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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相依为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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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春天,南石村忙碌起来了。
趁着周末放假,孩子们要么在家照顾年幼的弟弟妹妹,要么下地帮忙干活。等到晚上,凑活两口饭后,擦干净桌子,伏在上面做算术题。
难得清闲的沈叙安早早起床,戴好草帽,挽好袖子。他今天打算将学校后的一小块土地打理好,种上辣椒,等收获了,可以制成辣椒酱。
前晚和余知南通话,他说他想吃。
上午的阳光不算毒辣,但是土地荒了很久,长满杂草,处理起来着实麻烦。结束后大半个上午已经过去了,沈叙安的额头上沁满了细密的汗珠,他没有丝毫的不耐烦,神情温和专注。紧接着是播种,辣椒籽是林婶知道他想种辣椒,特意送来的。
周一清晨,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从远处飘来。
“我采茶卖了二十块钱!”一个孩子得意地说。
“这有什么的,我奶奶采了两百块钱!”另一个孩子不甘示弱。
“那你呢?”
“我在家照顾弟弟,没去采。”
“哦,没关系。我拿钱买了一包辣条,到时候分你吃。”
“好,我下次也分你。”
……
“沈老师!”安安朝他跑来,面色红润,声音清脆:“沈老师,早上好。”
沈叙安:“早上好,安安。”
安安放下一边的书包带,从书包里拿出一卷纸,递给沈叙安,说:“沈老师,这是我亲手画的画,送给你和余老师。”
沈叙安展开画,画上有群山,有花丛,有两个火柴人,颜色不算丰富。他们一个穿着简单T恤,一个穿着卫衣,该有的特征也有了——比如,他比余知南高一点。
“噗—”沈叙安笑出声,指着画问:“为什么我俩是牵着手的?”
安安理所应当认为:“好朋友,所以才牵手。”
“谢谢安安,小鱼老师一定会喜欢的,我待会儿就拍给他看,快进教室吧。”
“好。”
安安走后,沈叙安细细端详这幅画,代表余知南的小人头发画短了。按他朋友圈分享的照片,刘海应该要盖过眼睛。
他找好光线和角度,拍照发给余知南,对方很快回了信息。
[南南南]:为什么你比我高那么多?你行贿?!这是不被允许的
[安]:事实啊,说明孩子的眼光是雪亮的
沈叙安收好画,等最后一个学生走进校门,关上学校大门,进办公室拿上书便赶去教室上课。
南石村的大部分孩子跟着父母进城,留下的分成两个班。最近听说校长有意将南石村和隔壁村子的学校整合在一起,既方便管理,又能节约成本,可实施起来并非易事,不过这都是后话。
沈叙安走上讲台,目光扫视教室一圈,发现石磊身后的位置是空着的,问:“吴玉珍没来吗?”
班长站起来说:“今天早上就没见到她。”
沈叙安纳闷,吴玉珍平时很少迟到,为了不耽误课程,他只好发消息和校长简单说明后继续上课。
下课后沈叙安回到办公室,余光瞥见门外的一个小脑袋,他放下手机,朝她招了招手,说:“你有什么事吗?”
女孩走向沈叙安,嘴巴绷得紧紧的。
沈叙安侧过身,温声问:“怎么了,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
“沈老师,”女孩犹豫开口:“我昨天晚上看到吴玉珍她爸拿着一根长棍子打她。”
沈叙安的心猛地一沉,急切地问:“什么?”
“我看到吴玉珍跑出去,她爸拿棍子追出去打她,后来我被我奶奶赶回屋,她不让我看。”
“沈老师,你能帮帮吴玉珍吗?”
昨晚好朋友的哭喊声犹在耳畔,女孩急得快要哭出来,沈叙利亚安慰她,说:“放心,我一定会帮她的,你先回教室吧,这件事先不要和其他同学说。”
校长还是没消息,沈叙安决定先去找人。走出办公室没几步,校长出现了,脸色比平时严肃几分,她的身侧是一位穿着藏青色西装套装的陌生女性。
校长看到沈叙安,对他说:“进办公室再说吧。”
沈叙安点点头,转身从角落拿出两把塑料椅子,放好。
校长:“介绍一下,这位是妇联的同志。”
“你好,我叫关敏。”关敏率先伸出右手。
“你好,沈叙安。”沈叙安回握住,问:“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吴玉珍在医院,吴良已经被控制住了。”
*
晚上八点。
客厅面积不大,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条几上摆的座钟,此刻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墙壁上布满黑色的裂痕,掉了一地白色碎屑,没人扫,悬挂的灯一闪一闪的,没人修,角落里还有一台冰箱,高一米五,十几年前的老款,还在苟延残喘地活着。
吴玉珍在写作业,明天可以上课了,上课的时间过得很快。对她来说,明天结束,新的一天就会开启,一天接一天,一年接一年。
一身酒气的吴良回到家,灯光跳上他的解放鞋,而后一路向上爬,爬到他通红的手上,爬到他通红的脖子上,最后是他通红的眼睛,一个恍惚,一个趔趄,他直接倒地上了。
吴玉珍被动静吓得手一划,作业纸上出现一条裂缝。
笔芯断了,她从铁皮文具盒里拿出小小的削笔刀,等削好,笔已经短得握不住了,她有些泄气,默默看着躺在桌上的短铅笔。
吴玉珍想哭,因为一支铅笔。
“你特么瞎吗?还不快来扶老子!”吴良靠墙等了半晌,小妮子仍一动不动,他心中怒火顿生,怎么生出这么一个东西。
“你跟你妈一个德行,都没良心!”
“老子供你们吃供你们穿,结果呢,一个跑了,一个成哑巴、成聋子了!”
“养你还不如养条狗听话,狗还知道对人摇尾巴。”
“我每天在外面拼死拼活,回家连口热饭都吃不着,我养你有个屁用。”
……
说话会被打,不说话会被打,做错事会被打,不做事会被打,做对事,她好像没做对过什么事,因为她的出生是错误的,让人后悔的。
手止不住地颤抖,好像有东西要撑裂内脏,冲破胸膛出来了。
应该不是痛苦,痛苦藏在她的骨头里,她长大,痛苦也会长大。痛苦和她相依为命,这是为她量身定制的,她们相处得很好。
那是什么?吴玉珍不顾眼泪,手覆在心脏的位置,感受着内里声嘶力竭后的最后乞求:救救我!救救我!吴玉珍,救救我吧。
原来是求救声么。
“你明明是在外面喝酒打牌。”吴玉珍陈述事实。
“你说什么?”吴良浑浊的双眼睁圆了,他大吼:“你什么东西,敢和我顶嘴!”
吴良挣扎着爬起来,酿跄几步抓住她的头发向后扯。
眼泪、鼻涕让他恶心,他后悔啊,当初为什么要鬼迷心窍娶个臭婆娘,生下一个毫无用处,看着只会让人火气大的妮子。
不加思索,像丢垃圾,她被扔到地上,头撞到桌腿,肚子挨上三脚。
吴玉珍蜷缩着爬到角落,尚未回到属于她的垃圾场,就被拖拽回到原处,桌上的作业被撕碎,在散落一地的碎片里,她抓住了写有自己名字的一片。
“敢顶嘴!我让你顶嘴!白眼狼!”
“还特么的背着老子给你那个婊子妈打电话。”
“别打了,我错了!”
“我养你这么多年了,一天到晚摆个臭脸给谁看,你妈早就不要你了!!”
“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一心向着外人,什么都做不好,只会哭!”
“我知道错了!”
闹声太大,惊扰到邻居,老太太在屋外打着手电筒,大声说:“吴良,快别打了,要出事啊。”
“关你屁事,”灯光晃到了吴良的眼睛,他指着老太太骂,“我自己的小孩,我想打就打。你再管闲事,我连你一起打!”
“你什么人啊你。”
“我就这样。”
趁着二人争辩,吴玉珍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吴良,一瘸一拐地跑出去。
血液翻涌,心脏快得像是要蹦出来,她不敢停,只要她在跑,她就不会挨打,不用担惊受怕。
南石村原来这么大吗?当初妈妈是怎么逃出去的?
尚未想清楚答案,她倒下了。
意识消弭前,她眼前是一双解放鞋,地上的扁担被捡起,它会打在自己身上哪一处?
“邻居把吴玉珍送进医院,因为是未成年人,医院那边报警了。”
校长说:“你能不能问问余律师,看看怎么帮这孩子。”
沈叙安机械般点头,明明前几天他有找过吴玉珍,告诉她如果有任何困难都可以找自己,不过是片刻疏忽,伤害便趁虚而入。
“我先走了啊,拜拜。”邓橙背上包,随口说:“记得关灯。”
余知南头没抬,只轻轻挥了挥手,“知道,路上小心。”
桌上手机震动,来电显示“沈叙安”。
余知南接起,吊儿郎当说:“欢迎致电宇宙型男余知南,请问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对面迟迟没有声音,余知南预感不对,他放下手上整理好的资料,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沈叙安,你怎么了?”
“沈叙安,说话!”
电话那天终于有声音了。
“吴玉珍,被家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