毫无波动。哪怕不是在情期,只是平常状态的Omega,都会产生波动。
如果没有戴接收器,也许吴景程还能继续欺骗自己,这是因为苏屿是个特战队员,他的耐力和自控能力比普通人强得多。但仪器和人不同,能清楚直观地看到数据;那条线不是波幅小,而是完全不动,平稳得异常。
吴景程知道这并不寻常,但他只能回答:“你没事就好。”
似有若无的花香漂浮在他的感官,他终于迟缓地意识到,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与苏屿靠得很近,触手可及的距离。梦境中静静流淌的小河,芦苇里那只偶然飞过的蝴蝶,已经停在他的指尖。
他终于靠近了梦中那个总是孤单坐在石头上的人。梦中人清冷的眉眼,忧伤弯下的唇角……那令他心悸的面容此刻近在咫尺,不合时宜的话也就脱口而出。
“如果你有什么不能和其他人交流的事情……无论是什么,都可以来和我说。”
苏屿没有为这唐突的话语诧异。他看着吴景程,睫毛轻颤,声音微不可闻地回应:
“好。”
苏屿走后,吴景程坐在书桌前整理接下来的研究方向。
付新词研发的武器一向以最大程度地减少前线士兵伤亡为主要方向,这也是为什么他会看重吴景程。吴景程做出的新型火药,在对人类影响相较从前的火药类型没有太大变化的情况下,对异兽的破坏性提升了一个量级。
他会发布那篇文章,是提前对付新词这个人有过了解而故意为之。他需要有人“逼迫”他去走那条与平凡生活南辕北辙的路。因此会受到付新词的招揽早在意料之中。
特种部队军人的真实身份从来都是军方机密,一旦他了解到相关信息,除了给军方做事没有其他选择。付新词会对他说那些和苏屿有关的事,是代表军方做出的招揽。卢飞飞那么不见外地在他面前谈论猎鹰特战队,也只是配合付新词。吴景程原本是这么想的。
但是在和他的交谈中,苏屿竟然默认卢飞飞会把他的私事告诉他。
所以,会不会有可能,是苏屿想让他知道。没有那么多其他多余的原因,只是苏屿认为他值得信任。
吴景程为这种猜测而心绪不宁,他开始后悔前几天没有去向卢飞飞询问侦察科的日常。如果真的是苏屿想让他知道,他没有主动去问卢飞飞就不再是一种礼貌,而是委婉的冷漠和拒绝。
还没等他想好要怎么亡羊补牢,先收到了“熠”的通讯。
暖黄灯光的水晶吊灯下,“芒”身穿淡蓝色的长裙,坐在圆桌前,整理一份地图。
圆桌的另一侧,彩釉瓷杯中的红茶冒着热气。“熠”放下手中的文件,用茶匙搅拌加了奶的红茶,看上去十分悠闲。他优雅地喝了一口茶,然后说:
“首都城东码头,发生了一件趣事。”
吴景程抬起头,说的却是另一件事。
“这片虚拟空间可以复现感官,你的确能感受到这杯茶的色香味和口感,但根本不是真的喝到了它,这有什么意义?”
“我不能认同你对真实的定义。能看到、能闻到、能品尝到,我切实地喝到了这杯茶。很多时候,有知觉就是一种真实。芒,你过于刻板了。况且……证明你在这方面的技术顶尖,这也是一种意义。”熠说着便往茶杯中放进去了一块方糖。
吴景程无语凝噎,说回正题。
“椿市封禁区相较之前变化巨大,这是最新更新的地形图,拿去。之后会根据监测自动更新,但照目前这个变化速度,难保会是什么趋势,我的建议是保持谨慎。”他将整理好的地图放在桌上。
“现在,聊聊你说的‘趣事’是指什么吧。”
“就在前天夜里,首都城东码头的废弃仓库里发生了一起红糖案。”熠双手交叠,悠悠开口。
“警卫队接到消息,有人私下交易军火。赶到现场的时候,只看到缩在仓库里瑟瑟发抖的一群人、一个上尉和一地尸体。尸体都是灰蛇组织的人,甚至有个灰蛇内部核心人员——五步蛇。警卫队查验后发现那批军火是红糖,没有触犯帝国法令。警卫队白跑一趟,还要整理现场。怎么样,听起来是不是很有意思?”
“确实有意思。听起来像是灰蛇想劫走那批军火,提前埋伏在周围;然而有人黄雀在后。这是个针对他们的圈套,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引五步蛇和他的手下出洞。如果发生在哪个地下小帮派,我或许会觉得合情合理。但是灰蛇……”
一个长期对帝国造成威胁的恐怖组织轻易上这种当,演喜剧片都演不出的桥段。
从事情的发展来看,无论是五步蛇,还是那个上尉,似乎都很急切。那么他们是在着急什么?
从五步蛇的视角来看,这场突袭是铤而走险。灰蛇从不做这种风险远高于收益的决策,而且只是一批军火,有什么值得他们去抢?这至少说明了两件事:
其一,五步蛇最初得到的情报不是军火,而是某个值得冒险的东西,且他确定那个东西一定存在。其二,五步蛇并不是站在灰蛇的立场上去抢夺这个东西,而是站在他个人的立场。他迫切地、不得不去做这件事。五步蛇与灰蛇内部并不是一条心,他可能是要自立门户,也可能是叛徒或卧底已经被枭发现,因此需要筹码和枭谈判。
“熠,你觉得那批‘军火’会是什么?”
“关于这个,我已经得到了相关情报——不是好消息。”
吴景程已有猜测,而“熠”的眼神告诉他,正如他所想。
“五步蛇不过是情势所迫才去抢‘物’,灰蛇真正想要的,恐怕是‘人’。”吴景程神情凝重。
“我也是这个想法。不用担心,既然已经有人早已知悉灰蛇的动向,想必也做好了应对方案。”
“你是说那个上尉。”
他当晚的目的是杀死五步蛇。结合五步蛇与灰蛇内部上层不和的推测来看,这像是一场赶时间的杀人灭口。五步蛇知道了与上尉相关的某件事,还没有将这个消息传入灰蛇,而上尉要在五步蛇决定告诉灰蛇首领之前除掉他。
灰蛇组织常年在封禁区活动,五步蛇知道的这件事有利于灰蛇,而对那位上尉来说意味着危险,它会是什么……吴景程突然想起了开学典礼那天卢飞飞说的话。芒石山封禁区,三个月的调查。
什么调查会需要三个月?那根本不是调查,而是某个行动。帝国派猎鹰突击队前去摧毁灰蛇在芒石山的活动,中途发生了某种意外,异兽暴动、地形突变、辐射爆发……只有诸如此类的情况,才可能耗费三个月之久。
特战队队员从来都是以代号相称,队员的真实身份一旦被灰蛇得知,情势就会变得极为不利。对外,苏屿只是在陆军某侦察连服役几年,因立功而擢升的侦察兵。这个上尉,很可能就是苏屿。假设这个猜测属实,五步蛇极有可能是在芒石山认出了苏屿。
“是,不过这件事背后应该还有另外一个出谋划策的人。以我对那位上尉的了解,他的行事风格非常直截了当,不会设计出这么有意思的‘红糖案’。”
吴景程垂下眼睛,问:
“你认识他?”
“熠”搅拌红茶的手停住了,惊愕地看向吴景程。这是“芒”第一次询问他现实生活相关的问题。两人一直维持着互不查探、互不干涉现实生活的默契。哪怕是在上次,“芒”已经明说认出了他在现实中的身份,依旧没有过多询问。
而现在却因为那个人打破了两人之间的默认规则。
“熠”想到了某种可能,又觉得实在荒谬。至交好友找了十几年的人,他曾多次见到过。最不认命的人,偏偏被命运戏弄嘲笑。如果这是事实,那也太荒唐可笑。
“我记得你说过,你的蓝裙子是为了纪念一个人。”他斟酌着开口,“你最近找到他了,决定回来也是因为他,对吗?”
会让吴景程勉强愿意去谈论感情问题的朋友,从来都只有“熠”一个。然而这次,他欲言又止了半天,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熠”总觉得这一幕格外熟悉,有种非常强的既视感,却始终想不起是什么时候在什么情景下经历过。
“五步蛇很可能和首都世家有所关联,甚至就是在为某个家族做事。” 吴景程声音冷静。
军方的信息库很难入侵,吴景程曾经尝试过,没有成功;因此五步蛇大概率是面对面认出了苏屿。而认识苏屿的人,除了军方,就是世家。吴景程清楚记得上次孙丞丞说到苏屿时语气熟稔——整个世家圈子里,只有被苏家有意隐瞒的宁钧没见过苏屿而已。
“熠”知道他又在转移话题,贴心地不再多问。
“你上次和我说首都正在发生某件事,我已经知道了,是信息素紊乱症。”
“完全正确。这是个早已有之的问题,只不过最近才被爆出来。”
“发生在这个时间点,背后牵涉到的恐怕不仅仅是信息素紊乱症。”
“你想怎么做?”
“我亲自去调查。宁钧休息得够久,也该去走走了。”
吴景程很有伪装的自觉。宁钧只是偶尔推波助澜、顺势添一把火,没有多大的能量,更不是刻意安排。他只是揽下夜莺和“执棋人”两方势力所有谋划的代行者,一颗心甘情愿的棋子。“芒”是“芒”,宁钧是宁钧,他分得很清楚,甚至有些时候过于清楚了。
“那看来是用不上我了。我会盯紧内阁,有事随时联系。”
该说的都已经说完,吴景程却没走。
“熠”明白“芒”在犹豫要怎么开口坦诚自己的感情问题,他递出台阶,主动问她:
“你真的确定他是你要找的人吗?”
“是他,我不会认错。”吴景程的声音镇定,掌心却已经被深陷的指甲掐出血痕。
“那座小岛,官方的信息记录里从来没有任何人、任何组织曾在岛上活动,更没有任何建筑存在。那是一座无人岛。”
吴景程知道,“熠”这些年帮他查阅过所有官方资料和地方县志,都是一无所获。
那的确是一座荒岛,只有杂草和乱石。每次回到桐市,他总要去那座岛上看看,连岛上有多少石头多少草都快要数清。他做过辐射检测,和其他轻度灾害区别无二致;也挖过土,没有找到任何特殊成分。
十数年间,吴景程也曾怀疑过那是否只是一场幻梦,缺失的一段记忆怎么都无法补齐。
“你说的那座白色尖塔,还能记起来它是用来做什么的吗?是福利院,还是研究所?”
白色尖塔,他一直只是远远看到……真的如此吗?他怎么会从没去过,他一定去过……模糊不清的数字编码,衣衫破烂的孩童,断肢残骸……小小的吴景程捂住鱼鹰的嘴,他们躲在一扇暗门后,看到一双皮鞋……
“我看到了一个人,我一定已经看到了他的脸……”
吴景程痛苦地栽倒在地上。
“芒!”熠扶住他,厉声喝止,“不要再想了!你现在心率过速,快超过临界值了。”
“真是太没用了,人怎么会无法自如操控自己的记忆。”吴景程无奈地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