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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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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楠朔喜欢下雨天。
雨声是最好的白噪音，能盖过许多他不想听见的声音——比如书房里年凝和谢未临的低语，比如客厅里小鱼儿看动画片时的欢笑，比如自己心里那些细碎的、不合时宜的疑问。
这个周六午后，雨又来了。先是几滴敲在窗上，然后越来越密，最后连成一片雨幕，将世界隔成模糊的水彩画。叶楠朔坐在落地窗前，膝盖上摊着一本看了一半的书，手边是一杯已经凉透的花茶。
小鱼儿在客厅地毯上玩积木，嘴里念念有词，搭建着他想象中的城堡。年凝在书房开视频会议，门关着，但能隐约听见他沉稳的发言声。谢未临——叶楠朔看了眼墙上的钟——应该快到了。每个周六下午，只要没有紧急事务，谢未临都会来，名义上是“家庭聚餐”，实际上，叶楠朔知道，他是来找年凝的。
门铃果然响了。小鱼儿跳起来：“谢叔叔！”迈着小短腿跑去开门。
叶楠朔放下书，起身去泡茶。薰衣草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和他身上淡淡的中药味混合，成了一种独特的、属于这个家的味道。他有时会想，在谢未临闻来，这个家是什么味道？是年凝的鸢尾，是小鱼儿的奶香，还是他叶楠朔的薰衣草和中药？
“叶先生，打扰了。”谢未临走进来，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纸盒，另一只手抱着小鱼儿。孩子咯咯笑着，小手搂着谢未临的脖子。
“谢总客气了。”叶楠朔微笑，目光落在那个纸盒上——是城西那家很贵的甜品店的标志，年凝最喜欢的栗子蛋糕。
“凝凝在开会？”谢未临放下小鱼儿，很自然地把外套挂在玄关的衣架上，动作熟练得像回了自己家。
“嗯，应该快结束了。”叶楠朔把泡好的茶放在茶几上，三只杯子，一只印着小鱼图案的是小鱼儿的牛奶杯。
雨下得更大了，敲在玻璃上噼啪作响。书房的门开了，年凝走出来，脸上带着会议后的疲惫，但看见谢未临时，眼睛亮了一下：“未临来了。”
“给你带了栗子蛋糕。”谢未临打开纸盒，浓郁的栗子香弥漫开来。
年凝在沙发上坐下，很自然地坐在了谢未临旁边。叶楠朔把茶递过去，年凝接的时候指尖碰了一下他的手：“谢谢楠朔。”
指尖微凉。叶楠朔收回手，在小鱼儿身边坐下。孩子立刻爬进他怀里：“爹爹，谢叔叔买了蛋糕！”
“嗯，看到了。”叶楠朔摸摸儿子的头，“不过要吃完饭才能吃哦。”
小鱼儿嘟起嘴，但没闹，乖乖靠在叶楠朔怀里。年凝和谢未临在讨论工作，声音不高，混在雨声里，有种奇异的和谐感。叶楠朔听着，目光落在窗外。雨丝斜斜地划过玻璃，留下一道道水痕，像眼泪。
“爹爹，雨什么时候停呀？”小鱼儿问。
“不知道呢，可能要到晚上吧。”叶楠朔轻声说，心里却希望雨不要停。下雨天，时间会变慢，世界会变小，这个家里的人都被困在同一个空间里，至少表面上，是一家人。
“叶先生最近身体还好吗？”谢未临突然转向他，礼貌地问。
叶楠朔回过神，微笑：“老样子，时好时坏。谢谢谢总关心。”
“我认识一位老中医，调理身体很有一套，需要的话我可以介绍。”谢未临说，语气真诚。
“不用麻烦了，我现在看的大夫挺好。”叶楠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花茶已经凉了，有点涩。
年凝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转向谢未临：“你刚才说的那个项目，我觉得可以再斟酌...”
话题又回到了工作上。叶楠朔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小鱼儿的头发。孩子在他怀里渐渐睡着，呼吸均匀。他低头看儿子稚嫩的脸，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也有一丝苦涩。这个孩子是他和年凝之间最坚实的纽带，但有时他会想，如果没有小鱼儿，他和年凝的婚姻，还能剩下什么？
是习惯？是责任？还是这些年积累下来的、像这午后凉茶一样温吞的感情？
“楠朔。”年凝的声音把他从思绪中拉回。
叶楠朔抬头：“嗯？”
“晚上想吃什么？难得未临也在，我们出去吃？”年凝说，眼里带着询问。
“在家吃吧，下雨天出去不方便。”叶楠朔轻声说，“我炖了汤，再炒几个菜就好。”
年凝似乎松了口气：“那辛苦你了。”
“不辛苦。”叶楠朔起身，小心地把睡着的小鱼儿放在沙发上，盖好小毯子。
他走进厨房，关上门，靠在门上，深深吸了口气。厨房里有他熟悉的烟火气，有中药罐的苦香，有洗好的蔬菜的清新味道。这里是他的领地，是他唯一完全掌控的地方。
窗外，雨还在下。他打开冰箱，取出排骨、玉米、胡萝卜，开始准备晚餐。切菜的声音规律而舒缓，和雨声交织在一起，有种奇异的宁静感。他喜欢做饭，喜欢把食材变成美味的过程，喜欢看年凝和小鱼儿吃他做的菜时满足的表情。
但谢未临也喜欢吃他做的菜，每次都会礼貌地称赞，然后吃得很干净。叶楠朔不知道这是真心喜欢，还是教养使然。就像他不知道，谢未临对年凝的陪伴，是真心为年凝好，还是别有用心。
刀锋划过胡萝卜，发出清脆的声响。叶楠朔盯着那些橙色的薄片，突然想起年凝的挑食——胡萝卜必须切得极薄，否则不吃。这个习惯，是谢未临告诉他的。婚后第一次做饭，他把胡萝卜切成了滚刀块，年凝一筷子没动。后来谢未临来吃饭，很自然地把胡萝卜片挑到自己碗里，然后对叶楠朔说：“凝凝不吃胡萝卜块，他嫌硬。”
语气平常，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但叶楠朔听出了那平淡下的熟稔，那是十年积累的了解，是他这个做丈夫的都不知道的细节。
从那以后，叶楠朔每次做胡萝卜，都切得像纸一样薄。年凝会吃，但不会特别夸奖。而谢未临，会多看那盘胡萝卜一眼，眼神里有叶楠朔看不懂的情绪。
汤在砂锅里咕嘟咕嘟地冒泡，香气弥漫开来。叶楠朔尝了尝咸淡，又加了一小撮盐。他知道年凝口味偏淡，谢未临也是。小鱼儿随他，喜欢甜。三个人，三种口味，他要在一顿饭里平衡好，就像他要在三个人的关系里，找到自己的位置。
“需要帮忙吗？”厨房门被推开，谢未临站在门口。
叶楠朔手一顿，随即摇头：“不用，谢总去陪阿凝吧，很快就好。”
“凝凝在接电话。”谢未临走进来，很自然地洗了手，“我帮你切菜。”
“真不用...”
“就当是饭钱。”谢未临拿起刀，开始切青椒。他的刀工很好，青椒丝切得均匀细致，一看就是常下厨的人。
叶楠朔不再推辞，默默处理手中的鱼。厨房不大，两个人站在一起有些挤，手臂偶尔会碰到。谢未临身上有雪松的味道，清冽干净，和年凝的鸢尾混合在一起，是叶楠朔最熟悉的、也最让他不安的气息。
“叶先生的厨艺很好。”谢未临突然说。
“谢总过奖了，只是家常菜。”叶楠朔轻声说。
“不是过奖。”谢未临停下动作，看着叶楠朔，“凝凝很挑食，能让他好好吃饭的人不多。你做到了。”
叶楠朔抬起头，对上谢未临的眼睛。那双眼睛很深邃，像冬天的湖泊，平静下暗流涌动。他想从里面看到挑衅，看到敌意，但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种平静的、近乎悲悯的真诚。
“他是我的丈夫，照顾他是应该的。”叶楠朔说，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谢未临点点头，重新开始切菜：“我知道。所以我说，你做到了。”
这句话听起来是夸奖，但叶楠朔听出了言外之意——谢未临在说，他了解年凝的挑剔，知道让年凝好好吃饭有多难，所以他才认可叶楠朔的“做到”。
这是一种更隐晦的宣示主权。他在说：我比你更了解他，所以我知道你做得好。
叶楠朔低下头，继续处理鱼，手指有些抖。他突然很累，累到不想再维持这种表面的和平，累到想问谢未临：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到底要把我们逼到什么地步？
但他什么都没问。他只是安静地刮鳞，去内脏，清洗，然后下锅。油花四溅，发出滋啦的声响，盖过了窗外的雨声，也盖过了他心里那些无声的呐喊。
晚餐时，雨小了些，变成淅淅沥沥的细雨。三人围坐在餐桌旁，小鱼儿已经醒了，坐在自己的儿童餐椅上，拿着小勺子努力吃饭。
“爹爹，汤好喝。”小鱼儿说，嘴边沾着汤渍。
叶楠朔笑着给他擦嘴：“好喝就多喝点。”
年凝也笑了，给小鱼儿夹了块鱼肉，细心地挑去刺。谢未临安静地吃饭，偶尔参与谈话，气氛看起来温馨和谐。
但叶楠朔注意到，年凝很自然地把自己不吃的姜片夹到谢未临碗里，谢未临也很自然地接受了。他还注意到，年凝喝汤时，谢未临会看着他，等他喝完，很自然地给他添上。这些小动作流畅自然，像是演练过无数次，像是呼吸一样成为本能。
叶楠朔低下头，小口喝汤。汤很鲜，但他尝不出味道。
饭后，叶楠朔收拾碗筷，年凝陪小鱼儿玩，谢未临帮忙擦桌子。厨房里又剩下他们两个，水声哗哗，混合着雨声。
“叶先生，”谢未临突然开口，“下个月是凝凝的生日，你有什么打算？”
叶楠朔手一顿：“还没想好。阿凝不喜欢大办，可能就在家吃个饭吧。”
“他嘴上说不喜欢，其实心里还是希望有人记着的。”谢未临说，语气很平淡，“去年我送他那支钢笔，他用了整整一年。”
叶楠朔记得那支钢笔，万宝龙的限量款，很贵，也很适合年凝。年凝确实很喜欢，随身带着。而他去年送的领带，年凝只戴过两次。
“谢总有什么建议吗？”叶楠朔问，声音平静。
谢未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很深，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衡量。良久，他说：“凝凝一直想去看极光，但总没时间。如果你能安排，他一定会很高兴。”
叶楠朔心里一紧。看极光，这是年凝的愿望，但他从没和叶楠朔提过。谢未临却知道，而且在这种时候，以这种方式告诉他。
是善意提醒，还是示威？
“谢谢谢总提醒，我会考虑的。”叶楠朔说，把洗好的碗放进消毒柜。
谢未临没再说什么，擦完桌子就离开了厨房。叶楠朔一个人站在水槽前，看着窗外连绵的雨。雨丝在路灯下泛着光，像无数银线，把世界分割成无数碎片。
他想起了和年凝的初遇。那年他二十岁，在图书馆打工，年凝来还书，忘了带借书证。叶楠朔破例让他办了手续，年凝为了感谢，请他喝了杯咖啡。咖啡厅外也下着雨，年凝的肩头被雨打湿，笑起来眼睛弯弯的，说：“我叫年凝，你呢？”
“叶楠朔。”他说，心跳得很快。
那时他以为，这是命运赐予的缘分。现在想来，也许只是无数巧合中的一个。如果那天年凝带了借书证，如果那天没下雨，如果他们没去那家咖啡厅，也许就不会有后来的一切。
但命运没有如果。他遇见了年凝，爱上了年凝，嫁给了年凝，生下了小鱼儿。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梦。
可为什么，他总觉得，在年凝的生命里，他像个迟到的客人，而谢未临，早已占据了最好的位置？
客厅传来小鱼儿的笑声，还有年凝温柔的说话声。叶楠朔擦干手，走出去。年凝抱着小鱼儿，谢未临坐在旁边，手里拿着故事书，正给小鱼儿讲故事。灯光温暖，画面温馨，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家三口。
叶楠朔站在阴影里，看了很久。他想走进去，加入他们，但脚像被钉住了。他想起谢未临刚才的话：“凝凝一直想去看极光。”
也许他应该开始计划了。订机票，订酒店，安排行程。给年凝一个惊喜，也给自己一个证明——证明他了解年凝，证明他能给年凝想要的，证明他才是年凝的丈夫，是应该陪年凝看极光的人。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像是永远也不会停。叶楠朔深吸一口气，走进客厅。年凝抬起头，对他微笑：“忙完了？来，坐这儿。”
年凝拍了拍身边的沙发，那里刚好有个位置，在年凝和小鱼儿之间，在谢未临的对面。
叶楠朔走过去，坐下。小鱼儿立刻爬进他怀里：“爹爹，谢叔叔在讲大灰狼的故事！”
“是吗？那爹爹也一起听。”叶楠朔搂着儿子，对谢未临点点头。
谢未临继续讲故事，声音低沉温和。年凝靠在沙发里，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叶楠朔看着他安静的侧脸，看着他眼下的疲惫，心里那些不甘和酸涩，突然淡了些。
不管怎样，这是他的丈夫。不管谢未临占据了年凝生命的多少，不管那些他无法参与的过去有多厚重，现在，在这个雨夜，在这个家里，年凝是他的，小鱼儿是他的，这个温暖的客厅是他的。
至于未来，至于极光，至于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就交给时间吧。
叶楠朔低头，轻轻吻了吻小鱼儿的发顶。孩子身上有奶香，有薰衣草香，是希望的味道。
窗外的雨还在下，但屋里很温暖。这就够了，至少此刻，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