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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看不见的伤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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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知南匆匆赶往南石村,顺便拐来了他的同事。
程谷玉双手紧紧抓住安全带,车窗外的树被拉成一道模糊的影子,她惊恐地说:“余知南你开慢点,我要…我要吐了,呕~”
“忍忍,快到了,”余知南抽空瞟了眼程谷玉,说:“你别吐我车里啊,都是真皮。”
程谷玉在艰难忍受中,给了他一个白眼,“我,呕~,我去你大爷的!”
几个小时前,余知南突然闪现在她面前,二话不说拉她上车,只说有个家暴案需要自己帮忙。
“不是,你怎么知道我在哪里的,你跟踪我?!”程谷玉贴近车窗,向他投去一道鄙夷的目光,“知人知面不知心,人面兽心程咬金!!!”
余知南无奈解释道:“我微信问你在哪儿,你自己和我说的。”
“是吗?”程谷玉翻出聊天记录,哎呀,好像真是自己发他的。
车程较远,程谷玉本打算休息一会儿,结果余知南这货已经不是开车了,是贴地飞行。
问题还没解决,解决问题的人要被他解决了。
终于,车稳当停在三蹦子旁,在余知南的催促下,程谷玉颤颤巍巍下了车,她的手在发抖,腿在发软,内心在发誓:如果再坐余知南的车,我就再发誓!
程谷玉脸色苍白,余知南心里多少有点过意不去,拾起破碎一地的人性,开口问:“程谷玉,你没事吧?”
没事……个屁,用眼睛也能看出,她怎么可能没事。但程谷玉清楚事态紧急,所以善良地摇摇头。
奈何她低估了余知南。
“行,那我们快走吧,”余知南果断往村里跑去,发觉身后的程谷玉没有动静,回过身催促:“快点啊,跟上跟上!”
程谷玉咳出一口老血,余知南,好的很!
调解室外,沈叙安背靠墙,低头看不清楚神色,余知南加快脚步跑到他面前,伸出手晃晃他的手臂,说:“沈叙安,我来了。”
余知南西装革履,因为急忙赶来,此刻红色的领带松垮,头发散乱,脸颊泛红。
余知南的肩膀一沉,侧目看去只见沈叙安的发尾和脖子。
他说:“嗯,你来了。”
声音不大,余知南听得清楚。
余知南搓搓手,温热的掌心贴上沈叙安的脖子,往下,轻拍了他的后背,“没事的。”
“嗯。”
“哇——哦!”
程谷玉赶到时,就是两人依偎在一起的画面。
“你们感情真好,我来的不巧了。”
听出话里的调侃,沈叙安抬起脑袋,向后退开一步,面上恢复往日的漫不经心,说:"是吧,我也觉得我和余律师一见如故呢!"
“一见如故?那说明有缘分啊!不巧,我略懂门道,可以分享给我听听,我看看是个什么事。”
“大师啊!”沈叙安感叹,大有一副要和对方聊上三天三夜的架势,程谷玉也不遑多让,眼里的八卦火苗烧得正旺。
余知南伸手拉住沈叙安,打断说:“停!先解决问题吧。”
三人推门而入。会议桌前,关敏和石书记正一左一右安慰着一位掩面哭泣的女人,桌上的餐巾纸已经空了半包,她的椅子靠背上放着围裙,上面是清晰可见大块油污,手腕上的袖套还没褪去。
石书记轻声对女人说:“律师来了,我们一起把事情解决,好不好?”
关敏率先起身,说:“你好,我是妇联的工作人员,我姓关,叫我关姐就行。”
“您好,我是余知南,这位是我的同事,程谷玉。”
程谷玉和关敏互相握手。
“律师好,我是玉珍的妈妈,我姓谭。”谭秋哽咽开口:“谢谢,谢谢你们愿意帮玉珍。”
程谷玉握住谭秋的手,说:“玉珍妈妈,我们一定会尽我们所能帮助你们的,不哭了,哭得眼睛疼。”
程谷玉的话带着让人心安的力量,待谭秋情绪稍平复后,余知南和程谷玉坐在她的对面,沈叙安坐在余知南身边。
余知南摊开笔记本,说:“谭女士,我想问您几个问题,请您如实回答。”
谭秋:“好。”
“您和吴良的婚姻现在是什么状况?离婚了吗?”
“没有,前几年我提了离婚,但是他没同意,就没离成。后来我又诉讼离婚,那人一直劝我为了家庭、为了孩子,最后也没离成。”
“为什么要劝?”沈叙安偷偷问余知南。
余知南一边记录,一边解释说:“因为有首诉不离,一般是没有提供充足的证据证明被告方有过错,且被告不同意离婚,法院一般会以‘夫妻感情尚未破裂’为由,不准离婚。”
程谷玉:“吴良是否对你也有过暴力行为?”
谭秋听到问题,痛苦的记忆涌上心头,她周身不住地颤抖,半晌后才开口:“有,他打我,他和我说他喝酒了,脑子不好使,让我别和他计较。但是后面他还是要出去喝酒,我拦不住,喝醉了就打我,输牌了也打我,我……”
石书记为她抚背,柔声说:“没事的,过去了,都过去了。”
“过不去,书记,我跑到镇上,被他找到又是一顿打,还是当着玉珍的面打,玉珍当时才几岁。后来我跑得更远了,但他还是能找到我。”谭秋露出双臂,上面布满陈年伤疤,层层叠叠。
“我和他提离婚,我、我钱、房子什么都不要,我只要玉珍,他说玉珍也是他的孩子,他不肯给我。我想着,玉珍身上好歹流着他的血,他再不做人也不会为难玉珍,所以我趁他睡着,跑到外省去了。结果,结果……”
程谷玉:“那他打你,你有报警吗?”
“报了,报了一次,但打得不重,所以给调解了,说是家务事,让我们自己好好聊。”
“有保留证据吗?比如照片什么的?”
“一开始有,但是报警之后被他发现,全删了。”
余知南耳语问沈叙安:“吴玉珍的报告和照片你这有吗?”
“有。”
沈叙安打开手机相册,余知南点开一张照片和程谷玉一起看。照片里,是吴玉珍裸露的手臂,皮肤不是肉色的,而是青的,紫的,几乎覆盖住整条手臂,一大块接着一小块,新伤之下是旧痕,褐黄色,像荒芜的土地,如果让有经验的农民来看,他一定会叹气摇头,断言这块地种不出任何东西。
下一张照片是她的手,指甲已经磨到了甲床,掌心有大面积擦伤,伤口里还能隐隐看见砂砾。
谭秋也瞧见了照片。
石书记一通电话打来时,她还在后厨洗碗。再过几天就是玉珍的生日,听同事说,她孩子的班上同学,几乎人手一部智能电话手表,她也去网上搜了看,小小的,可以用来打电话,还可以线上支付。这个月自己攒了点钱,到时候她家玉珍也能有智能手表了,想她了,联络方便。
可等谭秋赶到医院,她看到的是玉珍躺在病床上,整个人薄的像纸片子一样,手背上扎着针。
“玉珍,是妈妈呀,妈妈来看你了,你要不要也看看妈妈。”
谭秋从包里拿出手表,时间太赶了,她的钱没带够,只能买基础款。用掌心焐热表盘后,谭秋小心翼翼地给玉珍戴上这块粉色的手表,扣好表带——手腕没什么肉,握住时,能感受到腕骨的棱角,表带扣到最近,依旧松松垮垮贴着皮肤。
“这次妈妈来得急,下次带你去店里,挑你自己喜欢的。”
谭秋在病床旁守了玉珍很久,久到现在一闭上眼,就是玉珍眼角滑落的眼泪,替她拭去时,温度烫得灼人。
一张纸巾被一位母亲的眼泪浸湿。
程谷玉眉头紧蹙,接过手机,查看后面的检查报告,说:“根据医院的报告,玉珍是第四肋|肋骨骨折,身上多处软组织挫伤,轻微脑震荡。现在我们要等法医的伤情鉴定报告,不过大概率构不成轻伤,也就不能构成故意伤害罪。”
谭秋睁大眼睛,“伤得这么重,连轻伤都算不上吗?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求求你们,我给你们跪下。”
“我求求你们了,我给你们磕头。”
谭秋说着就要推开椅子,程谷玉快速绕到她身边,扶住她的手臂,余知南紧随其后扶住她另一只手臂。
“谭女士,别这样,我们一定会想办法的。您别激动。”
压抑的哭声再次充满房间。
余知南刚坐下,沈叙安贴近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腿没事吧?撞疼没有?”
刚刚余知南动作太急,腿撞到了旁边椅子的把手,这会儿被沈叙安一提醒,疼痛感袭来,他揉了揉,“没事,等下就不疼了。”
程谷玉接着问:“谭女士,你现在的诉求是什么呢?比如是否要追究他的法律责任,是否希望离婚。”
“追究,我一定要追究,他把玉珍打进医院,我不会放过他,然后我想离婚,我要玉珍的抚养权。”
余知南适时提出:“如果故意伤害不行,故意伤害未遂呢?”
“可以考虑,我想的是虐待罪,如果有证据能够证明身为监护人的吴良长期或多次殴打辱骂孩子,我们就可以控告他。”程谷玉说。
沈叙安看向石书记,说:“村里应该有监控。”
石书记顺着他的话:“有是有,但村里的监控是老设备,基本是七天一覆盖。”
余知南:“有总比没有好。”
石书记拿起手机,“行,我现在就让小陈调出来,不过需要点时间。”
程谷玉说:“没事。”
天边余晖散尽,两个小时转瞬即逝。
石书记:“时候不早了,今天先这样吧。”
谭秋要去医院陪床,关敏顺路捎她一程。目送二人离开后,石书记问余知南:“你们今天晚上是?”
沈叙安提醒说:“镇上的民宿离得远,而且闭门早,上次你的房间我有打扫几次,还比较干净,简单收拾收拾就能住。”
余知南和程谷玉面面相觑,余知南问她:“你可以吗?”
程谷玉点头,说:“为什么不可以?”
比起大晚上要再次体验余知南的车技,程谷玉宁可睡木板。不,是让她睡地板都可以。
最后二人拍板,程谷玉睡二楼宿舍,余知南和沈叙安挤一窝。